33天素食记录

听说昨天是国际素食日，两个月前还在兰州和我一起嚷嚷着要吃手抓羊肉的郭小寒（据说是摇滚圈的教母，我不混他们圈子我不懂，只知道她是我们宿舍永恒地会跟我一起赴火锅局的姑娘，当年我养死了一只兔子，她跟我一起把它埋在某棵树下），突然甩给我一篇文章说，她吃素了。

这个要吃一大碗炒面片，一大碗牛肉面，以及一大碗麻辣烫的胖姑娘，竟然愉悦地吃草来养活自己了。无关减肥、无关养生、无关信仰，只是——她尝出了蔬菜的甜。

蔬菜的甜是如何吃出来的？请大家看她亲历的“33天素食日记”。

【33天素食记录】BY郭小寒

最亲密的朋友带着最浓厚的真情实感来为我专门手做的食物的时候，我发现我对肉还是没有感情。

还是得从巫婆的生日家宴写起。

巫婆做饭真好吃。那天下午我和巫婆去锁金村菜市场买菜。虾在水箱里用胡须游动，螃蟹在网兜里伸出爪子颤抖，上好的猪肉趴在桌上，像一只只睡着的宠物。

还有南方才有的蔬菜，芦蒿被掐成脆脆短短的一节节。毛豆被剥出鼓鼓的一粒粒。茭白堆成一小座山。嫩姜像精心修简过的盆景。在如此琳琅的菜市场，我买了两件毛衣。

晚上我和小雯聊天。小菜下班过来。我不客气的让他从超市带来10瓶水果伏特加。从7：00开始，我们边吃饭边聊天，吃光了肉丝里的茭白，芦蒿，和作为配菜的红烧肉里的萝卜。南方菜品的新奇特都化做了巫婆精致烹饪后的一种隐隐的甘甜。寻找和享受这种甘甜比吃肉更有诱惑力，而当所有人惊呼螃蟹的鲜美的时候，我饶有兴致的从杠杆物理角度研究小菜优雅地翘着小指用蟹钳挖出了蟹腿上的肉。

接下来几天，巫婆老师为尽地主之仪又带我们去吃了APE私房菜，有装在小盅里的整块红烧肉，有饨得炉火纯青酥软香嫩的鸡，有最新鲜大只的油爆虾，当大家都愉快投入的大快朵颐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兴趣点总之无法集中到肉上。

之前也跟巫婆一起出差过，她给我起了个绰号叫小苦菜。就是吃饭时总是爱点一些青菜水果反而对肉没什么感觉。我一直觉得可能是我吃到的帝都或景区的食物不好吃不地道不正宗食材不好烹饪手段不正确造成的，所以吃不吃也无所谓，但当你面对真的是最上好的肉食食材，最亲密的朋友带着最浓厚的真情实感来为我专门手做的食物的时候，我发现我对肉还是没有感情——可能就是真的没有感情了吧。

我在吃素一个礼拜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吃了一顿肉的：婆婆早上八点包的萝卜肉馅的饺子。它不是肉，它是一种亲情，或是像《少年派》里说的，那是一种调料。

于是想到了自己生活中还有其他一些事，也是同样暧昧不清。明明我不喜欢的人碍于面子还保持假客气，明明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还要表现的无所谓，明明是从来不会穿的衣服了还搅在衣柜里占地方和耽误功夫，明明是可以做的更好更准确的事却没有，明明自己有明确的主见和看法还要照顾大家的气氛和感受。

所以从南京回来，我做了一个决定，而且公开对外公布：我吃素了。所谓公开公布，也无法像库克出柜那样充满豪言壮语和划时代的意义，只是默默去超市买了一袋坚果麦片做日常的早餐，午饭继续吃着公司盒饭里的锅边素，晚上饭局的时候微笑着跟人说多点个素菜，像告别秋天一样告别了撸串和啤酒。当有人问起的时候，我说我吃素了。然后大家习惯性地会问一句：为什么。

其实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你明确了这个决定，真的就多出了很多麻烦和解释。你有信仰伊斯兰教吗？没有。在学禅修吗？你在减肥吗？没有。是不是预防脂肪肝？不是。怕地沟油？不是。那是为什么？不为什么，对肉没感觉，索性就不吃了，有点像对异性冷淡，索性就出柜了。嗯这个人有点毛病挺装逼的。随你丫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表明一种态度，就变成了另一种人。就会变成少数派，就会被追问为什么和不被理解。因为你的稍微与正常不同造成了沟通的障碍。也正因为对沟通障碍的恐惧，我在吃素一个礼拜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吃了一顿肉的：婆婆早上八点包的萝卜肉馅的饺子。它不是肉，它是一种亲情，或是像《少年派》里说的，那是一种调料。

当然每天生活在帝都也没什么好吃的，那些所谓的素食馆大多跟佛教和禅修相关，善做仿荤，扬言吃肉的人还要自欺欺人的过个肉瘾，要么进去就一套菩萨古琴莲花小桥流水泡茶，一道豆腐切成几百刀变成菊花，素的富丽华美，非要荡涤你心中的尘埃灵魂升华。偶尔打开一些素食有关的微信账号，里面是大量惨到根本无法直视的活猴取脑的那种照片宣扬人类吃肉是一种极大的罪恶，会糟最坏的报应下辈子也投不了好胎之类的，可我忍住看到这些图片的生理恶心，再心里默默哭诉我tmd只是想好好吃顿饭啊！

我要的不多，这样就足够了。

所以还是得自己找。

压力巨大的时候可以去三里屯village后面的兰州麻辣烫里挥霍一把，把绿绿的海带西兰花菠菜油麦菜泼上红红的辣椒油装在超大盆的红色搪瓷盆里发泄报复社会的仇恨，心情不错的时候可以去朋友家的私家小饭馆反复的点茭白和菜花，对任何新品拒绝尝试，喝着熊猫自酿啤酒给茭白和菜花写诗。时间空余可以约上朋友去四川老灶火锅点上同一个九宫格他们涮羊肉毛肚黄喉黄辣丁午餐肉我涮我的土豆冬瓜白萝卜和最爱的黄瓜片，佐以各种八卦段子疯言疯语。周末家宴也不错，给闺女做烤面包煎蛋蔬菜水果沙拉的早午餐培根给她我不要，或者一起去商场最好的茶餐厅吃饭，闺女来上半份烧腊，我只点菠萝包和奶茶。上班路上稍微拐一点，有家7点就开的咖啡馆卖特别好吃的牛角包，如果不方便星巴克的奶酪番茄帕尼尼和蓝莓麦芬也不错。后来发现了公司隔壁楼有四个文艺男青年创业做文艺餐厅，只卖固定的几个菜，统一价格和格调，保证食材品质。其中招牌菜包括茭白，蘑菇，藕片，玉米，木耳和酸豇豆。然后自己高兴的加班点单或偷偷去堂食。也不忘带一份最高好评的红烧肉原封不动的带给闺女。

我要的不多，这样就足够了。

像是两座飞船刚刚打开了彼此的接收器开始实现对接

然后是各种出门。

先是去了澳门带周云蓬演出。澳门好吃的小吃太多了，据说牛杂是最有名的，猪趴包好像也很有名，但都没去找。海鲜大餐也不错没有兴趣，港式烧腊不想吃，满大街的肉脯海货看都不想看，只吃葡汁各种蔬菜配饭，茶餐厅里的多士咖啡菠萝包奶茶，最有趣的一餐是吃了大三巴下面商业街角落里的一家榴莲冰淇淋配黑蒜烤面包。卖这两样奇怪食材食物的女老板穿最性感的吊带嬉皮短裙配流苏长靴，酥胸半露，带着全套绿松石的首饰且纹了迷幻的大花臂。一看就是掌握了宇宙另一种哲学的人类。

演出开始前一天调试设备有一餐跟演出主办方一起吃，因为麻烦别人就随便点了餐蛋面，然后把午餐肉挑出来完完整整的放到盘子里。沉默寡言的澳门主办方吃完自己的食物，默默将午餐肉端过去吃掉了，突然让我对这种突破人类正常距离感的无心举动打动，开始和他交流聊天，扫除了所有之前工作的误解和沟通的不畅快，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的爱好，还推荐了一些澳门资深文艺青年该去的地方。像是两座飞船刚刚打开了彼此的接收器开始实现对接，然后演出当然顺理成章的大获成功，然后开心去吃庆功宴，对方已经可以主动用粤语帮我点更地道的本地素食。甚至在临走前产生了找他喝杯咖啡道个别的冲动，但还是被正常的人与人之间该有的距离感这个念头阻止了。

一株植物变成一盘菜，绝不是植物死了的遗体，而是植物被打开密码仪式般的升华和进化。

然后去了丽江coart艺术节，又和巫婆，小雯，项斯微老师汇合了。此届coart艺术节的主题是“万物的故乡”这五个字太迷人了，虽然束河古镇已经被过度开发的乱七八糟，还是仰望着蓝天白云星空和一场场的艺术跨界活动试图找到些含义。

来自原野的野孩子莫西和他的朋友们在演出结束后带我们去山上点了一堆篝火顺便烤了几个土豆，炭火的味道和粗粝的辣椒面的味道混合着土豆半生不熟的香气让我们感受到了类人猿终于进化成智人的那一刻的喜悦，且难以抑制。于是顺便讲着鬼故事，披着透明斗篷一样柔和的月光半夜爬了座野山，躺在半山腰用谷歌星空的app观察了天上如大颗宝石般散落的星星构成的所有传奇星座，转念一想这星空就像烤完土豆的炭火，随便一拨开，就成了一道银河。

然后一路欢笑着下来，去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本地朋友家里蹭了一顿西红柿鸡蛋面。哇！巫婆说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西红柿鸡蛋面！把鸡蛋炒出了肉的味道！而我们却在凌晨五点的陌生朋友家里吃到了一种类似奶奶还在世时做过的饭菜的那种乡愁和召唤。这位刚刚一起烤了土豆爬了山观察了星空又做了西红柿鸡蛋面的朋友还会做漂亮的手工，在葫芦上钻孔凿洞雕刻花纹，嵌上珠子，做成迷幻嬉皮的台灯，台灯一打开，小小的屋子又出现一片星空。惊讶于他手艺的精细，他却告诉我们：葫芦是盘古开天地时就有的一种东西，而其他植物五谷杂粮都是有了人类后才被种植的。

嗯，好想跟这种一下子就掌握宇宙真理的人做朋友。

然后，我们第二天又去傻乎乎地蹭了中午饭，西红柿炒鸡蛋，炒土豆丝和小瓜。三个素菜被我们吃的汤汁都没有剩下。那种普通食材新鲜生动活跃坚强的感觉才唇齿间油然而生。大家习惯了吃饭前用手机拍一下食物用做晒单，并自嘲这是给食物的遗体拍个遗照。只有吃到这三盘素菜，我才明确地感受到的一株植物变成一盘菜，绝不是植物死了的遗体，而是植物被打开密码仪式般的升华和进化。这是在任何一个素食餐馆无法体会到的，更不来自任何一本或一条散文鸡汤。

然后跟巫婆晒着太阳认真地探讨交流彼此的生活状况以及我的素食变化。巫婆总结说说：戒是忍住欲望把一个人和自己喜欢痴迷的东西强制性的分离。而你压根就没喜欢过肉，你现在索性就吃素了，你这充其量叫断舍离！

断！舍！离！

好吧，离开自己不喜欢的或麻木的东西，腾出足够的内存，挖掘感受究竟什么是自己真实需要的，然后去探索寻找，也就是配得上一句任性了吧！

“一种选择！”我也更懂了我自己的素食行为。

丽江就像陈升歌里唱的，是个充满可能和选择的地方。你和朋友喝完酒在四方街说好了告别，明天又会在见面。在朋友的朋友的聚会上，认识到台湾的80后新青年，他们活跃，自信，开朗。有喜欢民谣和外星生命的药剂师，有专注原著民部落文化传播的创业者，有爱好各种占卜，心理学，基因进化的培训老师，我们一起吃铜锅，有人吃鱼有人吃肉有人像我享受丽江本地种植蔬菜里的甘甜。我们聊星空宇宙，外星文明，占卜和基因进化和彼此的兴趣爱好生活习惯，在我第一百遍说用各种不是来解释我的素食行为的时候，那位创业者非常明确地说：“懂了，这是一种选择。”

“一种选择！”我也更懂了我自己的素食行为，就像张玮玮的那首《花瓶》里唱的“总有些马想回到古代，总有些人喜欢默片，总有些鲜花渴望着枯萎，这样就可以插进花瓶。”这是一种选择，一种你自己更舒适畅快自由的生活方式，趋同于你的基因密码，是你找到你之所以是你而不是别人的理由，它无关信仰，风物，环境，舆论，而是一个体内的信号，就像蔬菜释放甘甜来表达自己：在茫茫人海中，你要寻找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像是在核对匹配某种密码

最后一天，我又以一个被收留者的姿态去蹭西红柿炒鸡蛋，主人非常nice地接待了我，并花样翻新地做了菜花炒鸡蛋和圆白菜。期间晒着太阳客气地继续探讨葫芦，手作，和宇宙的法则，像是在核对匹配某种密码，看是否同类。

菜做好了，主人尝了尝，“抱歉这些菜今天有点过于甜了。”

“是啊，甜的有点哀伤。”

他们在释放一种害怕被忘记的强烈信号。

插画：盆景儿

愉快平静地吃素，甚至消除了对肉食的记忆

回到北京，面对雾霾和无法终止的琐碎工作，所有的蔬菜都变得失去了甜味，连带回的半卷手工烟草也成了苦的。但还是在愉快平静地吃素，甚至消除了对肉食的记忆，并信誓旦旦的要做嬉皮运动研究和手工旧物改造的写作计划，买了《全球目录》准备开始跟朋友一起翻译这本宇宙奇书。

插画：盆景儿

为什么吃素是否信教是否减肥等一系列问题，我会给出一个干脆明确的回答“一种选择”。

再接下来是银川。六月份跟工作人员来银川的时候时候，我们惊讶地体验着西北地产大哥的热情，用红酒打圈挨个干杯，耐心的听完大哥详细介绍的西夏历史，宁夏特产，西北五省羊肉的区别等，礼貌性的加一块手抓肉配上大蒜片就红酒吃下，并在夜里陪大哥再去去吃个串喝啤酒，直到精疲力尽仁至义尽飞机赶不上，酒店忘退房，过一个热情却不炎热的夏天。

这次不了。你们吃你们的手抓羊肉，鹿肉，野兔肉，喝蝎子泡酒都没有问题。我只要能吃到呛炒土豆丝和酸汤小揪面这两样就足够了。你们聊你们天大的商业模式，我随便听两句，做好我力所能及的事就足够了。大哥也会非常关照地问为什么吃素是否信教是否减肥等一系列问题，我会给出一个干脆明确的回答“一种选择”。

这个回答还真是美妙，挺让人没法再接话儿的，更别说打圈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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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气 ? 物候 ? 草木 ? 菜蔬 ? 自然疗法

“我希望，这里有你想去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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