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所反映的时代,究竟是正德、嘉靖时期还是万历时期,“金学”界至今也未能达成共识。不过,笔者坚信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除了从《金瓶梅词话》所写史实是正德、嘉靖时期而与万历朝无涉外,从作品中涉及到的明代真实历史人物的时代也可作出准确判断。
《金瓶梅》中的人物约八百个,其中涉及到明代的真实历史人物为八十五个,虽然说这不是一个非常精确的数字宋代真实人物(59人)相比,数量还是要多一些,显见作者是有意在比例上做如此的安排。
这样,大家都承认的《金瓶梅》“借宋写明”而重点又在“明”,才能具体落实到实处。这绝不是一种偶然的巧合,而是有意的安排。
如果两个、三五个人名巧合,那到极有可能,再夸大点说,十个、二十个是巧合的,但总不能说八十多个人物都是巧合的吧?
试想,如果不是作者的有意安排,怎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反过来说,借前代写“当代”的古典长篇小说为数也不少,但谁又能找出像《金瓶梅》这样写法的另外一部著作?这又从反面确证了笔者的判断该是不误的。

 

玉茗堂本《金瓶梅词话》

《金瓶梅》中的八十多个明代真实历史人物,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笔者极为细致地与《明武宗实录》和《明世家实录》核对过数遍,名字写法完全一样的,现确知为七十一人(列表见原文)。
除表中所列人物外,笔者从《明史》、《明史纪事本末》、《弇山堂别集》等材料中也找到了一些与《金瓶梅词话》姓名完全相同的篇正德、嘉靖时期的人物,
如王佑、王显、任廷贵、李安、陈文昭、 赵讷等,如果再加上宋、明同名同姓的人物,如杨时、陈东、李邦彦、李纲、王黼等,约为八十五人左右。
 
按“金学”界的一般看法,《金瓶梅词话》所反映的时代,上限为明武宗,下限为明宗,笔者在拙著《金瓶梅发微》中已辨明作品中的史实基本与万历朝无涉,而上面所列的明代真实历史人物又都是正德、嘉靖时期的,我认为,这个问题已不需要再多加辩解。
但因中国历史上同名同姓的人物很多,持“万历说”的人或许会提出,上述八十五个人物,可能万历朝也有。若果真是这样,情况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为了把这一问题彻底搞清楚,笔者把《明穆宗实录》和《明神宗实录》中所有涉及到的与《金瓶梅词话》相同的人物一一罗列出来,供研究者比较鉴别,以期使这一长期争论、久而不决的问题得以彻底解决。
《金瓶梅词话》中提到的明代真实历史人物的名字与《明穆宗实录》完全相同者共13人,依次是王玉(都督佥事,卷三)、李贵(编修,卷三;按察司副使,卷四)、李铭(德平伯,卷四。隆庆六月卒,《明神宗实录》卷二)、李惠(内臣,卷四)、刘成(官军,卷十)、凌云翼(右参政,卷十一)、陈洪(太监,卷十一)、王宣(都指挥佥事,卷十四)、王柱(指挥金事,卷十七)、李智(内官,卷二八)、王鸾(巡检,卷三四)、来旺(官军,卷六一)、王经(指挥金事,卷六五)。
上述这些人物都曾在《明武宗实录》、《明世宗实录》中出现过,也就是说,作者没有摄入隆庆时期新的真实历史人物。
 
 

 

《明实录》

 
 
 
 
 
 

 

《词话》中出现的与《明神宗实录》(万历二十年十二月之前)中名字完全相同的真实人物计有:凌云翼(兵部左侍郎,卷三九)、周宣(提督太监,卷三)、徐松(游击,卷三)、李锦(指挥使,卷十二)、王经(游击,卷十四)、陈洪(县民,卷十五)、王宣(一官匠,卷二七;一御史,后升知府,卷四六;一参将,卷四五九)、王汉(东城兵马副指挥,卷三七)、张成(一巡捕指挥,卷五十;一承奉,卷一八一)、刘成(一文书官,卷一四五;一内官,卷三三一)、王相(一吏部纪录,卷一五五;一商人,卷四五五)、王柱(一署都指挥佥事,卷一七〇;一把总,卷一七六)、王炜(伯爵,卷二〇五)、小孝哥(鄢陵王府镇国中尉勤子,卷一七五)。
上列人物和《明穆宗实录》中的人物合并,去掉重复者共21人。
《明神宗实录》(万历二十一年至万历四十八年)出现的与《金瓶梅词话》相同的真实历史人物计有:陈经济(知府,卷三二九)、李安(一典膳副,卷三五四;一囚犯,卷五三五)、王四(舍人,卷三六八)、黄甲(身份不详,卷三八七)、郑皇亲,(卷三九一)、罗万象(土舍,卷四〇八)、张(哨军,卷四〇九)、王玉(太监,卷四一一)、郑金(长史,卷四一五)、徐相(守备,卷四七二)、张安(守备,卷四七二)、孙清(重囚,卷五三三)、周义(守备,卷五五八)、何其高(御医,卷五九五)。
《明穆宗实录》、《明神宗实录》中的人物,去掉重复者,共计34人。他们是王玉、王宜、王柱、王经、王四、王汉、王相、王炜、王鸾、李贵、李铭、李惠、李安、李智、李锦、刘成、来旺、陈洪、陈经经济、凌云翼、黄甲、何其高、徐松、徐相、罗万象、孙清、周宣、周义、张安、张龙、张成、郑金、郑皇亲、小孝哥。
这里有几点需要说明:
第一,除陈经济、郑皇亲、郑金、周义、小孝哥五人外,其他29个人物,明武宗、明世宗两朝都曾出现过,换句话说,《金瓶梅词话》中的85个明代真实历史人物,只在明神宗时出现的仅有5人。
退一步讲,即使把这34人都算作万历时人,也不及《金瓶梅词话》85个真实历史人物的一半。
现在的问题很清楚,如果《词话》果真是写万历朝的话,它无论如何也不能大量选择正德、嘉靖朝而不选择万历朝的人物,这点则是肯定无疑的。
第二,周义、郑金的名字带有普遍性,中国历史上有明确文字记载的叫这种名字的人很多,还不包括那些下层百姓中的无名之辈,《金瓶梅》人物之取名,应与这几个人名无关。
“郑皇亲”,《治世余闻》下篇卷之四称郑旺就叫“郑皇亲”,与明神宗时的郑皇亲亦无关系。
“小孝哥”,明皇室之子有称“孝哥”的习惯,《金瓶梅》的作者是精通历史的,“西门孝哥”的名字,与这位“孝哥”根本没有任何的关联。
“陈经济”这个人物,《明神宗实录》万历二十六年十二月才出现,这时,《金瓶梅》早已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多年了,可见《金瓶梅》中的陈经济与此人也没有任何关系。
“经济”,经邦济世之谓,犹如“世民”,是古人常用的词语,有一般文化的人都可能起这样的名字,《金瓶梅》的作者也不例外。
第三,《金瓶梅》中的80多个真实历史人物的名字,有共性、有个性,有普遍性、有特殊性。具有普遍性的人物,主要是那些常见的姓氏,如张、王、李、赵及与之搭配的常用汉字,如玉、安、宣、贵、成、柱、相等,历史上这样的同名同姓的人物(自然是指有文字记载的)少则十几个,多则二三十个。
如果只抓住这些带普遍性的名字,显然是不能作为标准去判定《金瓶梅》所反映的时代的。而只有那些特殊性的名字,换句话说,只有找出那些惟正德、嘉靖时才有的人物,如韩邦奇、狄斯彬、郑旺、白回子、傅铭、吴铠、王廉、董升、曹禾、尹京、叶照、乔通、任廷贵等,才能从根本上说明问题。
顺便指出,笔者选定以万历二十年为界,主要是考虑《金瓶梅》的作者问题。
假定作者是王世贞的话(笔者始终这样认为),王世贞死于万历十八年,一说万历二十一年,那么,从上面所列人物来看,万历二十一年以后,《金瓶梅》中就基本上不再出现新的人物了。
《金瓶梅词话》在摄人这些真实历史人物时,大体上分为两种情况:一是不改变原历史人物的身份、地位,直接插人,这样的人物不是太多,如王四、周二等;二是改变身份后插人,这样的人物占绝大部分。
但不管改变也好,直接插人也好,他们都关联着正德、嘉靖时期许许多多的历史事件,这正是《金瓶梅》不同于其他小说的最为独特的艺术手法。试分析如下:
《金瓶梅词话》第二十五、二十七、三十回都写到了王四,王四又名王霁云、王四峰,扬州(又作沧州)盐商。
第二十五回,“央及扬州盐商王四峰,被安抚使送监在狱中,许银二千两,央西门庆寻蔡太师人情释放。”
第二十七回,“老爷(蔡京)分付:不日写书,马上差人下与山东巡抚侯爷,把山东沧州盐客王霁云等一十二名寄监者,尽行释放。”
第三十回,“太师又:‘前日那沧州客人王四等之事,我已差人下书与你巡抚侯爷说了,可见了分上不曾?’来保道:‘蒙老爷天恩,书到,众盐客都牌提到盐运司,与了勘合,都放出来了。’”
从这三回的简略叙述中,我们知道盐商王四因违法而被监,以二干两银子贿赂西门庆向蔡太师讨人情,蔡太师遂下书于山东巡抚侯蒙,不仅无罪释放了王四等一十二名囚犯,还与之公文,一路畅通无阻地下场支盐,稳赚利息,真可谓“公道人情两是非,人情公道最难为。若以公道人情失,顺了人情公道亏。”
王四案件是宋、明杂糅,蔡京、侯蒙用的是宋人,但“盐运司(即都转运盐使司)”却是明代掌管食盐产销的机构,可见是在写明明。
不过,作品写“明”也是相互杂糅的,一会说王四是扬州盐商,一会又说他是山东沧州盐客。按:沧州在明代属京师(北直隶),因都转运盐使司下辖十四分司,其中长芦(今河北沧县)辖沧州、青州,青州又属山东,故作者有意把它们杂糅在一起,这正是《词话》惯用的手法。

 

 

 

 

梦梅馆校注本《金瓶梅词话》

 
 
 
 
 
 

 

王四是实有其人的,正、嘉时期有两个王四,一见《明武宗实录》卷八八,正德七年闰五月:
 

 

 
 

 

获贼首方四,磔于市。方四,四川仁寿县人,本王姓,佣于同里方克古,因冒其姓,……后与曹甫等作乱,为土官所击,奔真州,伪称行军都督,……阴与甫不协,相攻,众遂散,乃变姓名,潜走开县,义官李清获之。
 
 
一见《明世宗实录》卷三,正德十六年六月(世宗已登基):
 

 

 
 

 

南京工科给事中王纪等以为言:因及太监张锐管东厂时,占中两淮、长芦引盐,招奸商王四等,乘势坏法,积缗钱数百万计。锐既正法,宜与钱宁辈一体抄没,兼逮四等,以泄中外之愤。……并敕都察院速具四等罪状以闻。
 

 

上述两条材料清楚地说明,《词话》中的“王四”与贼首王四无关,而与奸商王四完全相合。一个人名,简单的叙述,却反映出明代正、嘉时期盐法日坏,官商结合以牟取暴利的弊政,
也反映了当时官场以及司法制度的腐败,统治者对此虽多次极力整顿,但收效不大。
《词话》第四十九回也写到了西门庆因盛情招待巡盐御史蔡蕴,结果开中了三万盐引,轻而举地赚取了三万两银子。
正如《明史·食货志四》“盐法”所云:“武宗之初,盐法日坏:私盐通行,弊端百出。世宗登极,法禁无所施,开中不时,米价腾贵,私盐四出,官盐不行,而边饷日虚矣。”我们说《词话》是一部正、嘉历史的“实录”,道理就在这里。
再如周二,其在《金瓶梅》中的身份是城市居民,《明世宗实录》卷四七八所载之周二也正是“市井恶少”:
 

 

 
 

 

苏州自海寇兴,招集武勇诸市井恶少,咸奋腕,称雄杰。群聚数十人,号为打札火囤。诓诈剽劫,武断坊厢间……应天巡抚翁大立既莅任,则严禁缉之,……官司遣兵四散搜捕,获首从周二等二十余人。
 
 
两相对照,其地位、身份则是完全相同的。但《金瓶梅》中的绝大部分人物则是改变了其原来的真实身份,如“狄斯彬”、“韩邦奇”、“凌云翼”等,他们在作品中的身份、官职与史实是颇不相符的,譬如韩邦奇根本就没有做过“徐州府知府”,而凌云翼也没有做过“兖州府知府”。
但谁又能说这些《明史》中有传的人物不是明代真实的历史人物呢?
作者之所以大量摄人武宗、世宗时期这些真实的历史人物,其意图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物为后世读者判定《金瓶梅》“借宋写明(具体年代)”提供了最为有力的证据。

 

 

 

 

 
 
 
 
 
 

 

 

 

 

 

 

 

 

文章作者单位:河北师范大学

 

中医方剂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金瓶梅研究》第八辑,2005,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

 
           
                (数据采集    黄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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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霍现俊:从明代历史人物看《金瓶梅词话》所反映的时代发布于2021-05-06 20:5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