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新超｜体谅人情宝姐姐

本文节选自《妙谈红楼十二金钗》金陵十二钗正册 · 薛宝钗  篇的第二部分，此书是邓州红学会秘书长郝新超先生的又一部红学著作，它“朴实真挚”，饱含着“赤子童真”，在诸多的红学研究论著中，它的语言风格完全不同，可说是非常的“接地气”，无论是刚入门的红楼梦爱好者还是熟悉文本的“老司机”们，都适合阅读，都能从中得到一些自己的思考。（为宝钗读书竞赛作准备的选手们，亦可参考）

                            体谅人情宝姐姐

脂砚斋：要说宝姐姐“体谅人情”，那真是太多太多了，一时真的有些说不清呢，仅举一例来作说明吧:

那天，云妹妹要自罚东道“先邀一社”，却被宝姐姐给拦住了，宝姐姐的理由是：

    虽然是顽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 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 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第三十七回）

这是理论上说服劝解湘云妹妹，既不张扬又不放弃，关键是那几句“四要四又”，真够人学上几百几万年的。

但是，仅仅有理论还不行，必须付诸实践，采取具体措施才行，宝姐姐的具体措施之一是：

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

湘云听了， 心中怎不感服吗？能不极赞宝姐姐想的周到吗？但宝姐姐却认为，这还不够周到，还没到位，宝姐姐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

谁能想到，宝姐姐在为史大妹妹想出安席解围之后，又能说出这样使人想不到的暖心的话？

晚晚生：也许，那是宝姐姐自己杯弓蛇影，多心多虑呢。

脂砚斋：可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的还大有人在呀，宝姐姐那叫“真心”，而不是您老人家胡乱编派的“多心”。正是出于“瞻前顾后”的考虑，宝姐姐才毫不掩饰的向云妹妹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这句真心话的要害就是，最后提醒湘云妹妹“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

正是这样的真心才赢得了真情。宝姐姐在云妹妹的一片“好姐姐、亲姐姐”的感激声中，又立即唤来一个婆子，作了叮嘱安排。

好我的好先生，您老人家倒说说，宝姐姐这不叫“体谅人情”，善解人意，那又叫什么呢？去你的“杯弓蛇影”吧。

晚晚生：尽管如此，仍有人说宝姐姐是在那里显摆。如果不是显摆，宝姐姐为何要自己出钱到自家开的当铺里，把岫烟当出去的冬衣给“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又悄悄的送给岫烟呢？

脂砚斋：原来你老人家“可是前言不搭后语”呀？明明是你自己连说两个“悄悄的”。“悄悄”的取，“悄悄”的送，怎么能说是宝姐姐在“显摆”呢？

晚晚生：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衣服，在于攻心，知道不？关键正是因为宝姐姐的攻心战术，岫烟便嫁给了她的堂弟薛蝌。不然，岫烟也断不会“心中先取中宝钗，然后方取薛蝌”的，明白了吗？

宝  玉：尽到混说八说！

脂砚斋：倒也没有胡说八说，而是他“自己塞了自己的嘴”。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如此“体谅人情”的真心实意，到了先生您的嘴里，怎么就成了“显摆”了呢？

那么，我且问您，那宝姐姐对林妹妹借雪雁送小手炉，一箭双雕的数落讽刺后，宝姐姐可是没有“显摆”的呀，因为宝姐姐是“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他”。这能叫“显摆”吗？宝姐姐可是连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说的呀，要是兴不出气儿，宝姐姐怕是连气儿也不会出的。

假如换个个儿，或者他二人调个过儿，也不知要把林妹妹给对呛的什么样呢！

晚晚生：所以，先生您便牵强附会虚比浮词儿地在此点评说：“浑厚天成，这才是宝钗”。

宝  玉：回风舞雪，帽子满天！

脂砚斋：我见过的大帽子多着呢，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如果连“浑厚天成”“体谅人情”也是牵强附会虚比浮词儿，那天下就没有“善解人意”这个词儿了。或者也就没有“劝人终有益，退步自然宽”这条古训了。

好我的好先生啊，习惯成自然，忍字最最难！

好我的好先生啊，宝姐姐如果没有善解人意的忍功，她能忙一把把宝兄弟拉住劝道：“别和你妈妈吵才是，他老糊涂了，到要让他一步为是”吗？

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宝姐姐为何就能“瞻前顾后”，体谅的那么周到细致呢？也许这正是宝姐姐的能大能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百事忍为先的处事原则吧。

晚晚生：难怪先生您又忙不迭的在此加批道：“的是宝钗行为”。

脂砚斋：岂有此理！

晚晚生：不然那赵姨娘为何会被王夫人批得灰头土脸呢？

宝  玉：你这叫偷换概念，那赵姨是怎么说的，赵姨说：

 

    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他疼他......（第六十七回）

晚晚生：接下来呢，接下来王夫人不是把“没时运儿”的赵姨娘认定为“不伦不类”的吗？赵姨娘的“不伦不类”，岂不是可以类推为逢场作戏，故意卖好儿吗？

宝  玉：有污惠听。

脂砚斋：何止“有污惠听”，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晚晚生：胜败乃兵家常事，不战自败更是数不胜数。俗话曾说，木不钻不透，理不辨不明。山高高不过太阳。与天斗不与地斗，与山斗不与水斗，与男斗不与女斗，与人斗不与官斗！嘻嘻！

脂砚斋：什么乱七八糟的，尽是些鸟语疯话。明明是“民不与官斗”，你却要“与人斗不与官斗”。难道“官”不是人吗？偷天换日，打鸡骂狗。要在我们大清那个朝代，不被割舌头，也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快别说这些老没正经的闲话了！

晚晚生：闲话？闲话有我这话“正经”吗？不说别的，那天，我听人说宝姐姐为人行事是作秀，我便与人吵了起来。不过后来我又细想想，有些半信半疑的。你能说这是我一个人老没正经、偷天换日的吗？

脂砚斋：口说无凭，事实为证。

晚晚生：这难不倒我。单说那天老太太要为宝姐姐作生日，大家说话闲聊之时。老人家便问宝姐姐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这当然是年老人的通常关爱罢了。

但宝姐姐如何能等闲视之，因为宝姐姐“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贾母更加欢悦”。

叫我怕是要把宝姐姐搂在怀里亲个够呢！——尽是些心里想。

脂砚斋：这就很好嘛，这就是宝姐姐的品格。

晚晚生：什么品格？但是，有人就是要说，宝姐姐这是逢场作秀。

宝  玉：这是怎么说呢？

晚晚生：你倒说去，还有说的更难听的呢。

也就是宝兄弟那次挨打过后，贾母薛姨妈凤姐黛玉等人在那里闲聊，宝姐姐便在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这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

宝  玉：那天我也在场，这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呀？

晚晚生：奇怪倒是不奇怪，关键是贾母绕过你的话题，反赞起宝姐姐来了：

    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第三十五回）

脂砚斋：贾母这是当面“奉承”吗？一个老祖宗能当面奉承一个寄居府第的晚晚辈吗？照这样说，连王夫人也在“奉承”宝姐姐了，王夫人不也说“老太太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到不是假话”的吗？这么好，这么良善的王夫人，她能对外甥女说“奉承”话、说假话吗？

晚晚生：可就是有那么一些没事找事的人，反要嚼蛆说宝姐姐是溜须拍马，你去说去！

宝  玉：嗳呀呀，那样宝姐姐岂不冤了大天了！

晚晚生：这就算冤了大天了，就连宝姐姐体谅四妹妹作画的难处，说的那些个话，筹办的那些个事儿，有人还胡说这是张狂的表现呢。你们也许不知道吧，有的人还由此而波及到咱们的曹大先生呢。

曹雪芹：都有哪些“波及”，请尽管道来，小弟我这里洗耳恭听。

晚晚生：有的人也不过多嘴多舌，说曹先生对宝姐姐似乎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偏爱，由偏爱又升化到代言的地步。所以才有了让宝姐姐有意张狂论画儿的败笔。

不过呢，也有人曾说，这是曹先生有意通过宝姐姐的张狂来张扬自己绘画上的天才。不然，宝姐姐小小年纪能“诗馀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吗？——宝姐姐论画之精彩演讲正是曹先生丹青妙手的完美体现呢。可惜，今天我们没有眼福看到曹先生的画作了。曹先生，下次沙龙记住一并带来，让我们好好鉴赏鉴赏？

曹雪芹：好，说的好！关于宝姐姐论画那一段下次再版时可以把它去掉。至于“偏爱”的问题，漫说没有，就是有我也说不清啊， 尤其对于这个奇怪的爱，谁又能说得清呢？反正我是说不清的。

宝  玉：那可不成，宝姐姐论画这一节儿说什么也不能去掉，你们哪里晓得，那天宝姐姐一边说，我便一边现场速记，记不清的又下来去问宝姐姐。宝姐姐又从家里送来好多好多的笔墨纸砚，还亲自与四妹妹一起作画题诗，画的可好着呢。我帮着铺纸研墨，慌的也是不亦乐乎，累的我的腰现在还有些酸酸的呢。嘻嘻！

脂砚斋：天下谁的话都可以不信，唯独宝兄弟的话不能不信。

晚晚生：谁说不是嘛！但是有些诌掉了下巴颏子他还是要诌，你拿他啥办法？

你比方说吧，宝姐姐也不知道是不是“念念心随”，反正大热天的曾赶蚊子绣鸳鸯，而有的人却无端的梦中喊骂。如果仅仅是喊骂和尚道士也还罢了，偏偏他要喊骂什么“金玉姻......”

宝  玉：不要混说，那是梦，梦中的话你也信吗？真是个呆子！

晚晚生：梦中喊骂如果不可信，那么，那天当着云妹妹和袭人姐姐的面儿，有的人为什么又骂那是“混账话”呢？那可是云妹妹袭人姐姐正夸宝姐姐“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的呀，无非是打个比方说，“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无非是宝姐姐劝过你读书上进，但也劝过林妹妹不要读杂书，同时，宝姐姐不也说过，男人不读书更好，读了书更坏，把书也糟蹋了的话吗？难道这也值得你宝兄弟如此在梦中喊骂吗？没病不怕喝凉水，自己有了“心病”，还反说别人是“无稽之谈”，岂有此理？

宝  玉：无风起浪，无中生有。嘻嘻！

晚晚生：是啊，我要是“无风起浪，无中生有”，我也不会悄悄的向金钏嘴里塞进一颗口香糖了，害得人家金钏儿跳井身亡了，更不会使太太为金钏儿的妆裹衣裳问题而发愁掉泪了，当然也不会有宝姐姐的当机立断，把自己“前儿”才作的两套新衣奉献出来了。但是，你哪里知道太太也不是没有顾虑的呀，太太不是正提醒宝姐姐“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姐姐是如何反应的呢？宝姐姐听了便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

请看宝姐姐吧，一个豆蔻年华的千金小姐，一个“艳冠群芳”的娴雅淑女，竟然如此这般。要是我呀，恐怕早就一溜烟儿的吓跑了呢，调调二人，谁能把自己新作的衣服去给一个横死的丫头妆裹，而“不忌讳”而“从不计较这些”呢？

人之初，性本善。是的，一点儿没错，但是真心需要向善之时，也不知要考验多少人的善根呢！

然而，谁能想到，即便宝姐姐如此的能体谅人情，善解人意，有人仍在那里胡说宝姐姐这是“沽名钓誉”。听了这话，我气得浑身乱战，回家又把灯给吵吵。

宝  玉：是自己还是别人“沽名钓誉”，也未可知，嘻嘻！

晚晚生：这些人不但说宝姐姐是“沽名钓誉”，而且对宝姐姐协理“除宿弊”那些事儿，说的更是不堪入耳呢！

脂砚斋：别绕了，你就直说吧！

晚晚生：那些人说，宝姐姐之协理，是争当宝二奶奶之前的一次预演呢！

脂砚斋：这才是无妄飞灾，气煞人也！我们大家谁不知道宝姐姐协助三妹妹“兴利除宿弊”，原本是受姨娘王夫人的委托。现在怎么能说成是宝姐姐的“沽名钓誉”与“预演”呢，气得我恨不得撕那些人的嘴，现在只好多录一段宝姐姐的原话来以示正听：

    不然，我也不该管这事，你们一般听见，姨娘亲口 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又多病多痛，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务也忙，我原是个闲人，便是个街坊邻居，也要帮着理，何况是亲姨娘托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讲不起众人嫌我，倘或我只顾了小分，沽名钓誉，那时酒醉赌博生出事来，我怎么见姨娘？......（第五十六回）

你能说这是宝姐姐撺着要协理三妹妹管理贾府的吗？这可是姨娘亲口嘱托了三五回的呀，如若不依，姨娘肯定会不高兴，而且会日夜悬心的。

对于如何参与管理，宝姐姐又向“众婆子”阐明利害：“免不得去小就大，讲不起众人嫌我”，更不能“只顾小分，沽名钓誉”，如果管理不善，生出种种事来，宝姐姐为此又掏心挖肺般地说道：“我怎么见姨娘”呢？

但是，对于三妹妹的“新创”，宝姐姐首先进行了况算：

    我替你们算出来了，有限的几宗事：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处笤帚、撮簸、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不过这几样，都是他们包了去，不用帐房去领钱。你算算，就省下多少来？（第五十六回）

这还只是管理贾府园子的“经济账”，面对探丫头新创兴利，宝姐姐并没有被一时省下的四五百银子而“利欲熏心”，或者冲昏了头脑。而是及时冷静地算了管好园子的“政治账”，如对搞承包责任制的“馀利”，一概上交的问题，宝姐姐分析认为，这样就会里外怨声载道，失了贾府的大体。

那么如何处理好这一对矛盾呢？宝姐姐接着又果断提出，对于那些搞承包的妈妈们，也劝说她们拿出若干钱来，单散给那些没有参与承包管理园子而在府中工作的妈妈们。宝姐姐的理由更是充分：

    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越发说破了：你们只管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他们也沾带了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他们就替你照顾了。（第五十六回）

怎么样？宝姐姐的这笔“政治账”算的怎么样？——宝姐姐心到口到理到，就连那些“拉冰床”等“当差之人”，也一应包括在内了，对他们的“起早睡晚，大雨大雪”的“辛苦到头”尤其同情，所以也要一并给予好处。

人们不禁会问，那些“拉冰床”的又是奴几呢？而一个既不沾亲又不带故、投奔姨娘家而来，且又属协理的，仅仅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如何就能考虑到他们的冷暖好处呢？

难怪众婆子听了宝姐姐的这片“筹画进益”之言以后，无不欢声沸腾，都齐说“愿意”，一致表态：“从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这样疼顾我们，我们再要不体上情，天也不容了。”

你看，就是这样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你如不精心筹划，冷静决策，相反，如果你仅仅只盯着眼前的那些余利，而不能清醒地“瞻前顾后”，设身处地的“疼顾”他们，也许你就会把好事儿办坏。得不到好处不说，重要的是，可能会“里外怨声载道”，失了民心。

好我的大先生，你且说说，如此随分从时、娴淑厚道，善解人意的宝姐姐，为何有人却要胡唚乱道，竟然说宝姐姐是“沽名钓誉”，甚至说是“预演”呢？对于宝姐姐这样的人你不“敬伏”，那么你还想“敬伏”什么样的人呢？——不是我替天行道说句公道话，你就是要个天仙来，她不会体谅人情、善解人意，那又该如何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这个问题实在令人费解，还是让咱们的曹大先生给解释解释吧！曹大先生呢？啊？曹大先生啊，我们好心在讨论你的大作，你却在这里呼呼大睡？

曹雪芹：哪里的话嘛！全听着呢。“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回目上不是写的很清楚吗？

众  声：“时宝钗小惠全大体”？

曹雪芹：正是。用你们现代人的话就是：与时俱进，顺乎民意。这也是你们吵了半天的宝姐姐的“微才小善”的一点儿体现吧。

众  声：哦，原来如此。

红学研究经典名著红学家红学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