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占,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辽阳红学会理事,读《红楼梦》约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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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最难写的人物宝钗,《红楼梦》中最难读的人物也是薛宝钗。这种现象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书作者塑造这一典型人物,得到了很高的成就;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个人物身上存在着现象与本质的深刻矛盾,提示人们的评价、读懂宝钗故事的复杂性。

下面刍谈一下薛宝钗这一人物形象的特点:

一、艳冠群芳博学多才,藏与露的作人方法

在人们的认象中,薛宝钗是一个“冷美人”──吃“冷丸”住“雪洞一般的屋子”,穿“家常”的旧衣裳,对人不疏不亲又有几分冷漠……其实这些都是宝钗的外表,在冷的另一面还有“内热毒”的存在,这种“内热毒”才是宝钗人格、人性、人品、人伦的真实性写照。

对薛宝钗的评论,有的人说她以“贤”为主,有的人说她以“识”为主,也有人说她以“时”为主。因为《红楼梦》第56回的回目就是“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时宝钗小惠全大体”,说宝钗以“时”为主,这是曹雪芹为小说人物的“评定”,书中的宝钗形象是外貌美丽、艳冠群芳,性情娴雅、善良、智慧、仁德、博学多才。小说中叙事人说她“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心里藏奸”。宝钗善于藏与露,重点表现在“识”与“时”上。

说到“识”,“识”是一种眼光,也是一种能力。薛宝钗识文断字,诗词书画在群钗之中是佼佼者,在大观园诗社成立伊始,第38回她的一首“讽和螃蟹咏”得到众人拍手赞赏,都说这是咏蟹的绝唱。第42回,宝钗论画,我们可以看见她是绘画艺术的“全材者”。

宝钗的“识人”,书中的例子举不胜举。如第42回李纨、黛玉、探春谈到四丫头惜春绘大观园图时,林黛玉称刘姥姥是“母蝗虫”,宝钗笑:“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巿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将巿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个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现出来了。亏他想的倒也快。众人听了都笑道:‘你这一注解,也就不在他两个之下了。’”

宝钗的“识”是“识人”、“识事”、“识时“”及“识大体”, 我们从几件事中可以看出这一点。

30回,宝玉无意中说出怪不得他们拿(宝钗)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书中写道:“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没有一个哥哥好兄弟可以作杨国忠的!’”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得出来,一个大怒的人,确能用坚强的毅力控制住自己不发怒,这将是多么不容呀!宝钗的回击也十分巧妙得体,即有“辣味”,但又不伤人“胃口”。

33回,宝玉被父亲毒打后,袭人当着宝钗的面,说出是薛蟠调唆人干出来的,宝钗听后没有立即反驳分辨,回家后告诉母亲。事后她兄薛蟠知道这番话,大吵大闹起来,在气头上说出宝钗是“护着宝玉”,把宝钗气得面白心跳地大哭起来。书中说:“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自己母亲心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房内整整哭了一夜。”从这里表现宝钗的“识人”、“识事”、“和“识大体”的。宝钗将自己的委屈放得下,收得起,而她想的是“怕自己母亲心不安”,既表现她知礼也表现她的一片孝心。

56回,重点内容是描写李纨、宝钗、探春三人联合治理荣国府家政的事。此回回目的下联是“时宝钗小惠全大体。”书中宝钗与探春对话谈到《不自弃文》和姫子之文,宝钗精彩地说道:“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以,便值钱,难为你是一个聪敏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学问提着便都入巿俗去了。”宝钗在“识”上高出众群钗,基本原因就是她“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

宝钗在“识”上是严格遵守当时法律制度的,她时时刻刻注意“脸面”、“体面”、“体统”的,这集中表现宝钗是传统儒家伦理道德及是封建宗法体制的捍卫者。

宝钗的人格本质是“时”的,即是“合时”与“待时”。在贾府众人的眼中,宝钗是“稳重和平”的,也是“经纶事务”的,是“之冷”、“之浊”、之圆“、“之理”、“之远”浑厚矜持的。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特别重分寸,讲礼义的。如她做的任何事,都非常务实,重视社会关系、人际关系的稳重和传统的价值。她不多言多语,有一种默默地观察和理性的思念,而在关键时刻又有极强的攻击能力。她“任是无情也动人”,但她坚守着“淡极始知花更艳”的主张表现,所以她以“合时”作为自己的行动规则,显示出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正因为宝钗“合时”,她刚一入贾府不久就获得贾府上上下下人们的好评。

 

二、温柔练达洞明世事,智慧宽厚随分守时

5回书中写道:“不想如今忽来了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但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守时,不比黛玉独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们,亦多喜欢与宝钗去頑。”这里将是宝钗与黛玉相对比。黛玉是书中第二号人物,宝钗确是书中第三号人物,这两个人物对比,是各有其特点的:宝钗之浊,黛玉之清;宝钗之冷,黛玉之热;宝钗之圆,黛玉之直;宝钗之理,黛玉之情;宝钗之动,黛玉之静;宝钗善柔,黛玉善刚;宝钗经纶本务,黛玉超凡脱俗;宝钗通融,黛玉独傲;宝钗宽平,黛玉尖刻;宝钗稳重,黛玉阿娜;宝钗浑厚,黛玉清灵:宝钗含蓄,黛玉飘逸;宝钗矜持,黛玉率直;宝钗仁厚,黛玉褊狭;宝钗合群,黛玉独僻。

84回,贾母与薛姨妈闲聊,无意之中对宝钗进行一番评价:贾母说:“……我看宝钗丫头性格温厚和平,只然年輕,比大人还强几倍,前日那小丫头回来说,我们这里还都贊叹了他一会子,都像宝丫头那样心胸儿、脾气儿,真是百里挑一的,不是我说句冒失话,那给人家作了媳妇儿,怎么叫公婆不疼,家里上上下下的不宾服呢?”从贾母这番话,我们知道宝钗不但博得贾府下人们的好评,也得到贾母的喜欢,如果薛姨妈听话能听出“音”来,应该听得出贾母难于说出的口的“心里话”!贾母对宝钗的贊评,应该是宝钗“合时”的人品、性格所赢得的东西!

宝钗的“合时”是她处世一种方法、手段而已,并非是她追求的人生最终目的。她追求人生最终目的是“待时”,即是她的“内热”所在。亦即“钗于奁内待时飞。”我们从两件事可以看出她“待时”的真缔所在。

第一件事,是她响应“当今”的号召,去竞选宫中的才人贊善,想来个“鲤鱼跳门”,成为人上人。这样可以显身扬名,光宗耀祖。

第二件事就是当她跳龙门不可能时,她就看好了“宝二奶奶”的宝座,实现“金玉良缘”的所求。

宝钗的“合时”是作人的绝窍和生存的保障,也是她逐步进取的平台,更是她“待时”的基础。如果没有“合时”就很难谈到“待时”。宝钗为了达到自己的梦寐以求的目的,她一方面使自己的一切都合乎“时宜”,自己设限,自己控制,内敛不外露。除了在家人面前外,一般不多言多语、多嘴多舌;绝不任性做任何事情。通过这种自控内敛的方法,讨得了贾府上下内外老幼的好评。尤其她懂得“父母之命”在婚姻中的绝定作用,因而她对贾府的实权者们进行广泛的联络,增进双方的思想感情,扫清她人生进取道路上一切障碍物。

宝钗的“待时”还表现在对入宫待选的态度上。因为薛姨妈是舍不得宝钗离开的,宝钗经过深思熟虑后,也不想进宫候选才人贊善而离开母亲。

宝钗为什么又不想进宫候选才人贊善了呢?因为宝钗看到贾元春虽然被选为贤德妃,当上了才人、女尚书,但是家里並没有得到什么实惠:而一次元妃的归省活动,将娘家的资材耗尽。另外朝中的太监借着元春在皇宫这种情况,到贾府中来进行狠狠的勒索。宝钗经过观察、思索,认定不进宫候选才人贊善,在家中照顾母亲,处理家政,也可以使薛家重新复兴起来。

不进宫候选,在家中应该争取的事,就是如何登上“宝二奶奶”的宝座,而且要想达到这种目的,除了保持以往的做法加深与贾府上下人的和善良好人际关系,还应该多与宝玉感情互动。她首先牢牢抓紧“金玉良缘”这个信条,进行了“比通灵金莺微露意”的试探,紧接着就进行“绣鸳鸯梦兆绛云軒”、“羞笼红麝串”、“黄金莺巧结梅花络”等一系列地活动。宝钗在“合时”的基础上,利用“待时”期间的努力争取,她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最后果真登上了“宝二奶奶”的宝座,实现了“上青云”的梦想

“外冷内热”是宝钗的表象,“合时”、“待时”是宝 钗的全部生命哲学曹雪芹笔下的薛宝钗,绝不是概念化的“冷美人”,而是一个有着复杂性格,精细心计的“完美”封建时代儒家思想标准淑女。

 

主要参考文献:

1、 胡文彬《红楼梦人物谈》,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版;

2、 王颖卓《红楼梦人物新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年版;3、 李锦文《认红楼梦人物形象》,人民日报出版社,1996年版;4、 冯子礼《金瓶梅与红楼梦人物比较》,南京出版社,2002年版;5、 王志尧主编《红楼梦精解》,河南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6、 郝新超《妙谈红楼梦十二钗》,万卷出版社,2016年版;

7、 丁武光《百态人间红楼梦》,四川出版集团出版,2006年版;8、 周五纯《红楼梦人物新论》,三秦出版社,1997年版;

9、 曾扬华《末世悲歌红楼梦》,汕头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10、 胡晴《红楼梦人物研究》,万卷出版社,2014年版;

11、 张未然《法意.红楼》,中国法政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12、 黛琪《红楼本事》,重庆出版社,2010年版;

13、 曲沐《红楼梦会真录》,贵州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14、 白灵阶《关于宝钗的藏与露》,《红楼梦学刊》2007年第一輯p123

15、 王晓光《浅析薛宝钗形象中的墨家思想》,《红楼梦学刊》2008年第二輯p30

16、 李希凡、李萌《薛宝钗论》,《红楼梦学刊》2005年第五輯p203

17、 刘洪伟《品味红楼》,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18、 汪文俊主编《红楼矛盾》,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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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外冷内热合时待时的薛宝钗发布于2021-06-01 21:1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