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我的37岁

这个夏天，在即将换取第二张身份证的时候，我就一直想为过去的十年做一个诚实、有穿透力的总结。诚实是指不再逃避十年中的黯淡；穿透力则是指，为发生过的事找到它真正的原因，剥离最低级的愚昧。

然而，迟迟没有动笔——因为愧对“总结”二字。凡总结，总得对未来有所明确的期待，与长达十年的过往相比，今年是否真的有资格担当一条分割线？很庆幸，昨天拜访导师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这代人在才能上的差异在缩小，唯独格局可以成就自我。

这篇总结，至此终于可以动笔了。

 这十年，我犯过无数的错，走了无数的弯路。十年前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的时候，我并没意识到身上缺失了什么。现在把错误总结成简单的两句话：我的眼睛绝大部分时间注视着敏感的内心，外界于我如荒漠，如草芥；当我选择性地注视他人，却不明白从未有人教过我“相处之道”。

昨天，在和导师交谈的过程中，听说07级的同学们近况如何，感叹那段回忆离自己太远了，甚至不再真实。我习惯孤独，与同辈交情是很浅薄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未有人告诉我这样做有何不妥，自己也不曾察觉。

今天有了一个答案。我一直认为我个人的生存需求非常有限，对人对事均是如此，因而把精力聚焦到那些渴望，忽略了周边的一切，以为这样也能拥抱想象中的结局。

天真的想法，生活真有这么容易就轻松了。这就像盯上了荆棘林后闪耀的金苹果，奋不顾身地往前冲，扎出一个个血窟窿，像头野兽粗暴的行径，没有丝毫美感。我所追求的，本身就处于千丝万缕的关系之中，而我只想把它连根拔起占为己有，这依然是幼儿的行事手段。

割裂了所有联系，排除掉心目中的“多余”，极度幼稚地追逐着所渴望的一切，我的猎物受到惊吓本能地逃离了这片危险地带。在围捕的过程中，我拒绝了他人的帮助，也失了心智一般不准备任何捕猎工具，妄想徒手搏击，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失去的已不再能重来，我为曾经真诚地愿意帮助我的人而忏悔，感到羞耻。进入社会以后，更多的感受到，他人愿意出手相助多半是因为看到你身上的可能性。而曾经我们在一起，仅仅是为了心灵上的共鸣。我无意识下，轻易地选择了背叛，亲爱的你们应当比我更加伤心。

失败之后，经历了更多的波折。以当年有限的认知，我接受了仇恨与堕落，这趟过程像是从野兽无知觉地朝着人类进化。“以我的能力，大概只能这样了”，于是顺理成章地放弃了挣扎。教我西方文论的许老师在几年之后再次相遇，依然对我印象深刻——“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学生，明明不至于一无所知，却偏要考试交白卷”。

小时候，如果是从楼上去往楼下，我经常不会老老实实地一级一级走下来，而会顺着栏杆往下滑，呲溜一声，瞬间就到底了。后来，其实绝大多数事情，都不能这样呲溜一声，只是我不懂罢了，我也还是不喜欢走楼梯，就这么凌空一跃……

我也接受了仇恨，开始观望我的来处，盯住了困死我的起源。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这些年我和家人势同水火。因为我继承的是他们的血统，成长在这样视野狭小的家庭中，我注定无法突破自己，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长久以来，我都这样认为。

我从事的工作后来也告诉我，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是不完整的，只有人传授我知识，却没有人教过我爱。事实上如何去爱一个人，我现在才刚开始学。

那段破坏性的过往，已不再值得回忆了。

我诚挚地希望，与家人的和解不会再因为“不可抗力”而中断。经过了这几年，或许我们都冷静下来了。当听到导师很客观地说“一个人的格局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家庭的局限”时，我想我的诞生首先是命运和缘分，其次才能说是可能有些遗憾——这就与以往确确实实地不同了。至少我已经有机会，借此赢得两代人彼此间的尊重和信任。

十年前的高三暑假，我爸带着我走进当地的派出所领取身份证，心里想的是儿子终于成年了，要去往远方。十年后，我回乡独自换证，依然是那个小派出所，脚下的土地一如往常的新鲜。而我握着新卡的时候，思索的是从今往后作为个体的我，与世界的联结要重新激活了。

经过这十年，我27岁了。仿佛亲身走过一场浩劫，我像是要和刚进入大学校园时一样，重新构建起身边一切。想继续去读书，追求现在心中有了点影的“格局”，不管多难也想试试。

依然保持联系的朋友们，有太多需要感谢的。是你们陪我走过了仇恨，走出了抑郁。失落之后，我曾无数次地想，世人只推崇力量，渺小的人、卑微的人只有在苟延残喘的边缘挣扎。我不愿那样活着，而选择的放纵，现如今抽了自己一耳光。

人本来就只有在挣扎中，才能体现出生存的能量。

抱着永不相见的念头，笃定在人世间“阴阳相隔”的你们，是我愧对你们。只能祝你们一路安好，你们曾经支持过的渺小的、卑微的我现在打算改邪归正了。或许有一天，我也有机会去支撑你们。我会永远想念你们。

最后，期待我的37岁。那时候，希望写个续篇，不是十年浩劫，是十年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