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司第国的某一代的国王和王后,现在我们不必提起他们的姓名,只要知他们驾前有一个器宇不凡才德双全的贵族做侍从大臣,这贵族是个了不得的人,就是在西班牙全国也找不出一个和他相同的。谁也可以有他种种的德行,不过他却有他的异样一些的举止,因为谁也从没有听见有人说他对于什么阔太太动过爱慕或者献过殷勤,并且即令王宫里有许多能够使冰雪发热的美人,但是谁也没有力量能够引得动这位贵族——这位贵族名叫艾力朔尔。这位王后是个有美德的,然而瞧着这位素来不向女人献殷勤的贵族,她那阵不甚著名而格外发热的火焰,也跳不出圈子的外面,因此她对他大加赞赏。后来,某一天她问他;像他这样寡情是不会有的事,也许是假装的罢?他的回答是:倘若她从他的外表看得见他的心,她便不至于对他提出这个问题。她呢,很想明白话里的意思,便极力强迫他来解释,他没有法子,便自认爱了一位阔太太。在他看来,这位阔太太是世上所有的基督徒中最有德行的。她用尽全部的力量,连央求带吩咐地来盘问这位阔太太究竟是谁;但是她却没有做得到;她假装对他生气了,发誓说是倘若他把这位阔太太的姓名告诉她,她永不会走漏消息;他几乎害怕得想对她声明若是非招不可,自己宁肯以死塞责,不肯告诉她。但是后来想起若是这样一件谁都不会见怪的事也要隐瞒真相,他以后一定会失掉和她见面的荣光,并且还要得罪,所以便提心吊胆地向她说:"王后,我不敢拿她的姓名公然招出来;但是到了王后今年第一次打猎的那一天,我可以请王后看见她,并且我现在很相信王后将来会承认她是世上最美貌的和最没有缺憾的女人。"

 

有了这个答复,所以叫王后提早了她的打猎的日子了。艾力朔尔接到了通知,便安排一切去照例伺候;并且预备了一面大的钢镜做成护胸铠甲,好好地用一件很讲究地金镶银滚的黑色毛昵大氅盖在上面。他跨上一匹鞍辔齐全的黑马。鞍辔都是亚拉伯的镀金法蓝的细工做的;他的帽子是黑绸子做的,帽子上有一个用宝石缀成的帽珍,象征一个爱受了力神的防护。身上的长剑和匕首以及其余的佩件;都是讲究的和精巧的。


简而言之,他是披挂得很停当的,尤其是马上的功夫特别刷溜,他本是那样长于控纵的,所以那些看见了他的人都暂时停止打猎,去看艾力朔尔怎样叫他的马下跪,和怎样叫他的马跳。他用我说的那种驰骋,引了王后走到张网的地方,便跳到地上,并且来辅助王后下马。她向他伸起两只手臂,他解开了大氅的前襟,然后握住她的双手,把护胸镜甲露给她看,一面向她说:"王后,请仔细看看这里。"末了,不待她的答复,他便从从容容将她托到地上了。

 

打猎的事结束了,王后并没有对艾力朔尔说话便回到了宫里;但是,在晚餐之后,她传他到跟前,说他是最大的打谎语者,这样的人,她从没有见过;因为他从前答应在打猎的时候,把他最心爱的女人指给她看,然而他这回却没有践言,因此她宣称永不信任他。艾力朔尔恐怕王后当初没有听见他对她说过的话,这时就说他一点也没有忘记,因为他当时不仅将那个女人献给她看过,并且还是他那最爱的。因为她本没有留心,便说他以前并没有将他心爱的女人献过一个给她看过。

 

"这话是对的,"艾力朔尔说,"但是我在伺候陛下下马的时候,向陛下献过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王后说,"除了您胸前的那面镜子之外。"

 

"在那镜子里面,"艾力朔尔说,"陛下看见了什么呢?"

 

"我只看见我自己。"

 

"所以陛下,我因为遵令之故,已经向陛下践了言,因为除了陛下在我胸前看见了的那个影子以外,我心里素来没有第二个影子,而这一个呢,是我惟一要爱要敬要崇拜的,不是拿她看做一个女人,竟是拿她看做一个地上的活上帝,我的生和死都交在她的手里了,我恳求陛下不要把我这片视为生命藏在心里的完美而伟大的忠爱之忱,因其出之于口而视为死罪,倘若我够不上被陛下收容或者够不上被陛下许为忠仆。但是要恳求陛下宽容我能够像往常一样,在将来的满意里生存;我的心早已敢于选择了一个完善高尚的地点做我的爱情基础,从那里,我除了要知道:我的爱情是那样伟大那样无缺憾,我只应当因爱而满意,以及我可以被爱到怎么情形这三件事以外,不能有其他的愉快。并且恳求陛下,若是因为知道我这片忠爱之忱,不能以从前的恩惠对待我,那么至少也请保全我的生命,使我能够像往常一样看见陛下;因为我现在除了我生命里的绝对需要以外不向陛下求什么了;倘若我得不着这一点,那么陛下的忠仆便会减少,并且减少的,是陛下从前得过而永不会再遇的最好最忠心的那一个。"

 

王后呢,大概是为了掩饰真情,或者是为了用长久的时间来试他对她施的爱,或者是为得本来爱了另外一个人不肯因为有了艾力朔尔便立时丢开这一个,或者是为了保留艾力朔尔以备将来补充现在的情人因故出缺之用,所以用一副不发怒也不满意的面孔说:"艾力朔尔,我现在如同不明白爱情的权威似的,并不来询问究竟是怎么傻念头迷了您,所以您便起了一个这样难于实现的奢望来爱我;因为我知道男人的心是那样缺少指挥自己的力量的,所以他不能够自动爱谁和恨谁,但是您既然这样开诚布公地表示了意见,我现在想知道您有过多少爱人。"

 

艾力朔尔端详她那副仪态万方的脸儿,并且听见她关心于他的病症,便希望她肯给他些药品,但是看见她询问的时候态度异常庄重异常智慧,所以他在另一方面又不免害怕起来,以为是在一个审判官的跟前,怀疑他会对自己宣布不利的判断。在这样喜惧一起一伏的变化之下,他发誓说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这段爱情已经在他心上生了根,并且只有最近的七年,绝没有觉得什么痛苦,但是一种病症给了他一种那样的满足:使他知道非死不能痊愈。

 

"既然如此,"王后说,"您已经经验过一种很确定的态度,我现在不应当轻信您早已要向我说明您的忠爱。因此倘若您现在说的是真话,我便要您来证明,使我永不会有所疑惑;证明之后,我便信服您如同您自己发誓要做的一样;到了我明白您现在说的话是真的之后,您对于我便可以随心所欲了。"

 

艾力朔尔恳求她对他实行那种合于她的意思的证明,因为世上的那样难的事,若是为得求这种幸福起见,在他看来是很容的,她因此可以明白他向她表示的忠爱;他恳求她拿那件想叫他做的事吩咐出来。她对他说:"艾力朔尔,倘若您之爱我和您说的话一样,我深知为得求爱起见,世上的事在您是没有难的。因此,从您想要而又怕失去的希望上面,我吩咐您从明天起就不要和我见面,您得离开我们,到一个使我们彼此不通消息至七年之久的地方去。您从前在这段爱情里面过了七年,您现在很明白您爱我。等到我也照样做过另外七年的试验之后,我也会相信您现在话里的那种使我不相信的事了。"

 

艾力朔尔听见这种狠心的吩咐,一方面以为她要撵走他。另一方面,却又希冀那个证明将来对于他比自己现在的话较为有利,所以接受了她的吩咐,并且对她说:"倘若我能够闷着一肚子的火——这种火到现在陛下才知道——一点指望都没有地过了七年,自然将来更可以怀着更好的忍耐和指望再闷七年再过七年。但是,王后,我服从陛下的吩咐,因此对于种种在世上可以得到的幸福要受限制了,七年之后陛下倘承认我是忠仆,那末就可以从驾前得到的什么指望呢?"

 

王后从手上取下一个戒指,一面对他说:"这是我赐您的一个戒指;把它切成两半罢,我可以留一半,那另外的一半归您保存,这样一来,即令年代的长久可以有力量使我记不得您的样子,那末我也可以从这半个戒指和那半个的相似之处来认识您。"

 

艾力朔尔接了那个戒指,把它分成两半后来献一半给她,自己也收了一半,末了辞别了王后,失了魂似地回家检点行装。他的办法是这样的:遣散了家里的一切仆从,只带了一个男仆同到一个那样孤寂的地方去,在七年的经历之中,无论是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听到了他的消息。他在这个期间里所享的生活和他因这种隐避而生的烦恼,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但是那些爱他的,却不能茫然。

 

刚刚过满了七年的那一天,王后正到教堂里去做弥撒,忽然有一个胡须满面的隐士走到她跟前来;他在向她吻手为礼之后,向她献了一封请愿书,这封请愿书,她仓促间并没有看一下,因为她素来惯于亲手接收旁人献给她的请愿书,无论献书的人穷困到怎样程度。弥撒做了一半了,她才拆开那封请愿书,在那里面,她发现了自己从前分给艾力朔尔的那半个戒指:她一时惊喜交集,于是在细看那封书的内容之前,陡然吩咐她的教士,叫他去找刚才献书的那个隐士来。这教士四处都找到了,但是没有方法得到他的消息,仅仅只有一个人说是看见他骑马走了。然而他又不知道他是从那条路走的。王后一面等候那教士的回信,一面便读那封请愿书,她在书里发现了一篇写得不能再好的长诗。即以我自己而论,倘若不想向各位说这件故事,我永不敢翻译出来;太太们,我央求各位要明白卡司第的语言文字,为得表现这种热烈的爱情,是远超于法兰西的语言文字之上的。这篇长诗就在下面:

 

光阴的伟力,它叫我彻底地认识了爱;

自从它受了我的指挥真有一个奇功在,

就是:一个游移不定的人被它唤醒来。

因此看明了那个被爱神蒙蔽的世界

它也会在我心里种下了那爱的根,

并且把爱之为爱披露得毫无遮隐;

因此我看明了那爱,到如今,到如今,

知道爱绝不是揣度中的一般情景。

它叫我看明究竟在什么基础上;

我的心从前才专壹地爱到那样。

这基础原来本是您的仪态万方,

不过里面还藏着蛇蝎般的心肠。

它又叫我看明仪态万方就是个零,

蛇蝎般的心肠是由我的幸福而生;

为幸福,仪态万方后来不许我亲近,

可怜那其间的顾盼,真地叫我怆神。

自从我看不见了您的月貌花容,

我更明白了您的狠心真难摇动。

然而这却不能来逼我对您服从,

反而我觉得欢欣愉快乐也无穷。

因为光阴由于久交对我很有关切,

它怜悯我的苦困给了我一个上策,

所以我早就决定在回到这里之时,

不向您道什么寒暄,只道一声永诀。

它又叫我看明了爱的真诠:

那毫无遮隐的真像和来源。

因此我经过了这几年的期限;

才知道那蒙心的爱最好休谈:

七年的无言孤愤看透了人间

它又叫我认识了天上的爱,

并且证明了别样的爱的坏,

因此,我向前爱已经整个儿拥戴,

向后爱永远断绝了种种的尴尬,

我的心,我的身,别了您,向它膜拜。

从前我侍从您,没有受过一点儿恩;

您反起了狠心,我抽身才逃出性命。

它现在叫我不要那样儿痴心那样儿驯,

把您给我的爱,完璧归还一丝儿也不剩,

不管是这东西,或是您,我都不愿再来问。

因为另一种美满久长的爱,已经用

一枚坚固的结子绾住了我的心胸:

我要向它那里走,要给它当侍从,

您或者您的天神,我都不来供奉

从前的悲伤愤恨一齐抛向天空。

您从前用月貌花容点燃那堆火焰,

到如今,我一样也不要和它再见,

永诀了,一切的烦恼,一切的哀怨,

情人式的地狱:你们都不用歪缠。

陛下,这事情多谈究竟有什么好,

到如今要说的话就是:趁早分手。

永诀了,希望呢,以后彼此都休找,

相见的时候呢,彼此不必问天荒地老。

 

这一封用诗写的信,在她是带着热泪和惊骇读完的,同时还带着一阵不可形容的遗憾,因为她逼得这样一个抱着至诚的忠仆所生的这种损失,可以看做那样浩大的,她既然损失了种种不能恢复的幸福,那么不论是她的库藏甚而就是她是国家,也不能够替她免去"世上最可怜最倒运的妇人"这个头衔了。后来,她听完了弥撒回到宫里,熬受了一种和她狠心相当那样大的悲痛。末了,没有哪一座山里,哪一座崖里或者哪一座林子里没有找遍,然而那隐士还是踪迹杳然;但是那个从她的手里把艾力朔尔拔出去的人,要将他保存到死为止,并且要趁早引他到天国里去,所以她在这个世界上,竟无从得到他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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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一个卡司第人的意见发布于2021-06-01 18: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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