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6）

〖六〗管宁潜而有龙德

第60卷，汉纪五十二，献帝，初平二年，辛未（公元191年）

管宁在辽东，专讲诗书、习俎豆（俎豆，古代祭祀时盛食物的礼器。引申为祭祀、奉祀），非学者勿见，或以宁为全身之善术，岂知宁者哉？王烈为商贾以自秽，而逃公孙度长史之辟命，斯则全身之术，而宁不为也。天下不可一日废者，道也；天下废之，而存之者在我。故君子一日不可废者，学也；舜、禹不以三苗为忧，而急于传精一；周公不以商、奄为忧，而慎于践笾豆①。见之功业者，虽广而短；存之人心风俗者，虽狭而长。一日行之习之，而天地之心，昭垂（昭垂，昭示，垂示）于一日；一人闻之信之，而人禽之辨，立达于一人。其用之也隐，而抟捖（抟捖，疑应为抟垸。谓制造陶器。引申指陶冶、塑造。垸，音huán，转动）清刚粹美（粹美，纯正美好）之气于两间，阴以为功于造化。君子自竭其才以尽人道之极致者，唯此为务焉。有明王起，而因之敷（敷，施予，施行）其大用。即其不然，而天下分崩、人心晦否（晦否，变昏聩、变坏。否，音pǐ，恶、坏）之日，独握天枢以争剥复②，功亦大矣。

繇此言之，则汉末三国之天下，非刘、孙、曹氏之所能持，亦非荀悦、诸葛孔明之所能持，而宁持之也。宁之自命大矣，岂仅以此为祸福所不及而利用乎：邴原持清议（清议，对时政的议论；社会舆论），而宁戒之曰：“潜龙以不见成德。”不见而德成，有密用也③；区区当世之得失，其所矜而不忍责、略而不足论者也。白日之耀，非镫（镫，泛指灯，油灯）烛之光也。宁诚潜而有龙德矣，岂仅曰全身而已乎？

① “精一”，指道德修养的精粹纯一；

参见《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尚书正义?卷四?大禹谟第三》孔安国传：危则难安，微则难明，故戒以精一，信执其中；

“舜、禹不以三苗为忧，而急于传精一”，参见卷二惠帝〖二〗注⑦；

“商、奄”，即奄国，亦称商奄，是商末周初山东曲阜之东的一个小国，因参与周初的三监之乱，灭于周公东征；

参见卷二汉高帝〖一二〗注⑤“制作未备，而周公成其德”；

“笾豆”，笾和豆，古代食器，竹制为笾，木制为豆。古代祭祀时盛祭品的两种器具。此处指代礼乐教化；

参见卷三武帝〖四〗注④；

“慎于践笾豆”，指周公制礼作乐；

参见卷二汉高帝〖一二〗注⑤“制作未备，而周公成其德”；

② “天枢”，比喻国家的中央政权；

“剥复”，《周易》二卦名。坤下艮上为剥，表示阴盛阳衰。震下坤上为复，表示阴极而阳复。后因谓盛衰﹑消长为“剥复”；

③ “成德”，成就盛德；“密用”，微妙的作用；

参见《周易?乾卦?文言》：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周易正义?上经乾传卷一》孔颖达疏：“君子以成德为行”者，明初九“潜龙”之义，故先开此语也。言君子之人，当以成就道德为行，令其德行彰显，使人日可见其德行之事，此君子之常也，不应潜隐。所以今日潜者，以时未可见，故须潜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此夫子解“潜龙”之义。此经中“潜龙”之言，是德之幽隐而未宣见，所行之行未可成就。“是以君子弗用”者，德既幽隐，行又未成，是君子于时不用，以逢众阴，未可用也；

“潜龙以不见成德”，参见《周易?乾卦?文言》：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遯，同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孔颖达疏：“子曰龙德而隐者也”，此夫子以人事释“潜龙”之义，圣人有龙德隐居者也。“不易乎世”者，不移易其心在于世俗，虽逢险难，不易本志也。“不成乎名”者，言自隐默，不成就于令名，使人知也。“遁世无闷”者，谓逃遁避世，虽逢无道，心无所闷。“不见是而无闷”者，言举世皆非，虽不见善，而心亦无闷。上云“遁世无闷”，心处僻陋，不见是而无闷，此因见世俗行恶，是亦“无闷”，故再起“无闷”之文。“乐则行之，忧则违之”者，心以为乐，已则行之，心以为忧，已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者，身虽逐物推移，隐潜避世，心志守道，确乎坚实其不可拔，此是“潜龙”之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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