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帝

 

〖一〗小人之儒,依托释氏之说,祸烈于蛇猛兽

安汉公:第35卷,汉纪二十七,平帝元始元年,辛酉(公元1年)



元寿二年六月,哀帝崩,明年正月,益州贡白雉,群臣陈莽功德,号安汉公,天下即移于莽。以全盛无缺之天下,未浃岁(浃岁,一年,经年)而迁,何其速也!上有暗主而未即亡,故桓、灵相踵而不绝;下有权奸而未即亡,故曹操终于魏王;司马懿杀曹爽、夺魏权,历师、昭迄炎而始篡天下者,待一人以安危,而一人又待天下以兴废者也。唯至于天下之风俗波流(波流,随波逐流,比喻世事的变化簧鼓(簧鼓,用动听的言语迷惑人而不可遏,国家之势,乃如大堤之决,不终旦(终旦,一个早晨,或一整天。此处极言时间之短)溃以无余。故莽之篡如是其速者,合天下奉之以篡,莽且不自意其能然,而早已然也。

莽之初起,人即仰之矣;折于丁、傅,而讼之者满公车矣;元后拔之废置之中,而天下翕然(翕然,一致貌)戴之矣。固不知莽之何以得此于天下,而天下糜烂(摧残,被蹂躏)而无余,如疫疠(疫疠,瘟疫之中人,无能免也。环四海以狂奔,氾滥(氾滥,即泛滥。氾,同泛)滔天,而孰从挽之哉?夫失天下之人心者,成、哀之淫悖为之,而蛊天下之风俗者不在此。宣、元之季,士大夫以鄙夫之心,挟儒术以饰其贪顽(贪顽,贪婪冥顽)。故莽自以为周公,则周公矣;自以为舜(王莽自谓黄帝、虞舜之后),则舜矣;周公矣,舜矣,无惑乎其相骛(鹜,追求)如狂而戴之也。

当伪之初起也,匡衡、贡禹不度德,不相时,舍本逐末,明堂辟雍,仿周官饰学校于衰淫之世②;孔光继起为伪之魁,而刘歆诸人鼓吹以播其淫响。而且经术之变,溢为五行灾祥之说;阳九百六(阳九百六,指灾难或厄运之数,姓受命之符,甘忠可虽死而言传,天下翕然信天命而废人事,乃至走传王母之筹而禁不能止③。故莽可以白雉、黄龙、哀章(哀章,西汉末年人。作铜匮、策书献王莽以取媚)铜匮惑天下,而愚民畏天以媚莽。则刘向实为之俑,而京房、李寻益导之以浸灌(浸灌,浸渍,熏陶)人心,使疾化于妖也。子曰:“无为小人儒④。”儒而小人,则天下无君子;故龚胜、邴汉、梅福之贞,而无能以死卫社稷,非畏祸也,畏公议之以悖违天加己也。小人而儒,则有所缘饰以无忌惮;故孔光诸奸,施施(施施,喜悦自得貌于明堂辟雍之上而不惭。莽之将授首于汉兵,且以孔子自拟⑤愚昧以为万世笑而不疑。传曰:“国有道,听于人;国无道,听于”古之圣人绝地天通以立经世之大法⑦,而后儒称天称以疑天下,虽警世主(世主,国君以矫之使正,而人气迷于恍惚有无之中以自乱。即令上无暗主,下无奸邪,人免于饥寒死亡,而大乱必起。风俗淫,则祸眚生于不测,亦孰察其所自始哉?

汉之伪儒,诡(诡,变换,要求)其文而昧其真,其淫于异端也,巫史(巫史,古代从事求神占卜等活动的人叫“巫”;掌管天文星象、历数、史册的人叫“史”。这些职务最初往往由一人兼任,统称“巫史”也,其效(效,效果,功效。此处引申为后果)亦既章章(章章,昭著貌矣。近世小人之窃儒者,不淫于鬼而淫于释,释者,鬼之精者也。以良知为门庭,以无忌惮为蹊径,以堕廉耻、捐君亲为大公无我。故上鲜失德,下无权奸,而萍散波靡⑧,不数月而奉宗社以贻(贻,赠给)人,较汉之亡为尤亟焉。小人无惮之儒,害风俗以陆沉(陆沉,比喻国土沦丧)天下,祸烈于蛇龙猛兽,而幸逸其诛。有心者,能勿伸斧钺于定论乎?

 

 “待一人以安危”,对应上文“上有暗主而未即亡”;

“而一人又待天下以兴废者也”,对应上文“下有权奸而未即亡”;

本句意译为:(上有昏君,国家却没有立即灭亡),是因为天下都在期待英明的君主来安定危险的局面;(下有权奸,国家也没有立即灭亡),是因为权奸在观望天下的兴亡成败之势(等待时机成熟才会篡位);

 “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凡朝会、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学等大典,都在此举行;

“辟雍”,西周天子所设大学,校址圆形,围以水池,前门外有便桥,为行乡饮、大射或祭祀之礼的地方;

按:“兴明堂辟雍”为刘向之事,参见通鉴第32卷,汉纪二十四,成帝绥和元年;

按:关于明堂、辟雍,说法不一,但为三代之制则一;

参见《礼记正义?卷三十一?明堂位第十四》孔颖达疏:今《戴礼说·盛德记》曰:“明堂者,自古有之。凡九室,室四户八牖,共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茅盖屋,上圆下方,所以朝诸侯。其外有水,名曰辟雍...” 然先代诸儒各为所说不一,故蔡邕《明堂月令章句》:“明堂者,天子大庙,所以祭祀。夏后氏世室,殷人重屋,周人明堂,飨功养老,教学选士,皆在其中。”故言取正室之貌,则曰大庙;取其正室,则曰大室;取其堂,则曰明堂;取其四时之学,则曰大学;取其圆水,则曰辟雍:虽名别而实同;

 参见通鉴第34卷,汉纪二十六,哀帝建平四年;

 参见《论语?雍也》: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论语注疏?卷六?雍也第六》邢昺疏:“言人博学先王之道以润其身者,皆谓之儒。但君子则将以明道,小人则矜其才名。言女当明道,无得矜名也

 参见通鉴第39卷,汉纪三十一,淮阳王更始元年: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

按:王莽语出《论语?述而》,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桓魋,宋国司马,欲杀孔子。魋,tuí)其如予何?”,故云王莽以孔子自拟;

 参见左传?庄公三十二年》:【传】:史嚚(嚚,音yín)曰:“虢其亡乎!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一者也。依人而行,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得!”

 “绝地天通”,旧指顺从天地自然之道并建立起固定的纲纪秩序;

参见《尚书?周书?吕刑》:“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

《尚书正义?卷十九?吕刑第二十九》孔安国传:重即羲,黎即和。尧命义和世掌天地四时之官,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天通。言天神无有降地,地民不至于天,明不相干;

 “萍散”,像浮萍一样散去;“波靡”,随波起伏,顺风而倒。比喻胸无定见,相率而从;

“萍散波靡”,谓民心像浮萍一样散去,随波逐流。

 

观鱼曰:船山对匡衡、贡禹、刘向、京房、李寻等人的批评不恰当,他们都是因当时的形势、个人所处的地位和力量不同而分别采取相应的方法以期挽救危局。虽然没有达到既定的目标,但不能因此否定其初衷,正所谓“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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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卷五(16)发布于2021-07-09 13:5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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