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利益和个人利益之间的悲哀

【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昭皇帝 元凤四年 前77年

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

霍光欲发兵邀击之，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犯塞，今匈奴击之，于汉便。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计也。”

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匈奴闻汉兵至，引去。

初，光诫明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击乌桓。”

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首六千馀级，获三王首。匈奴由是恐，不能复出兵。

汉匈乌桓形势图

【译文】抓获的匈奴人投降汉朝，说乌桓曾经挖掘了单于祖先的坟墓，所以匈奴人非常怨恨，正调遣二万骑兵攻击乌桓。

霍光想发兵截击匈奴，便询问护军都尉赵充国，赵充国认为：“乌桓近日多次侵犯边境，现在匈奴要去攻击他们，这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而且最近匈奴也很少来侵盗掠夺，北方边境幸好已能平安无事，如果在蛮夷自相攻击的时候，插上一手，出兵去截击他们，以至于又招来蛮夷的侵扰，这不是一个好选择啊。”

霍光便改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说可以打，于是任命范明友为度辽将军，率领骑兵二万出辽东。匈奴听说汉军要来了，就撤离了。

当初，霍光曾经告诫范明友：“部队开出去不要一无所获；如果落在匈奴之后，来不及攻击他们，就改去攻打乌桓。”

乌桓当时正被匈奴打的喘不过气，范明友没赶上匈奴，就趁着乌桓疲惫，攻击乌桓，结果斩首六千多级，杀掉三个王。匈奴从此害怕得很，不敢再出兵犯边了。

【解析】高祖年间，冒顿破东胡，事见通鉴智慧：扮猪吃老虎，东胡残部逃到乌桓和鲜卑山，从此之后，乌桓及鲜卑世世代代被匈奴压迫、奴役。

武帝元狩四年，汉军大破匈奴，将匈奴逐出漠南，乌桓臣属汉朝，南迁至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驻牧，代汉北御匈奴，于是就有了上图位于上谷渔阳一带的乌桓。上谷乌桓实为汉朝战略缓冲附属国

武帝朝，汉匈冲突不断，乌桓、鲜卑得以发展。到了昭帝朝，乌桓认为自身羽翼已经丰满，便造反脱离了汉朝的控制，不再听令于汉朝，而且还屡次出兵掠夺边境，成为一股独立于汉匈之外的第三势力。

一、赵充国为什么反对？

赵充国这个人，史称沉勇有大略。本是贰师将军帐下的校尉，李广利远征天山，被匈奴重重包围于天山南麓，就是这个赵充国溃围陷阵，带领汉军突出包围。赵充国当时身上创伤二十多处，李广利报于汉武帝，汉武帝慨叹良久，拜为中郎。赵充国因此逐渐发迹。事见：浚稽山血战，李陵失败在哪里？

关于要不要插手匈奴和乌桓之间战争的问题，赵充国是从组织利益出发，从国家层面来讲，这个时候，汉武帝时期的大规模战争刚刚停息下来，国家百废待兴，上次平氐乱，已经捉襟见肘到动用囚犯的地步了，这种时候，朝廷完全没有必要主动去寻战，比较好的策略，是猥琐发育。

二、霍光为什么执意要打？

关于要不要插手匈奴和乌桓之间战争的问题，霍光和赵充国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霍光是从个人利益出发。从霍光个人层面讲，这个时候，刚刚大权独揽，急需要上马一个项目。

做成一个项目，借着这个项目在朝廷立威，堵住那些怀疑派的嘴，稳定人心。同时也借着做成这个项目，进一步提拔军中的亲信，掌握更多的资源，树立自己在军中的威信。

这就是集体利益和领导个人利益分歧的地方。

三、霍光面临的问题

霍光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在保证个人利益的同时，最大限度的不损害组织利益。从组织利益上看，此时汉朝的主要敌对势力还是匈奴，而乌桓和匈奴同为游牧民族，天生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从维持区域战略平衡的角度来说，朝廷还是应该支持乌桓而打击匈奴。

但从个人利益上看，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仇恨太深，除非合法性异常稳固，且权力高度集中的领导，是不敢对异族采取怀柔政策的。

像霍光这种权臣如果公然跟异族有什么交流，会落下个汉奸的名头。这也是乌桓极度穷困之下，向汉朝掠夺的主要原因，因为面对匈奴的打击，力量太弱急需给养维持生活，所以转而掠夺汉朝边境。

因此霍光不敢扶持乌桓，利用乌桓和匈奴斗争。政治不正确的事情，会导致霍光人设崩塌，支持率大跌，失去执政基础。

所以从组织利益和个人利益上综合考虑。霍光无法扶持乌桓和匈奴斗，又需要通过战争捞取好处，树立威信，剩下的一条路就只有继续打击匈奴维持地区战略态势的平衡了。

拉拢乌桓打击匈奴这个方案，霍光不能用，因为合法性不够，会被有心者利用，会让支持者怀疑。退而求其次，霍光就只能继续打击匈奴，防止匈奴做大，从而维持地区的战略平衡了。

四、乌桓问题的利益算计

1.组织利益和个人利益全部受损：

兵败会造成组织利益和个人利益双双受损

2.组织利益和个人利益双赢：

大败匈奴可以维持地区的平衡，让组织利益和霍光的个人利益双赢。

鉴于以上两点，所以霍光第一个问赵充国，其实就是看中了赵的能力，希望赵能够领兵，降低出兵利益受损的风险。但是赵充国只是从组织利益出发，没有照顾霍光的个人利益，这也是赵充国虽然有帅才，却一直被压制的原因，霍光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3.组织利益得到保障，个人利益受损：

军队开出去没有获得战果。这种事在马邑之谋的时候已经出现过一次。三十万大军出征，一无所获，最后武帝把锅甩给了王恢。所以霍光告诫范明友说：兵不可空出。一旦空出，恐怕范明友就要背锅了。这种情况是霍光最不能接受的情况。

4.组织利益受损，个人利益得到保证：

范明友取得战果，但是这个战果对朝廷弊大于利。最后范明友确实取得了战果，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个战果是对匈奴有好处了，对朝廷弊大于利的。

乌桓所在的地方，在内蒙古高原的边缘。对于当时的汉朝来说，打下来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没法种田，无法支撑农耕文明。

想守住又要付出非常大的成本，需要千里运粮保证当地驻军的补给，加重国防负担。实在是得不偿失。

汉军大破乌桓，其实就是霍光想截击匈奴的想法落空以后，范明友为了保证霍光的个人利益不受损害，放弃组织利益，维护个人利益的选择。

乌桓之战，汉军斩首六千级，杀三王，举国陷入欢呼，弹冠相庆，而匈奴却在少了一个强有力对手。

有些事，就像霍光处理乌桓问题一样，由于各种历史遗留问题，政治正确，价值观。想做却又不能做，有些事不想做却又必须做，组织利益与领导个人利益之间的矛盾，悲哀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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