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1479——石虎灭族冉魏建立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五年（公元349年）

初，赵主遵之发李城也，谓武兴公闵曰：“努力！事成，以尔为太子。”既而立太子衍。闵恃功。欲专朝政，遵不听。闵素骁勇，屡立战功，夷、夏宿将皆惮之。既为都督，总内外兵权，乃抚循殿中将士，皆奏为殿中员外将军，爵关外侯。遵弗之疑，而更题名善恶以挫抑之，众咸怨怒。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劝遵稍夺闵兵权，闵益恨望，准等咸劝诛之。

十一月，遵召义阳王鉴、乐平王苞、汝阳王琨、淮南王昭等入议于郑太后前，曰：“闵不臣之迹渐著，今欲诛之，如何？”鉴等皆曰：“宜然！”郑氏曰：“李城还兵，无棘奴，岂有今日！小骄纵之，何可遽杀！”鉴出，遣宦者杨环驰以告闵。闵遂劫李农及右卫将军王基密谋废遵，使将军苏彦、周成帅甲士三千人执遵于南台。遵方与妇人弹棋，问成曰：“反者谁也？”成曰：“义阳王鉴当立。”遵曰：“我尚如是，鉴能几时！”遂杀之于琨华殿，并杀郑太后、张后、太子衍、孟准、王鸾及上光禄张斐。鉴即位，大赦。以武兴公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司空李农为大司马，并录尚书事。郎闿为司空，秦州刺史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秦、雍流民相帅西归，路由枋头，共推蒲洪为主，众至十馀万。洪子健在鄴，斩关出奔枋头。鉴惧洪之逼，欲以计遣之，乃以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洪会官属，议应受与不；主簿程朴请且与赵连和，如列国分境而治。洪怒曰：“吾不堪为天子邪，而云列国乎！”引朴斩之。

赵主鉴使乐平王苞、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夜攻石闵、李农于琨华殿，不克，禁中扰乱。鉴惧，伪若不知者，夜斩松、才于西中华门，并杀苞。

新兴王祗，虎之子也，时镇襄国，与姚弋仲、蒲洪等连兵，移檄中外，欲共诛闵、农；闵、农以汝阴王琨为大都督，与张举及侍中呼延盛帅步骑七万分讨祗等。

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太守石晖谋诛闵、农；闵、农皆杀之。龙骧将军孙伏都、刘铢等帅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诛闵、农。鉴在中台，伏都帅三十馀人将升台挟鉴以攻之。鉴见伏都毁阁道，临问其故。伏都曰：“李农等反，已在东掖门。臣欲帅卫士以讨之，谨先启知。”鉴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朕从台上观，卿勿虑无报也。”于是伏都、铢帅众攻闵、农，不克，屯于凤阳门。闵、农帅众数千毁金明门而入。鉴惧闵之杀己，驰招闵、农，开门内之，谓曰：“孙伏都反，卿宜速讨之。”闵、农攻斩伏都等，自凤阳至琨华，横尸相枕，流血成渠。宣令内外六夷，敢称兵仗者斩。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

闵使尚书王简、少府王郁帅众数千守鉴于御龙观，悬食以给之。下令城中曰：“近日孙、刘构逆，支党伏诛，良善一无预也。今日已后，与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门不复相禁。”于是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门。闵知胡之不为己用，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门。”一日之中，斩首数万。闵亲帅赵人以诛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馀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其屯戍四方者，闵皆以书命赵人为将帅者诛之，或高鼻多须滥死者半。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六年（公元350年）

春，正月，赵大将军闵欲灭去石氏之迹，托以谶文有“继赵李”，更国号曰卫，易姓李氏，大赦，改元青龙。太宰赵庶、太尉张举、中军将军张春、光禄大夫石岳、抚军石宁、武卫将军张季及公侯、卿、校、龙腾等万馀人，出奔襄国，汝阴王琨奔冀州。抚军将军张沈据滏口，张贺度据石渎，建义将军段勤据黎阳，宁南将军杨群据桑壁，刘国据阳城，段龛据陈留，姚弋仲据滠头，蒲洪据枋头，众各数万，皆不附于闵。勤，末柸之子；龛，兰之子也。

王朗、麻秋自长安赴洛阳。秋承闵书，诛朗部胡千馀人。朗奔襄国。秋帅众归鄴，蒲洪使其子龙骧将军雄迎击，获之，以为军师将军。

汝阴王琨及张举、王朗帅众七万伐鄴，大将军闵帅骑千馀与战于城北；闵操两刃矛，驰骑击之，所向摧陷，斩首三千级，琨等大败而去。闵与李农帅骑三万讨张贺度于石渎。

闰月，卫主鉴密遣宦者赍书召张沈等，使乘虚袭鄴。宦者以告闵、农，闵、农驰还，废鉴，杀之，并杀赵主虎三十八孙，尽灭石氏，姚弋仲子曜武将军益、武卫将军若帅禁兵数千斩关奔滠头。弋仲帅众讨闵，军于混轿。

司徒申钟等上尊号于闵，闵以让李农，农固辞。闵曰：“吾属故晋人也，今晋室犹存，请与诸君分割州郡，各称牧、守、公、侯，奉表迎晋天子还都洛阳，何如？”尚书胡睦进曰：“陛下圣德应天，宜登在位，晋氏衰微，远窜江表，岂能总驭英雄，混壹四海乎！”闵曰：“胡尚书之言，可谓识机知命矣。”乃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兴，国号大魏。

柏杨白话版：349年（晋·永和五年）

    最初，后赵帝石遵在李城起兵誓师时，对武兴公石闵说：“好好努力，等事情成功，封你当太子。”可是事情成功后，却封石衍当太子（石衍是石家血统，石闵非石家血统，本不姓石，参考三三八年五月。罗马帝国皇帝可以由义子继承，中国义子在继承权上，没有地位，石遵、石闵都应知道：石闵没有可能当太子）。石闵仗恃功劳，打算控制中央政府，石遵不肯。石闵素来骁勇，屡次建立战功，无论四夷和中原的少数民族将领，对他都心怀畏惧。石闵既然当全国各军区总司令长官，从中央到地方，总揽全国军权，遂用心结交金殿卫士，奏请把他们全体都擢升为编制外殿中将军，封关外侯（最低级准侯在关内侯之下）。石遵不疑心有什么不对劲，反而在名单上注出各人的优点缺点，加以褒贬，大家十分不满。立法院最高立法长（中书令）孟准、首都东区卫戍司令（左卫将军）王鸾，建议石遵稍稍剥夺石闵的军权，石闵越发怨恨现状，盼望发生新的变化。孟准等都劝石遵诛杀石闵。

　　十一月，石遵召集义阳王石鉴、乐平王石苞、汝阴王石琨、淮南王石昭等入宫，在皇太后郑樱桃面前举行秘密会议，说：“石闵叛逆的形迹逐渐显露，现在打算把他处决，大家意见如何？”石鉴等都说：“应该处决。”郑樱桃说：“李城回军时，没有棘奴（石闵乳名），哪有今天？即令有一点骄傲放纵，怎么可以说杀就杀。”石鉴出宫后，派宦官杨环骑马飞报石闵。石闵反应迅速强烈，立即劫持最高监察长（司空）李农跟首都西区卫戍司令（右卫将军）王基，密商罢黜石遵。遂派将军苏彦、周成率武装士兵三千人，突入皇宫，在金雀台（南台）逮捕石遵。石遵正跟一位美女在玩“弹棋”（据说西汉王朝十二任帝成帝刘骜，喜爱踢球，有人认为踢球是一种体力劳动，不适合帝王身份。刘骜就命他们制造一种体力不劳动的游戏，遂有“弹棋”出现。两人对局，黑白棋子各六枚，刘贡父诗：“汉皇初厌蹴鞠劳，侍臣始作弹棋戏。”规则已经失传），问周成说：“谋反的是谁？”周成说：“义阳王石鉴，应该继承大位。”石遵说：“我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石鉴能维持几天？”叛军把石遵带到琨华殿，格杀（石遵在位一百八十三日）。又格杀皇太后郑樱桃、张皇后、皇太子石衍、孟准、王鸾以及最高国务官（上光禄大夫）张斐。

　　石鉴登基（六任帝），大赦。任命武兴公石闵当最高统帅，晋封武德王；最高监察长李农当最高指挥官（大司马），二人同时主管政府机要（并录尚书事）。

　　被强迫迁到东方的秦州、雍州移民纷纷西归，返回故居（三二九年九月，石虎灭汉赵帝国，强迁氐人、羌人十五万篷帐到司州【河北省南部】、冀州【河北省中部】。三三三年十月，石虎破石生，强迁秦州、雍州汉人、氐人、羌人十余万户于关东【函谷关以东】。现在后赵帝国内乱爆发，控制力消失）。中途经过枋头，大家公推蒲洪（时驻枋头）当领袖，部众多达十余万。蒲洪的儿子蒲健时在首都邺城，砍开城门，逃奔枋头。蒲洪的强大部众，对石鉴造成很大压力（坊头跟邺城间航空距离九十千米），石鉴感到恐惧，打算用计谋把蒲洪送得越远越好；遂任命蒲洪当关中军区司令长官（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全权州长（牧），兼秦州州长。蒲洪召集所有官属，讨论应不应接受这项任命。主任秘书（主簿）程朴建议跟后赵帝国和解，像列国时代一样，同时并存。蒲洪大发脾气说：“我难道不能当天子？说什么列国！”拉出程朴，斩首。

　　后赵帝国皇帝石鉴不能忍受石闵的专横，命乐平王石苞、立法院最高立法长李松、殿中将军张才乘夜攻击住在琨华殿的石闵、李农，战斗惨烈，却不能攻克，皇宫中乱成一片。石鉴恐惧，假装大吃一惊，就在西中华门诛杀李松、张才，为了彻底灭口，又斩石苞。

　　新兴王石祗（音zhī）也是石虎的儿子，此时镇守襄国（河北省邢台市），跟姚弋仲、蒲洪联合，传令中央及地方，号召全国人民起义，共同诛杀石闵、李农。石闵、李农命汝阴王石琨当总司令官，跟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张举及高级咨询官呼延盛率步骑兵混合兵团七万人，分别讨伐石祗等。

　　中央禁军总监（中领军）石成、高级咨询官石启、前任河东郡（山西省夏县）郡长石晖，阴谋诛杀石闵、李农。消息泄露，石闵、李农把他们全部处死。龙骧将军孙伏都、刘铢等，率羯人武士三千人，在胡天（宫廷官署名）埋伏，也打算诛杀石闵、李农。石鉴此时正在铜雀台，孙伏都率三十余人，将要登台挟持石鉴，用皇帝号令，发动攻击。石鉴遥遥看见孙伏都正在拆除高架道（阁道），询问缘故，孙伏都说：“李农等谋反，已进攻到东掖门，我打算率领卫士讨伐，先行奏明陛下。”这正中石鉴下怀，石鉴说：“你是忠臣，好好为皇家努力，我在台上观看，不要担心没有回报。”于是，孙伏都、刘铢率军攻击石闵、李农，不能攻克，就在凤阳门（邺城南面西门）构筑阵地布防。石闵、李农率数千人摧毁金明门（邺城西门），闯入皇宫；石鉴恐怕被杀，为了表明态度，急派人骑马去叫石闵、李农，开门接见，说：“孙伏都谋反，你快去讨伐！”石闵、李农遂击斩孙伏都等，从凤阳门到琨华殿，尸体重叠，血流成河。下令全国：“所有夷族，胆敢手拿武器，一律斩首！”胡人或者闯出城门，或者跳墙逃走，多到无法计算（胡三省原注：“石闵既诛杀孙伏都，又禁夷族携带武器，夷族知大祸即将临头，所以逃走。”石闵是汉人，孙伏都是石家班同族羯人）。

石闵已洞察石鉴肺腑，命国务院执行官（尚书）王简、宫廷供应部长（少府）王郁率军数千人，把石鉴围困在御龙观，断绝内外交通；饮食用具，都用绳子吊到观上。下令首都邺城：“近日以来，孙伏都、刘铢叛乱，党羽全部伏诛，奉公守法的善良人民，没有一个人参与。从今天开始，跟皇家一条心的，请留下来；不一条心的，凭各人的意愿，随便前往你们想要去的地方，已下令城门不再禁止。”令下之后，邺城附近一百里以内的汉人，全都涌到城里；而匈奴人、羯人，却大批离去，几乎填满城门。石闵发现胡人绝不可能拥护自己，于是通令全国：“凡是汉人砍下一个胡人人头送到凤阳门，查验属实的，文官升三等，武官全升营门官（牙门）。”于是一场灭种的可怕屠杀开始，第一天，就格杀几万人，石闵亲自率汉人屠杀胡人和羯人，不管贵贱，不管男女，不管老幼，全都斩首，最后死亡总数达二十余万，尸首拖到邺城城外，全被野狗豺狼吞食。一些在边疆守卫国土的匈奴人、羯人将士，石闵都通知汉人将帅，就近处死；有些鼻子稍高、胡须稍多的汉人，一半以上都被滥杀。

三五〇年（晋·永和六年）

    春季，正月，后赵帝国（首都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最高统帅（大将军）石闵（冉闵）打算彻底消灭石家班的统治痕迹，假托“神秘预言书”上一句话：“继赵李”，取消“后赵”国号，改称卫帝国，不再姓石，改称姓李，大赦，改年号青龙。

　　于是，太宰（上三公之一）赵庶、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张举、中军将军张春、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石岳、抚军将军石宁、武卫将军张季以及公爵、侯爵、部长、指挥官、龙腾警卫官等一万余人，逃往襄国（河北省邢台市），投靠新兴王石祗；汝阴王石琨则出奔冀州（河北省中部）；抚军将军张沈据守滏口（河北省武安市南）；卫军将军张贺度据守石渎（邺城西二十千米）；建义将军段勤据守黎阳（河南省浚县）；宁南将军杨群据守桑壁（河北省平山县东南）；镇南将军刘国据守阳城（河南省登封县东南）；段龛据守陈留（河南省开封市东）；姚弋仲据守滠头（河北省枣强县东北），蒲洪据守枋头（河南省淇县东南淇门渡）；每人都拥有武装部队几万人，反抗李闵（冉闵）。段勤，是段末柸的儿子（段末柸，参考三二五年三月）；段龛，是段兰（参考三四三年八月）的儿子。

　　车骑将军王朗、将军麻秋从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到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麻秋接到李闵“诛杀蛮夷令”（参考去年【三四九年】十二月），把王朗所属部队中的匈奴人和羯人官兵一千余人全部诛杀。王朗投奔襄国，麻秋率军返回邺城。蒲洪派他的儿子龙骧将军蒲雄在中途迎头痛击，生擒麻秋；命麻秋当军师将军。

　　汝阴王石琨跟张举、王朗联军七万人，攻击邺城。最高统帅李闵率骑兵一千余人在城北迎战。李闵手拿两面都有刀刃的铁矛，奔驰冲击，马蹄到处，所有的阻拦都被摧毁，杀三千人，石琨等大败而去。李闵与李农率骑兵三万人攻击张贺度所在的石渎（石渎距邺城只二十千米，正是卧榻之旁）。

　　闰二月，后赵帝（六任）石鉴秘密派宦官送信给据守滏口的抚军将军张沈等，命他们乘邺城空虚，发动袭击。宦官报告李闵、李农。李闵、李农立即回军，罢黜石鉴，处死（石鉴在位一百零三天，年龄不详），同时把石虎的二十八个孙儿全部诛杀，石姓皇族，无论老少，一律屠灭。姚弋仲的儿子曜武将军姚益、武卫将军姚若，率禁卫军数千人砍开城门，投奔根据地滠头。姚弋仲讨伐李闵，率军进抵混桥（邺城东北）。

宰相（司徒）申钟等向李闵呈献皇帝尊号，李闵让给李农，李农坚决推辞。李闵说：“我们原来就是晋国（晋帝国）的臣民；而今，晋国仍然存在。我的意思是，我跟各位分别割据州郡，自己称自己是‘州长’‘郡长’，封自己当‘公爵’‘侯爵’，呈递奏章，迎接晋国皇帝还都洛阳（晋王朝故都）。”国务院执行官（尚书）胡睦说：“陛下（李闵）圣明的恩德，上应天心，应该登上宝座。晋国已经衰弱微小，逃窜长江荒域，怎么能够率领天下英雄豪杰统一中国？”李闵说：“胡执行官的话，可以说是：真正把握时机，知道天命所在。”遂登基自称皇帝（一任），大赦，改年号永兴，国号大魏（五胡十九国第六国出现。中国历史上称“魏”的国号，有四个之多，所以我们称五胡十九国的“魏”为“冉魏”。此时，中国境内，五国并立）。

读书笔记：石虎死后，他的儿子们手足相残，内斗激烈，终至大权旁落，国破族灭。石鉴出卖兄弟，出卖部下，十足小人、小丑一个；而冉闵一会儿姓冉，一会儿姓石，一会儿姓李，品质恶劣，虽登大位，不能服众，后赵遂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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