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淮阳王更始二年(公元23年)

春,正月,大司马秀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蓟。(公元2212月,邯郸卜者王郎自称汉成帝子子舆,在邯郸称帝,分遣将帅徇下幽、冀,移檄州郡,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望风响应)

耿况遣其子弇奉奏诣长安,弇时年二十一。行至宋子,会王郎起,弇从吏孙仓、卫包曰:“刘子舆,成帝正统;舍此不归,远行安之!”弇按剑曰:“子舆弊贼,卒为降虏耳!我至长安,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仓、包遂亡,降王郎。弇闻大司马秀在卢奴,乃驰北上谒;秀留署长史,与俱北至蓟。王郎移檄购秀十万户,秀令功曹令史颍川王霸至市中募人击王郎,市人皆大笑,举手邪揄之,霸惭懅而反。秀将南归,耿弇曰:“今兵从南方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秀官属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弇曰:“是我北主人也。”

会故广阳王子接起兵蓟中以应郎,城内扰乱,言邯郸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于是秀趣驾而出,至南城门,门已闭。攻之,得出。遂晨夜南驰,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至芜蒌亭,时天寒烈,冯异上豆粥。至饶阳,官属皆乏食。秀乃自称邯郸使者,入传舍,传吏方进食,从者饥,争夺之。传吏疑其伪,乃椎鼓数十通,绐言“邯郸将军至”,官属皆失色。秀升车欲驰,既而惧不免,徐还坐,曰:“请邯郸将军入。”久,乃驾去。晨夜兼行,蒙犯霜雪,面皆破裂。

至下曲阳,传闻王郎兵在后,从者皆恐。至滹沱河,候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秀使王霸往视之。霸恐惊众,欲且前,阻水还,即诡曰:“冰坚可度。”官属皆喜。秀笑曰:“候吏果妄语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护度,未毕数骑而冰解。至南宫,遇大风雨,秀引车入道傍空舍,冯异抱薪,邓禹爇火,秀对灶燎衣,冯异复进麦饭。

进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城守,去此八十里。”秀即驰赴之。是时郡国皆已降王郎,独信都太守南阳任光、和戎太守信都邳肜不肯从。光自以孤城独守,恐不能全,闻秀至,大喜,吏民皆称万岁。邳肜亦自和戎来会,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邳肜曰:“吏民歌吟思汉久矣,故更始举尊号而天下响应,三辅清宫除道以迎之。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势,驱集乌合之众,遂振燕、赵之地,无有根本之固。明公奋二郡之兵以讨之,何患不克!今释此而归,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若明公无复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何者?明公既西,则邯郸势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秀乃止。

秀以二郡兵弱,欲入城头子路、力子都军中,任光以为不可。乃发傍县,得精兵四千人,拜任光为左大将军,信都都尉李忠为右大将军,邳肜为后大将军、和戎太守如故,信都令万修为偏将军,皆封列侯。留南阳宗广领信都太守事;使任光、李忠、万修将兵以从,邳肜将兵居前。任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遣骑驰至巨鹿界中。吏民得檄,传相告语。秀投暮入堂阳界,多张骑火,弥满泽中,堂阳即降;又击贳县,降之。

城头子路者,东平爰曾也,寇掠河、济间,有众二十馀万,力子都有众六七万,故秀欲依之。昌城人刘植聚兵数千人据昌城,迎秀;秀以植为骁骑将军。耿纯率宗族宾客二千馀人,老病者皆载木自随,迎秀于育;拜纯为前将军。进攻下曲阳,降之。众稍合,至数万人,复北击中山。耿纯恐宗家怀异心,乃使从弟宿归,烧庐舍以绝其反顾之望。秀进拔卢奴,所过发奔命兵,移檄边郡共击邯郸;郡县还复响应。时真定王杨起兵附王郎,众十馀万,秀遣刘植说杨,杨乃降。秀因留真定,纳杨甥郭氏为夫人以结之。进击元氏、防子,皆下之。至鄗,击斩王郎将李恽;至柏人,复破郎将李育。育还保城;攻之,不下。

秀舍中儿犯法,军市令颍川祭遵格杀之,秀怒,命收遵。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乃贳之,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备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卿也。”

或说大司马秀以守柏人不如定巨鹿,秀乃引兵东北拔广阿。秀披舆地图,指示邓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殽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

柏杨白话版: 玄汉·更始二年

春季,正月,玄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刘秀,抵抗不住汉帝(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王郎(刘子舆)声势的威胁,向北逃走,抵达蓟县(广阳郡郡政府所在县·北京市)。

上谷(河北省怀来县)郡长耿况,派他的儿子耿弇(音yǎn),到长安向玄汉政府呈送奏章。耿弇本年二十一岁,走到宋子(河北省赵县东北),正遇上王郎(刘子舆)起兵称帝(参考去年【二三年】十二月)。耿弇随从官孙仓、卫包说:“刘子舆,可是西汉王朝皇帝(成帝)刘骜的嫡亲骨肉,真正皇家血统,不去投奔他,跑那么远干什么?”耿弇手按剑柄,说:“刘子舆不过一群盗贼,最后终会被人俘虏。我到首都长安,向政府(玄汉)呈献上谷、渔阳(北京市密云县)两郡兵马。回来后,出动突击部队,对付刘子舆那批乌合之众,好比摧枯拉朽。阁下不在大节上站稳立场,不久就会全族覆灭。”孙仓、卫包仍悄悄逃走,投奔王郎(刘子舆)。

耿弇听说玄汉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刘秀,正在卢奴(中山国首府·河北省定州市),遂直接北上晋见。刘秀留他下来担任参谋官(长史),一同再向北到蓟县(北京市)。而王郎的文告也跟着到达,悬赏十万户侯爵,购买刘秀的人头。刘秀命郡政府行政助理(功曹令史)颍川(河南省禹州市)人王霸,到街头招募新兵,用以反击王郎,市民们忍不住大笑,围绕住王霸,比手画脚,挖苦他不自量力。王霸既羞惭又难过,狼狈逃回。

刘秀绝望,打算南下返回首都长安。耿弇说:“我们的敌人在南方,正向北攻击。如果南下,岂不自投罗网。渔阳郡长(太守)彭宠,是您的同乡(都属南阳郡);上谷郡长,是我的老爹。如果能发动这两郡的武装部队——一万骑兵,用不着担心邯郸。”可是刘秀的亲信官属,一致反对,说:“即令是死,头也要朝南,为什么远投北方,岂不是掉到布袋里?”刘秀指着耿弇说:“他就是我的‘北道主人’!”

就在这时候,西汉王朝故广阳王(首府蓟县)刘嘉(七任帝刘彻五世孙)的儿子刘接,在蓟县(北京市)发动群众,响应王郎,刹那间全城混乱,传言邯郸派出的钦差大臣,已经抵达,郡长级(二千石)以下官员都迎接去了。刘秀大为惊恐,急急从下榻的招待所奔出,向南逃走。到了南门,城门已经关闭,遂攻击守城卫士,破门而出。人心惶惶,昼夜不停地狂奔,不敢进入城市,饥渴时就在路旁进餐,疲倦时就倒在路旁睡觉。好不容到了芜萎亭(河北省肃宁县南),天气酷寒,冯异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碗热豆浆,端给刘秀。抵达饶阳(河北省饶阳县东北,跟蓟县航空距离一百八十千米),这群亡命之徒饥寒交迫,不能支持。无可奈何,刘秀决定冒险一试,遂自称是邯郸皇帝陛下(王郎【刘子舆】)的使节,堂堂皇皇,叫开城门,住进招待所。招待所官员设宴招待,刘秀部属一个个饥渴难忍,一看喷喷的大鱼大肉上桌,就像叫化子般争饭抢菜,一团糟乱,不成体统。招待所官员瞧在眼里,顿然起疑,认为不像是真的皇帝使节,暗中派人在外面擂起大鼓,连续几十通,大声喊:“邯郸(汉帝王郎【刘子舆】)将军驾到!”大家霎时脸色大变,刘秀跳上马车,就要狂奔,可是想了一想,被困城中,无法逃掉,只好再回到座位上,硬着头皮说:“请邯郸将军相见!”经过一场虚惊,停了一阵,才离开饶阳。沿途不敢停留,日夜前进,头冒风霜,脚踏冰雪,脸部都被冻裂。

到了下曲阳(河北省晋州市西),得到情报;王郎的追兵已经接近。刘秀等震恐,奔驰到滹沱河(音hūtuó),走在前面的探马回来报告,说:“河上布满碎冰,又没有船只,无法过渡!”刘秀再派王霸前往亲探,情形果然。王霸恐怕大家惊恐,可能一哄而散,准备走一步算一步,等到了河边,真不能过渡,再折回不迟,于是宣称:“河冰已经凝结,连马车都过得去。”大家立刻欢腾,刘秀笑说:“探马果然胡说八道。”继续前进。奇事就在此时发生,等他们到了河边,因天气大寒之故,河冰竟然真的已经冻结坚固。刘秀命王霸部署渡河,人马只剩下几匹没有渡完,河冰复行融解。

到了南宫(河北省南宫市),又遇狂风暴雨,刘秀等躲到路边空屋暂避。冯异找了一些木柴,邓禹把它燃起,刘秀脱下湿淋淋的衣裳,对火烤干,冯异再奉上用小麦煮成的稀粥。

到了下博(河北省深县东南)城西,刘秀等一行四顾茫然,不知道应向何处投奔。正好,一位白衣老汉在路旁,指点说:“各位不要气馁,信都郡(河北省冀县)仍然效忠长安(玄汉政府),离这里只有八十里。”刘秀遂奔向信都。这时,黄河以北各郡、各封国,全都归附王郎,只信都郡长南阳(河南省南阳市)人任光、和戎(河北省晋州市西)郡长信都(河北省冀县)人邳肜(音róng),拒绝接受(新政府把信都郡分割出和戎郡,和戎郡政府设下曲阳【河北省晋州市西】)。任光正在忧愁以一座孤城,势不能单独坚持,恐怕终会陷落。听到刘秀抵达,好像救星驾到,不禁大喜,全城官民高喊万岁。邳肜也从和戎前来会面。

参与紧急会议的人,多半主张在信都郡地方部队护送之下,迅速返回长安。邳肜对刘秀说:“人民思念西汉王朝,已非一日。所以,皇上(刘玄)一登宝座,天下响应。三辅一带,清洁宫殿,打扫街道,恭敬迎接。而今,王郎不过一个摆摊的算命先生,假借名号形势,用暴力集结一些乌合之众,侥幸的取得燕赵之地(河北省),基础并不稳固。您如果发动两郡(信都郡、和戎郡)兵力,对他讨伐,难道还愁得不到胜利?不此之图,只求回去,不但平白失去了黄河以北,也势将惊动三辅,使中央政府的威信,受很大伤害,不是良好的计谋。如果您无意于此,却希望信都地方部队护送,更不可能。为什么?形势很明显,您一旦西行,邯郸局势就会安定。小民绝不肯抛弃父母妻子,背叛现成的领袖(王郎【刘子舆】),千里迢迢,护送一群亡命之徒。可以断定的,他们会逃散一空。”刘秀遂决定留下。

然而,两郡的兵力,实在太弱。刘秀打算投奔城头子路,或投奔力子都。任光坚决反对。刘秀下令征集邻县精锐部队四千人,任命任光当左大将军,信都郡民兵司令(都尉)李忠当右大将军,邳肜当后大将军,仍兼和戎郡长,信都县长(令)万脩当偏将军,全封侯爵。任命南阳人宗广暂兼信都郡长。然后,刘秀、任光、李忠、万脩,率领全部武力,向王郎反击。

邳肜部队充当前锋,先行出动。任光命秘书人员尽量缮写文告:“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刘秀,率城头子路、力子都等大军百万,从东方西征,讨伐叛徒!”派骑兵到钜鹿(河北省平乡县)郡内散发。官员人民看到文告后,辗转传播。刘秀于暮色苍茫中抵达堂阳(河北省新河县)边界,大量设置旗帜跟火把,水边一片光亮,堂阳守军惊慌失措,马上迎降。刘秀遂进击贳县(音shì,河北省辛集市西南),贳县守军也迎降。

城头子路者,是东平郡(山东省东平县东南)人爰曾,在黄河、济水一带抢劫掳掠,有部众二十余万人;而力子都部众也有六七万人,实力强大,所以刘秀一度考虑前往投奔。

昌城(河北省冀县西北)人刘植,集结士卒几千人,占据昌城,响应刘秀。刘秀任命刘植当骁骑将军。耿纯率领亲族跟宾客二千余人,包括年老的跟患病的,各自带着棺木,在育县归附刘秀。刘秀任命耿纯当前将军,进攻下曲阳(和戎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北省晋州市西),接受下曲阳投降。刘秀的部队逐渐膨胀,已有好几万人。就更向北挺进,进攻中山(河北省定州市)。耿纯恐怕亲族怀有二心,派他的堂弟耿?回到故乡,把所有家宅房舍都纵火烧掉,根绝他们的退路。

刘秀攻陷卢奴(中山国首府·河北省定州市),所经过的郡县,征集地方政府的警备部队,传令沿边各郡县,出兵进攻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各郡县纷纷响应。这时,真定王(首府真定【河北省正定县】)刘杨(西汉王朝六任帝刘启的儿子刘舜,封常山王【宪王】。刘杨是刘舜的六世孙),起兵拥护王郎,部众十几万。刘秀派刘植前往游说,刘杨愿意改变立场。刘秀遂进入真定(元氏国首府·河北省正定县),并娶刘杨的甥女郭圣通当夫人,用婚姻加强双方团结密度。然后,一连攻陷元氏(元氏国首府·河北省元氏县)、防子(河北省高邑县西南),进抵鄗县(河北省柏乡县北),击斩王郎的部将李恽。进抵柏人(河北省隆尧县西南),击败王郎的另一部将李育。李育退回柏人城固守。刘秀围攻,不能夺取。

刘秀内宅小厮犯法,军法官(军市令)颍川(河南省禹州市)人祭遵,把小厮诛杀。刘秀光火,下令逮捕祭遵。主任秘书(主簿)陈副规劝说:“领袖平常一直要求军容整齐,纪律严明。现在,祭遵守法不阿,不避权势,说明你的命令,已彻底执行。”刘秀赦免祭遵,任命祭遵当刺奸将军,向将领们宣布,说:“你们要小心祭遵,我家里的小厮犯了法,他都诛杀,绝不会私心偏袒谁。”

有人向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刘秀建议,用柏人当基地,不如用钜鹿(河北省平乡县)。刘秀认为有理(柏人与邯郸航空距离五百千米,与钜鹿仅八十千米)。于是,率军南下,攻陷广阿(河北省隆尧县东,跟钜鹿航空距离五十千米)。刘秀面对地图凝视,对邓禹说:“天下郡国这么多,到今天我才占领一个,你前些时认为我的忧虑是多余的,为什么?”邓禹说:“现在天下大乱,人民渴望出现英明的君王,就好像婴儿渴望慈母。古代兴起的,只在他品德的厚薄,不在他地盘的大小。”

读书笔记:刘秀此时尚无根基,既没地盘也没兵,处在王郎的包围之中,看起来前途渺茫。但他自身所具有的素质和人格魅力,使得邓禹、耿任光、邳肜、王霸、祭遵等一批人才愿意为他所用。刘秀胸怀宽广,能听取并准确采纳正确意见,并且马上实行,所以才能度过危机

张居正解释邓禹这段话说:自古以来,兴王之君,只看他德之厚薄如何,不在地之大小:若是德厚,人心归之,虽无尺土,亦可以成大业;如其德薄,人心离散,虽有天下,亦至于亡。今只宜论德,何必论地。张居正评价邓禹:前此邓禹曾劝光武延揽英雄,务悦民心,这就是修德的事,所谓天下不足定者此也。中兴诸将,识未有能及此者,故邓禹战伐之功,虽不加于诸将,而独为一代元勋,岂非其能识天下之要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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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读《资治通鉴》663发布于2021-07-09 11:4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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