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北京市丰台区云岗镇王佐村北的中国航天科工集团第三研究院院内发掘出两座辽代的砖室墓。两墓规格较高,地表残存石人、石虎、石羊,墓内装饰影作和壁画。
    两墓略呈东北-西南向排列,M1偏在西南、M2居于东北,直线距离约18.5米。两墓墓门朝南,略偏西,方位角分为200°和205°。主体均由土坑墓、前后砖室构成,其中M1前室两侧各附一耳室。M1通长20.20米,M2通长13.1米。两墓早年被盗,但仍出土铜器、陶瓷器、玻璃器、石器等100余件,保存较好的白瓷制品制作精良。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多达6盒的石刻墓志,5盒出自M1,分属燕国公刘六符和他的4位夫人;单独出土于M2的,则是刘六符第四子刘雨的墓志;由此也标明了两墓墓主的身份。
    刘六符的结衔中,除"燕国公"外,还有"兴化致理功臣""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守太尉、兼侍中"等项,其地位可见一斑。刘氏与韩、马、赵等并称辽金时期的"燕四大族",其远祖可以追溯到唐代节度使刘怦、刘济。
    辽金两代虽说是以契丹、女真为主导的少数族帝国,但部分汉人贵族也跻身于上层统治集团,他们多以世家大族的面貌出现,"勋阀富盛,照映前后"①,给北中国的历史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然而元修《辽史》,"潦草成编,实多疏略",《金史》虽号"卓然有良史之风",但"列传颇多疎舛"②,以至于今天对"燕四大族"③中韩、马、赵的所指尚存分歧。刘氏一族,《辽史》立有专传,然而笔墨吝啬,寥寥八百来字,连刘济、刘总以降中晚唐至辽初的世系也存在抵牾。本次出土的6盒墓志,无疑会给辽史、北京史,特别是燕地世家大族的研究,带来重要的帮助。
    从政治史方面拾缺补遗的作用来看,就有不少值得让人关注的地方。据《辽史》记载,重熙十八年(1049年)七、八月间,辽兴宗曾利用李元昊去世,向西夏发动了报复性进攻。然而刘六符墓志却将相关事件系于前一年,并称其在其中起到运筹帷幄的关键作用。细读《兴宗本纪》:
    (重熙十七年二月)是月,……夏国王李元昊薨,其子谅祚遣使来告,即遣永兴宫使耶律褭里、右护卫太保耶律兴老、将作少监王全慰奠。三月……丁卯,铁不得国使来,乞以本部军助攻夏国,不许④。
    墓志的载记颇可采信,耶律宗真早在西夏国丧稍后,就已开始筹措复仇了。
    再如辽兴宗殡天,墓志载刘六符充任"都提点山陵诸局事",规划、督役山陵营修,并亲自撰写了告庙祝文。这似乎是迄今所知,汉族士人主持帝陵工程的较早事例,由此可以窥见,中原礼仪对于契丹上层丧葬习俗的影响业已加深。
    刘雨墓志也有可以属意的地方,例如:太康六年(1080年),国家取士,天子以其为名臣之后,特许直接参加殿试,为雨所拒。这似暗示科举业已超越荫补,成为更受汉族世族青睐的入仕途径。
    对于刘氏先辈入辽的时间,以往常据六符祖父刘景曾被赵延寿辟为幽都府文学一事,推定刘守敬、刘景父子当是随后者一起北投的⑤。《辽史》又谓刘景"好学能文"。1956年出土于永定门外洋桥的"赵德钧妻种氏墓志",撰志者署名曰:"门吏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守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柱国、赐紫金鱼袋刘京",今见刘雨墓志中有"故兼侍中、赠政事令,讳京,大王父也"的文句,两志均作成于辽穆宗登基之后,"景"字避"耶律璟"之讳,回为"京",然则刘景自称门吏,为赵延寿养母撰写志文,此正可为前人的推断提供佐证。
    燕地大族,"昏因门阀,时人比唐崔、卢"⑥,借助盘根错节的政治婚姻,各个家族扭结成利益共同体。由这一视角切入,6盒墓志所载姻娅关系,就成为特别值得发掘的富矿。
    刘六符前三任妻子,全都出自韩延徽一系的韩氏家族,分别为韩绍芳、绍融兄弟的女儿,因此墓志中不独记述了众多刘氏姻亲,也兼及了部分韩氏成员的婚媾状况。与刘氏联亲的除了韩姓,还包括李、赵、邢、孙、张、陈,其中前三姓不止出现一次;韩氏嫁娶姓氏中,除开刘氏,还见裴、李。这其中李姓的重叠尤为突出。刘六符的两位岳母以及他的第四任妻子都来自陇西李氏,他的一个孙女复又嫁入李姓。直接将这几位女性视为同出一门,或许显得有些武断,但也非全无可能。若考察一下与刘氏联姻的李姓渊源,以及这两个姓氏与邢姓间的束薪绸缪,这一猜想或许就不能算是妄下雌黄了。
    刘雨墓志的撰者, 应该就是辽末废黜天祚帝、拥戴耶律淳建立北辽政权的李处温。处温在志文中自称"忝联戚里",揭示了他与刘六符的第四任妻子、刘雨的母亲燕国太夫人同出一门。通常认为李处温家族发迹于乃祖李仲禧,后者于重熙年间始仕⑦,但燕国夫人墓志却说:"其先为滑帅者,即四代之祖也。有名当时,其族蕃大,迄今燕蓟间,目其氏为滑州家也",然则"状元李家"⑧实则本称"滑州家"--即为燕国夫人之四代祖,则应入唐末五代,或许就是有名的李守贞,源深则泒远,其来有自,实可与刘氏比肩
    刘雨的夫人曰河间邢氏, 长女复嫁于邢姓。此外,刘六符次女,也即刘雨的二姐,许配的又是赫赫有名的邢熙年。不仅如此,李处温的母亲恰恰也出自邢氏⑨。
    邢、李、刘之间, 韩、刘、李之间,姓氏委禽上的叠床架屋,应该就是"昏因门阀,时人比唐崔、卢"的现实写照。
    协纪辩方是中原丧礼中的旧俗,它们在辽代墓葬中的反映,近来已有不少讨论,但对具体细节的认知仍十分有限。
    刘六符第一任妻子先逝, 但却要等到乃父刘慎行"薨葬",才"归窆於析津府宛平县公辅乡王佐里,祔先茔之癸";第二任妻子的葬地也是"王佐里",且曰:"祔先侍中之茔,启故夫人之墓合焉";刘六符大丧,除归葬"王佐里,附先域"外,还"启故夫人之茔,迁于庚穴"。然则,该茔域是围绕刘慎行的玄堂建立起来的,营建前去世的晚辈只能权厝他处,此后则又暂窆于墓地的"癸穴",直到六符身后,方合祔于"庚穴"。
    通常茔域据天干地支汇合,划分为二十四个方位,庚穴、癸穴是依方位划定的两处墓葬位置。据《地理新书》卷1《五姓所属》,刘姓于五音中属宫;卷7《五音大利向》:
    凡五音大利向安坟……宫、羽音,庚向坐甲穴,申酉为案,水从未申中间,令玄武遮转南流,东入大水,……
    《茔原总录》卷4《座穴次序篇弟十》:
    宫、羽二音:宜用人分中甲穴为尊,庚为穴次,壬穴为卑。又次穴在癸、在辛;绝穴在丙……
    由M1、M2的方位角来看,正是庚向;然则刘慎行地位最尊,圹堂居于墓地中的甲穴;刘六符次尊,入癸穴;刘雨位卑,忝列壬穴;六符夫人权厝之地,则放置在更为卑下的癸穴。这种权厝形式,在现存的地理书中尚未见明文。
    照此,可做如下推断:
    (1) 刘六符墓( M 1 ) 、刘雨墓(M2)的相对位置来看,该茔域平面应为东西长方形,南北颇为狭促;
    (2)由M2向东,应该能够找到刘慎行墓、六符三位夫人曾经权厝的圹位,以及位于茔域中心的明堂
    (3)鉴于辽金买地券已出土不少,在明堂和刘慎行的墓葬中,原来应该有过该墓地的买地券,一式两份。
    六符第四任妻子燕国夫人去世后一年祔葬先茔,刘雨的灵柩则权窆于京东别墅长达三年,这些都应该与推求下葬年月日时的吉凶有关。
    总的看来,辽代汉族贵族的葬俗与中原地区并没有明显的区别。
    复次,墓志中有关历史地理的信息也不算少,这里权举一例。以前南永平坊的设置只能上溯到金代的中都城,这次出土的墓志中,该坊之名却赫然在列。
    还有两点可以附带一提。其一,刘氏一族在永平坊和南永平坊都建有私第,祖茔地处城西,而东郊另有别墅,这为辽代大族在燕都一带的不动产占有状况提供了一些线索。其二,近来有学者推断,宋辽金三代的世俗社会流行于墓穴之上树立经幢,本次坠入刘六符墓中的一截实物,就是一个佐证。其实,《大汉原陵秘葬经?碑碣墓仪法篇》中,就列有相关的范式:
    庶人幢碣仪制:凡下五品官至庶人,同于祖穴前安石幢,上雕陀罗尼经。石柱上刻祖先姓名并月日。石幢长一丈二尺,按一年十二月也。或九尺,按九宫,庶人安之。亡者天界,生者安吉大富贵。……安幢幡法,当去穴二步安之,即吉庆吉也。
    书中所配"下五品庶人仪图"也标注了宫、羽姓经幢安放的位置。不过,这样说来,处于次尊的刘六符墓就不该装配经幢;这一区别或许应由地域或时代的差异,去找寻答案。
    以上只是管中窥豹,相信随着研究的深入,刘氏父子墓葬及所出墓志,还会为辽史、北京史的研究带来令人惊喜的发现。
    ①王恽:《秋涧先生大全集》卷48《卢赵氏家传》,《四部丛刊》本。
    ②《四库提要总目》。
    ③苏天爵:《滋溪文稿》卷25《三史质疑》,中华书局,1997年;郝经:《陵川集》卷35《房山先生墓铭》,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
    ④《辽史》卷20《兴宗三》。
    ⑤王善军:《世家大族与辽代社会》,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61页。
    ⑥苏天爵:《滋溪文稿》卷2《元故奉元路总管致仕工部尚书韩公道碑铭并序》,中华书局,1997年。
    ⑦⑨《辽史》卷98《耶律俨》。
    ⑧厉鹗:《辽史拾遗》卷10引侯延庆《退闲雅录》,江苏书局,清光绪元年(1875年)。

本文源于《北京文博文丛》2016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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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刘六符墓志简述发布于2021-06-20 13:4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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