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与东夷古史——对鸟的崇拜（三）

考古人类学资料亦能与《山海经》所记东夷地区鸟崇拜习俗相印证。就东北地区而言,新石器时代的沈阳新乐遗址下层出土的木雕鸟形饰品可谓是东北地区“崇鸟”文化的滥觞,乃以高度概括的图案化的手法,雕成展翅翱翔的鹏鸟形象,与《海外东经》和《大荒东经》中的神鸟形象有异曲同工之妙。

与新乐文化相前后的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时期亦有较发达的鸟崇拜信仰。之后,红山文化、小河沿文化、夏家店上下层文化也都传承了东北地区该传统,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鸟崇拜体系。据统计,在红山诸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多件鸟形器物有:兴隆洼文化敖汉小山遗址出土的尊形器上的鸟首图像、赵宝沟遗址出土的凤形陶杯、东沟后洼遗址出土的六件石雕鸟像、内蒙古巴林右旗红山文化出土的鸟形玉佩饰、胡头沟一号墓出土的两件玉鸮和一件玉鸟、东山嘴遗址出土的练松玉鸮、牛河梁遗址出土的玉鸮和玉鸟等。

海岱地区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中鸟崇拜的文物同样丰富。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都发现有以鸟为题材的艺术品。大汶口文化遗址中发现一件鸟头形泥塑,泥质灰陶,似鸟头形,喙较明显,头部有三个穿孔。在莒县陵阳河遗址出土的陶器器盖的把手也多有鸟首形的,大汶口文化晚期彩陶上出现的曲折纹和纽线纹则体现了飞鸟的类比形态。特别是陶鬶,更是东夷人心中的圣鸟塑形,这种相当完整的鸟崇拜的信仰体系一直延续到龙山时期。据专家研究,该时期的海岱考古学文化大致对应东夷少昊时期,符合《山海经》中少昊族鸟崇拜的特点。

东北地区是东夷人主要的散居地区之一,保存鸟崇拜的习俗最为长久,东北诸族追溯族源多与卵生有关即为显例。成书于汉晋之际的《论衡·吉验篇》就载:“北夷橐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婢对曰:`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我故有娠。'”说夫余国先祖由宫女吞卵而生,《后汉书·扶余传》、《三国志·扶余传》亦有类似记载。高句丽《好太王碑》亦载:“惟昔始祖邹牟王之创基也,出自北夫余,天帝之子,母河伯女郎,剖卵降世。”类于《三国志·魏书·高句丽》中高句丽始祖为吞卵降生的神话,满族亦有相似的降生神话,如《满洲源流考》就载“三天女者,降而浴躬,神鹊含果,吞以娠中。赐之姓名,母遂凌空。”皆是鸟图腾崇拜的例证。

流行于东北地区的满、蒙、朝、赫哲、鄂温克、鄂伦春等族萨满教中的鸟崇拜亦有助于印证《山海经》的相关记载。萨满教崇信动物神灵,其中鸟是备受尊崇的图腾神、守护神和自然神,亦被作为灵魂的象征和天界与人间传递消息的使者。萨满巫师作法时的服饰、法器、舞蹈、咒语、祭祀礼仪等无不与鸟有关。巫师在跳神作法时,要戴上特别的“神帽”,帽顶上的飘带表示鸟魂在飞翔,头上和腰上的铃铛代表鸟的叫声。萨满巫师还在神服的肩上装上两只小木鸟,鸟的双头向着巫师的耳朵,以向巫师传递神的信息,并执行巫师的指令。

巫师的衣饰多有鹰的图案,跳神的动作也模仿鹰的飞翔。有的巫师把仙鹤当作灵魂的乘骑工具,跳神时还会想象有各种野鸭神、天鹅神、布谷鸟神等鸟类神明前来助威。所以巫师跳太平神舞为全村人祈福时,也要有童子手执顶端有鸟的神杆作为神队的前导。萨满信徒们通常会在自家院内立起祭天神杆,杆长九尺,象征九层天。杆顶端斗内装有五谷与猪杂碎,供乌鸦、喜鹊享用,祈祝天神“阿布卡恩都里”送来一个金色的秋天。每逢祭祀,信徒们会向斗中撒放谷米,如见有群鸟飞集啄食,则认为是祖宗和神灵来领受祭享。满族人称祭天神杆为“索罗杆子”,入关后还曾在紫禁城坤宁宫前“竖一神杆,杆顶有一神鸟”,以保国泰民安。朝鲜族也在每一村落的村口都立一鸟杆,鸟头朝西或西北,以守护村落。赫哲族亦有立祭天神杆的习俗,称为“托罗杆子”。

蒙古族在祭祀祖先像时也有饲食乌鸦的习俗,《凤城县志》载:“移时,取置箕内,撒以细米,送高处与乌鸦食,余肉入釜以食宗族来拜者。”北方诸族的萨满信徒们普遍认为雀鸟是儿童魂魄所化,是来自上天神明人的使者,即将雀鸟视为儿童的灵魂。所以,在儿童的成长阶段所要经历的人生礼仪通常都与鸟神有关。满族在祈子的过程中,要在民间为保婴、育婴而祀的萨满女神“佛立佛多鄂谟锡妈妈”的背后立一束柳枝,上面用草秸编成鸟巢的形状,等待神明所降贵子的到来。当儿童生病时,需要通过雀鸟的化身且保护儿童消灾的萨满神灵——“乌麦神”为儿童叫魂,就是通过呼唤的方式,借助乌麦神之力引导儿童的魂魄归来。若在此过程中见麻雀飞来,便看作是小儿的魂魄被招了回来。因为雀鸟正是儿童魂魄的象征,雀鸟飞来是儿童灵魂归来的标志。凡上种种,皆是东北诸族鸟崇拜的体现,有助于说明《山海经》中所记东夷地区相关信仰实渊源有自。

综上所述,《山海经》诸篇所记东夷地区鸟崇拜的信仰体系,不仅与商周可信古文献颇为吻合,亦为出土的商周以前古文字资料和田野考古文物所直接证,也得到了秦汉以后作为东夷主要散居地的东北地区众多鸟崇拜的民族志材料的印证,这表明《山海经》诸篇所记上古东夷地区的史迹实有着古老渊源和相当的编纂依据,其史料价值值得研究东夷古史和其他区域古史的学者重视。

文字来源：《山海经》与东夷古史研究——以鸟崇拜为中心，谢乃和,杨昕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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