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已载月明归｜追忆昆曲演员康晓虎

1.  三个男人一台戏

康晓虎并不属虎，但我们都习惯叫他虎哥。最早认识虎哥，是在苏州昆曲博物馆的小舞台。

那时候苏州的平江路还没成为旅游景点，夜晚只有昏黄的灯光照着行人的身影，越发彰显其久远的历史，拐进一条清冷安静的巷子，不多远就是昆曲博物馆，门头上还是其前身“全晋会馆”的匾额。当时，昆曲博物馆第一次从上海戏剧学院引进了三位昆曲演员，其中一位就是虎哥。三个人三个角色：一个小生、一个老生、一个副丑。因为是清一色的男生，遂有人起了雅号“昆博三剑客”。自此“三个男人一台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本着对昆曲的满腔热情，将昆曲博物馆的小舞台撑了起来。

每周一次的公益演出，从早期看客零星，到后来人头攒动。2010年昆曲博物馆开出古戏台夜场演出时，竟一票难求。原来默默无闻的昆曲博物馆也随之声名鹊起，不管是资深的昆曲观众，还是后来际会的平江游客，都会踩着点儿来昆曲博物馆欣赏昆曲——这一绵延数百年的“活文物”。去苏州昆曲博物馆看昆曲，成了一时之选。

2010年的五一 昆博小舞台对面的古戏台开夜场

肖向平与沈昳丽的《偷诗》开锣

梁谷音老师与黎安、谢璐的《跳墙着棋》大轴

中间一折为康晓虎与罗贝贝的《燕子笺·狗洞》（本图）

上昆艺术家助力“昆博三剑客”

良辰好戏 一时盛况

小舞台既是演出场所也是排练厅

那时常见到石小梅老师来教戏，每次都尽心尽力。并不因为是个“草台班”而另眼相待

《西厢记·游殿》排练  右一邹美铃、右二肖向平

《西厢记·游殿》排练  与肖向平

《西厢记·游殿》排练  与肖向平

《西厢记·游殿》排练  与肖向平

此时的晓虎想必是满足而快乐的

2.  虔诚学戏灵气足

算起来，虎哥在昆曲博物馆一共唱了五年戏。昆曲行当（角色、家门）众多，由此可以将各种人抽象化、脸谱化、戏剧化，这也是传统戏曲的基本特点之一。虎哥本工丑行。丑行内又包括小丑（三面）和副丑（二面）两个家门。小丑多为风趣善良的小人物，表演注重诙谐滑稽，所以一直比较有观众缘。副丑则多为内心阴线狡诈而身份地位较高的人物，注重内心戏。副丑不靠表面的噱头吸引观众或公然的滑稽取悦观众，而是用细微的动作刻画其内在性格，要求有良好的人物理解以及丰富的表演层次才能够在舞台上真正立住这些人物。总之，这个家门因为表演难度较高，角色不大讨喜，流变至今，已有濒临消失的危险。

虎哥对戏有敬畏心，能沉得下来，无论小丑还是副丑，都能踏实传习。他先后曾随上昆刘异龙先生、苏昆朱文元先生、省昆林继凡先生等多位前辈老师学过很多以丑应工的昆曲传统折子戏。在戏里，他演过善于钻营的鲜于（《燕子笺·狗洞》）、风趣油滑的法聪（《西厢记·游殿》）、轻薄浮荡的三郎（《水浒记·借茶》）、邋遢善心的阿大（《绣襦记·教歌》）、阴郁多疑的阿鼠（《十五贯·访鼠测字》）、懵懂有哏的李旺（《琵琶记·扫松》）、颠倒糊涂的皂隶（《红梨记·醉皂》）、哀同唐皇的力士（《长生殿·闻铃》）、青春年少的本无（《孽海记·下山》）、稚嫩可爱的进安（《玉簪记·问病》），等等。这些角色无论历史背景还是人物特性大多差异很大。此外，虎哥也兼工过满眼关怜的宗禄（以末应工，《绣襦记·打子》）、满怀忧思的王母（以老旦应工，《荆钗记·见娘》）、风流俊雅的李暮（以小生应工，《长生殿·弹词》）。用昆曲表演艺术家石小梅老师的话来说，晓虎充满灵气！

法聪

《西厢记·游殿》 2009年8月上海兰心  

当时历史五年的每年全国昆曲演员夏训学戏 

最后一年的汇报演出

此折上半场是徐栋寅与肖向平

下半场是康晓虎与周雪峰

鲜于佶

《燕子笺·狗洞》2010年5月昆博  

娄阿鼠

《十五贯·访鼠测字》2010年5月昆博  

宗禄

《绣襦记·打子》2010年5月昆博  

进安

《玉簪记·问病》2010年7月昆博  

杜母

《牡丹亭·惊梦》  2010年12月昆博  

柳梦梅（反串）

《牡丹亭·拾叫》2011年1月昆博  

本无

《孽海记·下山》 2011年1月昆博  

高力士

《长生殿·闻铃》  2011年3月27日 昆博

康晓虎最后一次登台  

3. 活灵活现鲜于佶

在这么多角色中，我尤其喜爱虎哥习自朱文元先生的昆曲经典副丑折子戏《燕子笺·狗洞》。《燕子笺》乃明传奇，《狗洞》虽非其中主要情节，却因其生动有趣而流传至今。话说，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鲜于佶“划策”（筹谋计策）到状元后，被主考官郦安道察觉，招至家中试探。鲜于佶目不识丁，耍尽无赖，最终无计可施，留下白卷，从狗洞出逃。

从排练到落地，从思考到实践，经过了若干次的锤炼，虎哥所塑造的鲜于佶这个舞台形象，规范程式、忠实角色，并无半点取悦观众之嫌，却将其前倨后恭、市侩无赖、钻营贪婪的形象跃然于舞台之上，深受观众们喜爱，可谓虎哥“技高一筹”的代表作。之后虽然也看过不少其他青年昆曲演员的演出，均有戏味不正，未能充分把握好这个人物之感。仔细想来，问题可能就是在副丑这个家门上没有站对。

康晓虎的老师朱文元先生扮演的鲜于佶

  2011年7月 昆博

康晓虎扮演的鲜于佶

2010年5月昆博

4. 满船已载月明归

春风又绿江南。此时的苏州，尽管怡园的梅花、道前的玉兰皆已谢去，却是飞絮如棉，樱花如雨，俨然已到了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

五年前的今天，正处于最美好人生时节的虎哥撇下他钟爱的昆曲舞台毅然决然地走了。也许，他参透了太多戏中的人物，却看不透自己的前路。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昆曲博物馆的舞台渐渐及盛而衰。

十年一梦，游人如织的平江路上，恐已无人知从头。如今宅院犹在，物是人非。“三个男人一台戏”早成绝响。“相约昆博”，也在很多朋友的心中永远定格成了难忘的美好回忆。

记忆中，当年昆博小舞台上演出次数最多的当属《琵琶记·扫松》。讲蔡伯喈派家人李旺（虎哥饰）回乡寻亲，巧遇看坟的张广才，方知蔡伯喈双亲早已离世，两人临别前，李旺有落场诗云：“双亲死了两无依，今日回来也是迟。夜静水深鱼不饵，满船空载月明归。”感慨到头来，一切皆如烟云。

末两句出自南宋佛教禅宗典籍《五灯会元》中载晚唐船子和尚的示法诗，原诗更含着一层禅意：

千尺丝纶直下垂，

一波才动万波随。

夜静水寒鱼不食，

满船空载月明归。

昔日往矣，斯人不复。满船已载月明归。放下了执念的虎哥，想来已臻空明自在之境了吧。

康晓虎与肖向平

《玉簪记·问病》2010年7月昆博  

康晓虎与肖向平

《玉簪记·问病》2010年7月昆博  

康晓虎与罗贝贝

《十五贯·访鼠测字》2010年5月昆博  

康晓虎与罗贝贝

《十五贯·访鼠测字》2010年5月昆博  

康晓虎与周雪峰

《西厢记·游殿》2009年8月上海兰心  

康晓虎与肖向平

《孽海记·下山》 2011年1月昆博  

昆博封箱之肖向平反串  

愿人生  时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