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时代的牙人

       《红楼梦》第四十六回中，贾宝玉的伯父、一等将军贾赦看中了贾母的大丫鬟鸳鸯，想纳其为妾，派妻子邢夫人当说客。邢夫人娓娓劝说鸳鸯，先说贾赦“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又说担心“人牙子”家买来的女子，不干不净，性情不好，来家后一会儿捣鬼，一会儿搬弄是非，因此，在家生女儿中选了半年，挑中了拔尖的鸳鸯。鸳鸯不愿嫁给老色鬼，宁死不从，贾母也强烈反对，贾赦只得花八百两银子，另买十七岁的嫣红作妾。

　　“牙子”是古代交易中的经纪人，根据性别，也分作“牙郎”、“牙婆”。据北宋刘攽称，“牙郎”本名“互郎”，其名出自中土与边疆、外国进行贸易的“互市”。唐朝人把“互郎”写为“郎”，因为字形相近，写岔了，成了“牙郎”。五代十国时编撰的《旧唐书》，写安禄山“解六蕃语，为互市牙郎”，可见唐朝的贸易中间人，还需通晓外语。到了明清，随着国内经济贸易的繁荣，牙人的职能，渐渐局限于牵线搭桥、检测商品质量、磋商定价等，不再包含外语翻译。《红楼梦》中，薛宝钗的堂妹宝琴回忆，儿时跟父亲去西海沿子上买洋货，和真真国的金发美女打交道，是通过专司翻译的通事官。

　　明清牙人分工细化，各种交易有专门的牙子，还开辟了牙行。如《醒世恒言》中的丝绸牙行，《儒林外史》中的房牙子，《红楼梦》中的人牙子。大户人家主母嫉恨的侍妾、丫鬟，有的被送到牙子家里寄售，比如《金瓶梅》里的西门庆死后，他宠爱的小妾潘金莲和通房丫鬟庞春梅，行为不检点，被正房吴月娘抓到了把柄，交给牙婆处置。

　　《红楼梦》第八十回，薛宝钗的嫂子夏金桂凶横好妒，容不下才貌双全的侍妾香菱，闹得家里天翻地覆。薛姨妈一时气急，要找人牙子来卖了香菱，“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宝钗拼力维护，才救下香菱。

　　明清蓄奴成风，人口买卖频繁，甚至出现了“人市”。人牙子常在大户人家行走，消息灵通，知道各家各户的需求。他们为赚取佣金，会把被卖之人夸得天花乱坠，致使买卖双方信息愈发不对称。贾赦买来的嫣红，竟作价白银八百两，想来是受过调教的“瘦马”。 

　　“养瘦马”这一行业，盛行于明清的苏州、南京、扬州，尤以扬州著称，多部时人笔记、小说有记载。大抵是买来模样俊秀的幼女养大，调理得肌肤白嫩、身段窈窕，教授琴棋书画等才艺及礼节，长大后重金卖给官宦富户为妾，甚至于卖入青楼。《红楼梦》中的瘦马，除了嫣红，还有香菱。

　　香菱本是苏州好人家的小姐，五岁时不幸被拐走。据《清实录》《刑案汇览》收录，当时诱拐幼女十分猖獗，多数是将幼女卖作婢女、童养媳、瘦马，或是带到外地转卖，也有挑断手筋、脚筋，刺瞎双目，令其乞讨。香菱遇到的拐子，“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拐子将香菱卖给两家，想卷了钱逃走。这瞒天过海的犯罪手法，为卷宗记载做了补充。

　　钟鸣鼎食的贾府，仆婢成群，除了购买侍妾，还会买幼女做婢女。贾宝玉的大丫鬟袭人就是一例。袭人幼时，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只有她“值几两银子”，孝顺的袭人不愿父母饿死，自愿卖入贾府。多年后，袭人家恢复了元气，想赎她出去过好日子，但她受到贾府善待，和宝玉非常亲密，不愿分别，拒绝了母兄，还说如家业仍艰难，即使将她赎出去转卖，她也情愿。脂批连着称赞她两次“孝女，义女”。从袭人联想起《金瓶梅》中的潘金莲，她九岁便被寡母卖到王招宣府里学弹唱，十五岁时，王招宣亡，潘母又将她转卖给张大户家，备受蹂躏。所不同的是，袭人在贾府养成柔顺忠心、沉稳细致的性情，而金莲则在苦难中变得张扬骄纵，残忍狠毒。

　　《红楼梦》里的晴雯，本是贾府总管赖大家买来的，做了奴婢使唤的奴婢，后来孝敬给贾母使唤，又指派给了宝玉，大不一样了。晴雯自恃美貌手巧，性情暴烈，言语尖刻，但仍然不忘旧情。她记得有个姑舅哥哥沦落在外，就求赖家的将其买进贾府，做了生活有保障的富家奴仆。曹公精妙刻画，在这些令人叹息的人和事中，开掘出些许人情的暖意。

四大名著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