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公园前世今生八月十八借阴债，发达后的黄金荣造了一座宅……

楔子：

在上海西南漕河泾地区，有一处遍植木樨、枝叶葳蕤。与一般大草坪、宽步道的公园不同，这里的建筑古色古香、林荫曲径通幽，有着江南古典园林的雅致和气韵。

它原系上海黑社会大佬黄金荣的私人别墅，也就是现在的桂林公园。

中秋时节，桂花吐露馨香。桂林公园里千余株桂花聚集蒸腾出的馥郁，远隔数米，奔袭而来，引得游客寻香而去。

到这园子游玩之人，十有八九心中怀揣着一份对上海滩青帮老大黄金荣的好奇，亦对这曾经的私家花园充满向往。

黄金荣像

但世人并不知，当年黄金荣发达显赫，能够造出这样一座气派的私家园林，背后还有着一个画风吊诡的故事，那就是农历八月十八借阴债。

今天正是八月十八。

一、

苏州有一句歇后语，“上方山的阴债——还不清”。

一般投机捞偏门走投无路的人会去上方山借阴债，乡下财主、城里老板、小商小贩、开赌场开妓院的，乃至当时的军政要员，包括当年的黄金荣。

黄金荣，小名阿荣，于1868年12月14日在苏州出生，祖籍浙江余姚。他是旧上海赫赫有名的青帮头目，与杜月笙、张啸林并称上海滩上“青帮三大亨”。

曾经的上海滩“三巨头”

早年，黄金荣混迹在苏州青场地等处戏院里，收入低微，衣食难周。眼见在苏州飞黄腾达并无指望，于是下定决心到上海闯荡淘金。临走前，他特地去苏州上方山上的五圣庙去烧香许愿。

来了这上方山，可不是普通的烧香许愿。在这里借阴债之后，如果当真发了迹，每逢朔望都要在家烧香拜神，每年农历八月十八前后还须到上方山去烧香“解钱粮”，向神偿本付息。如果本人死了，子孙仍需继续“清偿”。

农历八月十七（十八），来自苏州城乡、上海、无锡、常熟，甚至浙江嘉兴、湖州等地的善男信女，争先恐后，蜂拥而至；爬至上方山顶，虔诚地焚香膜拜。

山上的庙，还债的阴影，上方山便成为吴地的不祥之地。

二、

江南地域社会信奉五通神已久，积习成俗，迷信灵力。关于这借阴债之事，现代人少有耳闻，但在旧时却充满着神秘色彩。

传说楞伽山上曾有一个妖婆，以“金童玉女”为食。当地百姓民心慌乱，担惊受怕，田地荒芜，村落寥寥。

观音菩萨普渡众生，施计让此妖婆吃了五个米饼。谁知妖婆就此怀孕生下了五子，因而尝到生育之苦，故不再吃人。后来人们称她为“太母”，奉她的五子为“五显”同受祭祀。

农历八月十七，正是“五显神（五通）”的生日。五显神为：显聪、显明、显正、显制、显德。向五显神借到阴债，可财运亨通，家道兴旺。

借阴债仪式诡异：“农历八月十（七）八夜，月亮东升时分，由一名巫婆焚香拜神，然后由两名巫婆扶持，从上方山顶疾走而下，俗称‘跑马’。巫婆来到山下香火旺盛处，呵欠一伸，两眼一翻，呈癫蹶之状，算是五通老爷上了身。随后巫婆口中又哼又唱，念念有词，有时还吞吃点燃的蜡烛，显示五通神法力无边。”

庙里，借债之人依次供上香烛钱粮，斋献供品，叩头默祷。这时男觋女巫在一旁开出条件，借者接受条件后，就从桌上取下四只纸制小元宝，带回家中放在家堂内。

隔几天后，如若元宝没有走样，说明已蒙允借贷；若元宝瘪掉，则说明没有借到。所谓借到了阴债，并非真从五通神那借到了钱，而是指神会在暗中相助，使日后财运亨通。

到了后来，借阴债不只限于农历八月十七（八）夜，一年四季都有这样的活动。

听说当初黄金荣来到这上方山，对神像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并祷告自己到上海后一帆风顺，承诺如有一日飞黄腾达，定来年年进香，岁岁还愿。

当时时令已属仲秋时节，路人均已穿上夹衣。但黄金荣身上仍是一套炎夏衣服“香云纱”衫裤的打扮。烧香许愿后，他便匆匆奔赴上海。

后来的黄金荣，当真在上海发了迹，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也的确遵循诺言，若无特殊情况，每年农历八月十八左右必会去苏州上方山进香还愿。甚至他不忘当年的衣着，来时在华丽服装内贴身穿一套香云纱衫裤，完全复制还原当年的场景……

三、

在上海滩发达的黄金荣，不到几年就成为头号大亨。他利用手中之权，贩卖鸦片、开设赌场，还建造了精巧别致的一座私人花园——黄家花园。

1931年黄家花园始建，1934年竣工。这个时间比较微妙，这一年杜月笙刚在高南乡修建了祠堂，并举办了盛大的落成典礼。眼见着昔日门徒势力日渐赶超自己，黄金荣寻思着将数年前在漕河泾修建的黄家祠堂扩大为黄家花园，扬眉吐气。

黄氏祠堂

然而黄家花园建造后，可谓命运多舛。战争年间，被日军毁坏，大批树木遭损。抗战胜利后，解放前夕又遭受国民党军队的严重破坏。1957年由上海市园林管理处管理，并进行了全面修复。因园内遍植桂花树，故易名为桂林公园。

如今，公园的南北各设出口。北面漕宝路大门为售票处，也是建国后的“桂林公园之门”；而南面桂林路大门，则是从前黄金荣自家屋宅的进出大门。

通常，园林住宅大门的朝向最为重要，一般坐北朝南，以离（南）、巽（东南）、震（东）为三吉方，其中以东南为最佳，在风水中称青龙门。

但正南“离”卦，属午火，阳气最旺，唯“帝王”和“神”消受得起，一般人不避反伤，所以私家园林大门鲜有朝正南开者。      

黄家花园正门偏于东南，处于属“木”的“巽”位，“巽”为“风”，水木相生。且“风”为入，寓意财源滚滚而入，向阳通风。

民间认为东南风可以感受到平和恬淡、安详淳朴的自然情调，所以处于巽位，风水极佳。

立于此门立极，为乾山巽向。四绿令星交会向首，适临本宫旺地，最易发福，为四运最当令之旺向。丁财大旺，名利两全。南门外曲幽的漕河泾港，环抱有情，流淌而过。

大门是房子的嘴，主吸纳灵气。门边置屏墙，避免气冲，屏墙呈不封闭状，以保持“气畅”。进门后有一条甬道，直通园内二道门。

通道两旁龙墙蜿蜒，墙上有不同图案的花窗，可透视园内的绿荫花影，精致而变化丰富。看似通透的这条甬道，却又一眼望不见底，不知是否映刻了黄金荣深不可测的心相。

俯览整个桂林公园，建筑群落在江南水乡里融入了帝王宫殿式的建筑风格，主要厅落皆为南北朝向，格局对称，演绎了权力至上、等级森严的人文景观。

整个建筑以四教厅为中心，厅南的八仙台和厅后的静观庐遥相对衬，厅东的观音阁和般若舫与厅西的九曲长廊和颐亭左右呼应。

如《阳宅十书》所言：“凡住宅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右有长道谓之白虎，前有污池谓之朱雀，后有丘陵谓之玄武，谓最贵地。”

桂林公园，东（左）有池塘流水，南（前）有河道，北（后）有楼阁，西（右）有长径，自然为大吉之地。 

由南向北依次眺望，园内楼台亭榭绵延，高低错落有致，分明幻化成龙形，呼之欲出。龙潜于野，又有飞腾之象，乘风云而上天。

四、

位于园中央的四教厅，在纵横交汇的轴线支点上，赫然耸立。在整个建筑构架中，起到了震慑和统领的作用。

现在这已然成为市民喝喝茶聊聊天小憩的地方，而当初，它却是黄金荣用来招待社会名流并与黄门心腹聚会议事之处。蒋介石曾在此向其贺寿，拜其为师。

厅前两棵龙爪槐极为惹眼和讲究。俗语有云：宅前不种桑，宅后不种槐。因桑与丧谐音，门前桑就是望门丧，因此应该在宅后种桑，宅前种槐。

一般的直槐只长个，树形虽颀长但无虬曲姿态；而盘槐枝条勾成盘状，胜在姿态万千，但只往横的长。

黄金荣贪慕直槐的高度，又心系盘槐的气韵，于是将两种品种嫁接而成龙爪槐，树干挺拔坚韧，上部蟠曲如龙，又似黄盖伞。如此一来，“又高又靓”，甚合心意。且到目前为止，这或许仍是上海滩最高两棵龙爪槐哩！

四教厅面南，为砖木结构，样式仿大雄宝殿，呈十字形。大厅门、窗、梁、柱、椽、隔扇等都雕刻有二十四孝图和古代戏文等典故。四周折门共72扇窗，象征孔子的72个门徒，处处渗透着“文行忠信”的儒家理念。

厅上悬梁横空，厅中楹柱硕壮，三盏巨大的西洋铜灯悬挂于房顶中央一字排开，气势恢宏。

铜乃化煞之良品，现代居家生活中的灯具多是六头、八头，十头确不多见。可见屋主是一个力求“十全十美”之人。其中一盏吊灯，还留下了一枚弹孔。

值得一提的是，在四教厅为数众多的木雕门内侧，有一次大修时，被发现在厚厚油漆底下隐藏着珍贵的古木雕连环套画。正因为如此，才得以在破四旧风波中得以躲过一劫保留至今。但究竟系何人所为，至今仍是一个谜。

公园东侧有一石舫，称为“般若（bō rě）舫”。般若为梵语的译音，“智慧”之义。石舫原本三面环水，临池而靠，舫首朝西舫尾向东，两层重檐，歇山篷顶，南侧是荷花池，东、北面靠路。

般若二字深奥无穷，佛教用以指如实理解一切事物的智慧。“般若”不是普通的智慧，是指能够了解道、悟道、修证、了脱生死、超凡入圣。

莫非这黄金荣还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亦或是附庸风雅？

经人解说方知，古时江南庭院的主人多有在官场上受挫遭贬的经历，晚年辞官回乡时，往往感慨官场叵测，一不小心就要翻船。所以会在隐居的林园中建造石舫，以求平稳度日，宠辱不惊，不畏风浪，永不翻船。

池东叠石为山，山上有一四方形仿寺庙建筑，古朴肃静，原供观音，称观音阁。听桂林公园里的工作人员介绍，黄金荣向来迷信，每年农历九月十九观音生日，都要设斋礼佛，接纳善男信女入园礼拜，且一律以免费素斋相待。

但如若不是“资深访客”，又怎会知道观音阁下小山洞里，是一间地牢。这里关押过的人，或许是不听话的门徒？或许是结怨的仇家？

可以想象在这个角落里，一面是香火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一面又是内心无声而绝望的挣扎……

现已成为工作人员换衣间

和堆放杂物的地方

黄金荣是伪善之人吗？或许他只是心有不安，而寄希望于神明给他力量，护佑加持。

黄金荣的花园，有着中国人津津乐道的“福禄寿喜仙”的建筑元素，体现的也是一份恬淡自然的园景风光。这观音堂对应的就是一个“福”字，“禄”、“寿”、“喜”、“仙”分别在其他几处。

园西一处雕有双龙戏珠的石台，台东北建一只顶上立着陶鹿的亭，称为鹿亭，寓意“禄”。

亭西有两块高达10米左右的玲珑太湖石，一块形若老翁，一块神似老太，故有“石公石婆”之称，原本是从严家花园得来。过去，黄金荣会在这块地上练习高尔夫推杆。

位于四教厅西北，九曲长廊，亭角用斗拱挑出，亭顶置以石质莲花座，座上有葫芦状承露盘。喜字廊中间的腰亭为八角形，高10米左右，亭顶雕有四个龙头，称为“多角龙头亭”。此处为“喜”。

四教厅前面原有石景平台，台上的汉白玉石雕“八仙过海”，是为园中之“仙”。据介绍，群像在破四旧中被毁，后于原处叠“福、禄、寿”一组太湖石。

游历于黄家花园内，不得不被其虚实对照、开阔舒朗、明净自然的布局所吸引和感染。园中分散各处的小景也紧密相连，互生情愫。

园内植被丰富，各种名贵花木疏密相间地分布在各主要景点，除了秋日赏桂，冬有红枫腊梅，夏有莲荷成片，春有鸟语花香。一年四季，园中美丽景致轮番上演，“隐无形之意，散有形之景”。

深秋的桂林公园

肚皮饿了，就点上些小食，坐在桂林公馆里，静息片刻。这里曾是黄家花园的住宅建筑，原名静观庐，也叫鸳鸯楼，内设迎宾厅。

东楼曾被日军炸毁，只剩西楼的底层部分，1992年经修缮恢复其原貌。现分为上下两层，东西楼婀娜相守，楼顶四面展开，飞檐起翘。

楼底洞门相隔，精雕细刻；楼外旋梯宽阔，露台舒展。楼内斗拱俊柱，净几明窗。

解放前，每年立夏后，黄金荣便带上大小仆佣举家迁至花园内度夏避暑。联想到这一小小空间里的历史变幻、人事兴替，只留给人无尽的唏嘘感慨。

四、

解放初期，黄金荣曾度过了一段安逸日子。他每日享受三样东西：吸大烟、搓麻将、下澡堂。这“三件套”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享受。

虽然政府当时已明令禁止，但黄金荣揣着糊涂，照吸不误，而且家中藏了大量上好的大烟土，“足够他后半世之吸食”。

然而这世上，又哪有什么风光无限，一世安稳？

1949年前夕，黄金荣的儿媳李志清席卷了黄金荣的金银珠宝离开上海往香港，后又到了台湾。有人劝他也到香港去，82岁的黄金荣面临人生的最后一次抉择——或去台湾，或留上海。

晚年的黄金荣在大世界门前扫街

黄金荣心里明白，自己已是80多岁的人，死在香港倒不要紧，只怕在半路上生急病，死在途中，那就糟糕了。他对人说：“我已经是快进棺材的人了，我一生在上海，尸骨不想抛在外乡，死在外地。”

最终，黄金荣留了下来。“以不变应万变”是他的处世信条，反正来日无多，听天由命吧。

后记： 

关于上方山“借阴债”的程式，有若干种大同小异的版本。解释也见到两种：一说这是预支了子孙后代的财禄，借了阴债子孙不发；另一种说“借阴债”是透支了本人命中日后该有的财福。

风水上有“五鬼运财法”，本质上就是借阴债的手法，原名“五鬼阴债术”。

明清时候，五鬼运财法大兴过一阵子，不少人跑去借阴债，后来果真发家致富。但是阴债借了势必须还清，自己还不清就要子孙来还；如若积累到一定程度，此家会意外受灾而子孙断绝，做再多善事也没用。

如果见到一个人平白无故迅速发家，而其周围人却迅速破败下去，那么此人极有可能做过五鬼运财大法。

一直以来，虽然“五鬼运财”在民间多有流传，但多是支零破碎的片断罢了，不成系统，也有一些是经过了改良，减少了对受术者的损害程度，但是相应的效力也近乎甚微，或是偶能收些效果。

风水绝不等同于魔法。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而人生衣食财禄，皆有定数。徐徐营生，合有之数，亦自然来，其来之迟，乃可延寿。若急急贪求，亦只此数。数外得之，则祸生而去，如水过满则溢也。

参考文献：

上海黑老大的私家花园--黄家花园---上海闵行桂林花园－2014.7.28

黄金荣苏州上方山“借阴债”——苏迷

上海桂林公园——憨痴呆

漕河泾漫步（10）——神秘的桂林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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