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香”之好太聪明

现代的人，活的太粗糙了。赚到钱，不是给医院付账，就是无福消受。仔细想想，对待自己，真是不好。放假的时候也要东奔西跑，搞得自己精神紧张之余，身体都坏了。看那么多养生节目，吃那么多健康食品，也没有起色。

古时候的人，比现在要懂生活。袁枚的女弟子席浣云在《寿简斋先生》诗中说：“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红袖添香伴读书”，七个字里却有三种乐趣：视觉上的享受，身体上的放松，以及精神上的充实。

时至今日，红袖依然不少，好书也浩瀚难尽，但品香带来的身心松弛，却距离大家远了。香字谁都认得，但“香”又不是谁都明白。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的《千秋绝艳图》里描绘有这样一种景致：红衣白裙的崔莺莺，一手捻着香丸，一手托着香盒，正向小桌上的炉中添香。画中的崔莺莺粉面含笑，那一副悠闲快乐的态度，可以说是好香者的写照。

香令人身心愉悦，品香焚香，与其说是某种难以亲近的晦涩爱好，倒不如说是一种大有裨益的寻欢之举。香是很直观的，闻而欣然，沁入心脾，舒畅身体。香也是很曲折的，显贵见富，蓄危通禅，玲珑八面，面面不同。

香可见富——《红楼梦》里说到贾母设宴，特别写道“每席傍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焚香是富贵人家的保留节目：寻常吃饭，用它不到，然而到了“设宴雅会”的地步，就需要焚香，让赴宴者不仅食可有佳味，嗅也可有清息。如许奢华妙想，真是高明无比。让赴宴者的眼耳口鼻，统统都得接受炫富。今天自拍名牌的小技，简直相形见绌。

香可显贵——《源氏物语》中，光源氏制香调香，办熏香大会，专意是与贵女相会嬉玩的好法门。就连《大奥》这样通俗的电视剧里，一群德川将军的后宫脂粉，也以对品香见识的深浅，来攀比出身，打击情敌。如此不动声色，真是倨傲到家。除非生得贵格，怎懂去辨香息以养身心？格不贵，势不大，境遇不佳，谁有这个闲心！这就理所当然“一炉紫烟见高低”。

香可蓄危——旧时曾有小说，描写一位贵妇恼恨恋人三心两意，动了杀机。她先以各种香薰佳味令恋人通体舒泰，又巧用香息使恋人心绪动荡、愧疚不安，而至于自行求死。然后这位贵妇便将一丝不挂的恋人搂在怀中，轻怜密爱之间，用一点香毒葬送了恋人的性命。如斯的金枝欲孽，真是香艳刺激。然而畏惧之后，又似乎能嗅见这凶险奇情的余香延绵。原来香中欢愉，一样能乐极生悲，颠倒人心。

香可通禅——《楞严经》中谈诸根圆通的法门，就有一段香严童子借香悟道的典故。所谓“诸比丘烧沉水香，香气寂然来入鼻中。我观此气，非本非空，非烟非火，去无所着，来无所从，由是意销，发明无漏。”

如是悟心空明，真是妙落天花。以香悟道，是先松身心枷锁，百骸舒适，自然摒除杂念烦忧。身体无忧，心中才能无碍。因此灵光一到，立地成佛。香有千千万万的妙处，自然也有林林总总的用器。令童子得道的沉水香，多半是以陶炉焚之。陶制香炉，形质大多古朴，用色也沉着稳重。僧侣用它，倒也合适。倘若是贾府这样的豪富，多半是铜制。好铜制器，价比金银。何况铜炉宜蓄炭火，又寓意贵重，只要精工巧制，自然能够承蒙爱幸。而品香爱香，可不仅仅是富贵者，出家人的专利。文人骚客，更喜追捧。李渔这个花花郎君，即便“性最懒”，依旧说“ 此非僮仆之事，皆必主人自为之者”。但我们不妨猜想，当他逐香之时，必有一位佳人在侧，为他“纤手轻轻整，玉炉香”。若是没有佳人，又懒，怎么办？有办法。一只老竹刻作香筒，蓄以上佳香料，自然挥发出满室清幽。

清代竹刻香筒之多，一向是令人叹服的。虽然可见当时爱香风潮之盛，但恐怕更可见什么朝代，都是懒人最多。要不然，哪里来那么多方便偷懒的杰作呢？可这些一百多年前的懒虫们虽然一样不爱挥汗健身，却肯寻香蓄香。他们知道，身心舒泰，才能自然天人合一；情志通达，才能笔墨纵横；神清气爽，方能得意洋洋。所以他们以香养志，以香宁神，以香畅体，以香乐心。比起现在的“大忙人”和“大茫人”，“寻香之好”，真是最聪明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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