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字有术——长篇连载

 01   生崽不出三问题

下楼看到许姐带一年轻女子，女子长得比较瘦高。许姐看到我，对年轻女子说：这是万老师。

我点点头，开锁，说：让你们久等了。

客人落座，我忙着烧茶。

许姐说：让我妹来，她以前在茶馆当过领班。

对换了位置，我说：也好，向专家学学技艺。

许姐说：我叫许美，她叫许丽。

许丽从洗杯，夹茶，煮茶，头水拨掉，注水，煮第二遍，筛茶，动作连贯优美。我说：专业的还是不同。

许丽说：万老师，你还要请个琴师，边喝茶，边来点《春江花月夜》、《泉水叮当响》，二三好友谈笑风生，那才有诗意。

我忍不住笑了，说：那是贵族家才有的享受。琴买得起，那弹琴的还要付工资啊。我这点钱，付工资都不够。

许姐说：我妹晓得弹，你要是来了重要的客人，可以喊她来弹弹。

如此这般聊些闲话，算是熟络熟络。我想，毕竟是机关公职人员，许姐对我的称呼很有意思——万老师。比师傅的档次提高不知多少，比先生，大师又显得自然，亲切，真诚。

许姐说：我妹这种情况，是测个字还是怎么呢？

我说：这样吧。许丽先写个字，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我们再慢慢谈。

许丽问：不看字也能测吗？

我说：凡是想调动啦，升职啦，生崽啦……诸如此类的情况，我称之为求圆满。那么，我不看字，替你分析之后，如果恰好与你写的意思相符，则事情可成，否则不成。

许姐说：到底是弘一大师的徒弟，跟一般人不同。我说：纸笔都在这儿，你到里面房间去写。

一会儿，许丽出来。我说：随意聊，你先聊聊自己的症状。

许姐问：症状？她的意思是——你是医生？

我说：对，医生有医生的套路，我有我的套路。

许姐问：万老师，你结婚了吗？

她的意思很明显：你若没结婚，能谈得出生崽的事？

看来长期在公安局浸润，逻辑思维太强了，那就露一手吧。

这一手是师父教的，也包括上次我陪我姐去苏西坡那儿学的。

我问：医院检查的结果是你的问题还是老公的问题？

许丽说：我的问题。

我说：女性不怀孕分三种情况，一是排卵不正常。二是输卵管不正常，三是内分泌不正常，内分泌不正常，主要指女性体内产生一种抗体，对精子有抵抗性，杀死精子。

许丽说：你对这么专业的术语都搞得清？医生就是和我这么说的。

我问：你是从来都没怀过？

她说：对：没怀过。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她与我姐的不同，我姐毕竟怀过胎。

许丽应该是体内有种抗体，苏西坡擅长的就是调整内分泌。一是让排卵正常，二是改变杀死精子的抗体环境。至于输卵管狭窄，他也没办法。

我没有急于出主意，而是掏出烟来，许姐眼尖手快，立即抓起桌上的打火机，为我点火。

不摆出一点大师架子，就不能征服顾客，也收不起费。

我只抽烟，不说话，故意让气氛变得凝重。

这气氛越凝重就越好，最好是让她们鼓起勇气说话，都结结巴巴。

这时，手机响了。我站起来接电话。边接边走进里屋。

是忆桐打来了，说我料事如神，果然市里在这个月底搞一次“从基层单位招考优秀公务员”的考试。

我说：如有时间，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和冬子当面聊一下。

忆桐说：现在还早，我约冬子马上赶过来。

我心里大喜。

接完电话，我说：不用急。我第六感觉是能生孩子的。

她们两姐妹的眼睛发出绿光，好像我就是神医似的。

我对许姐说：我单独问许丽几句话，好不好。

许姐说：我回避？

我说：你坐，我和许丽到里面说几句。

许丽起身跟我进了里屋，她顺手把门关上。

我指了指书桌边的椅子，说：你坐，然后我坐在床沿。

我说：我跟你推心置腹说几句，你觉得我说得对，你就不做声。说错了，你摇摇头。反正我干一行，就是把铁嘴，说完就忘。

她点点头。我说：你年轻时外出打工受到过诱惑，也没抗拒诱惑。

她低着头。

我说：你怀不上孩子，内心有种沉重的包袱，原来应该胖些，近几年消瘦下来的。食欲不强，身体乏力，稍动体力就气喘。

她抬头望着我。

我说：你甚至有过自杀的念头。

她下意识把身子往后靠了靠。

证明我点到她的血穴了，她在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隐私世界。

我说：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念头，不用怕。

她放松了一些，等着我发话。

我说：就这些，你出去和你姐交流一会儿，我寻本书翻一翻。

她出去了。我坐在里屋，给西坡先生打电话，说了许丽的情况。

西坡先生说：你把她带过来，凭你介绍的这种情况，我心里有谱。

我说：能治好吗？

他说：这是个调养问题，除了女方，男方要配合。

我问：男方怎么配合？

他说：调理期间，开始三个月千万不能过性生活。

我和西坡先生谈了好一阵，又约了去看病的时间就出来了。

她们俩姐妹望着我。

我说：许姐，我说句真话，你们用心听着。

两个人倾过身子，凝视着我。大约是许丽刚才和许美交流了一回，这时，许姐对我的态度崇拜多了。

我说：我可以测字，但我不能治病。

两姐妹仍然望着我。

这时，敲门声响起，她们望望我，在询问是否应该开门，毕竟这是极隐私的事。

我说：有朋友来了，我交待几句，他们走了，我们再谈。

忆桐和冬子进来，喜气洋洋。忆桐说：你硬是个神仙，以前不服你，这回服了你。

冬子说：还有两个客人啊？

我说：坐坐，我们只说两句话。

他们四人之间扬扬手，这种场合，我一般不会相互介绍。

我说：一是认真复习迎考，考出好成绩。二是面试，我个法宝，就是考官不理你们，也要滔滔不绝，那是压力题，面试你的抗压能力。

两人笑嘻嘻，我指了指里屋，他们跟着进来。我门一关，说：笔试之后，你们两个一定要结伴去找令狐书记一趟。不要带任何东西，当然是考分高的情况下。忆桐，你先发短信，短信不行，打电话，胆子要大。

他们问：为什么呢？

我说：如果有分数相同，并列的情况下，全在书记一句话，他说取笔试分数高的，行。他说取面试分数高的，也行。

再说，你说你们是两个考得比较好的，一起去。他就知道你们不是去送礼，而是想给他一个印象。

领导用人，不仅是用单位一把手，他是二线三线的人都要排好队。他心中有数，组织部门就打不过他的手掌心。

忆桐说：你又没当过官，这些套路怎么全懂？

我说：官场小说全写透了，你们读书就是为了情节好看。你以为作者都是胡扯？他们大多数是在官场混的，是看透了才写得出。那没混过的，写出来隔靴搔痒，读起来笑话百出。

两人双手抱拳，忆桐说万大师，我对你是顶礼膜拜。

冬子说：过后我买几本官场小说，你帮我划一下重点。

送走忆桐和冬子，我说：为什么我有第六感觉呢？和你们聊着聊着，就有人打电话来，这个电话不同异常。

许姐问：怎么呢？

我说：刚才这两位，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都是街道办干部，去年来测过字，我说他们今年春天都有调动的希望，现在，市里出台从基层招聘优秀公务员，他们俩都够条件。

两姐妹异口同声：你这么厉害？

我接着说：这个电话不同异常的是与你们有关。我没有叫他们来，但他们偏偏说要来问我个主意。这在我们测字术中，叫玄关暗合。你说要生崽，就有两个男的劝都劝不住，一定要来。

许姐问：这个也可以作依据？

我反问：这也不能作依据，那也不能作依据，那你公安怎么破案，总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来突破嘛。

许姐说：对对。

我说：那么，现在我就可以给你下断语了：这个事情特别难。

她们想不到我会说出这句话，因为刚刚才说过，第六感特别好。

我说：但不是没有希望。

她们俩同时吐出一口长气。

我说：要生出崽，需要一个牛人，这个牛人就是医生。

她们同时问：看遍了，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医生？

我说：我有办法。

她们那眼神，恨不得给我下跪似的。

我说：有一个叫苏西坡的先生，世代行医。

许姐说：听说过，也有的人去看过，没有治好。

我说：许丽，你现在把字拿出来。一切就看这个字，符不符合我说的。

字摊开在茶几上，是一个“生”字。

我说：治得好。

俩姐妹望着我，许丽说：为什么呢？

我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需要一个“牛人”。“生”字，不是“一牛”吗？

姐妹俩同时目瞪口呆。

许美说：我本来要信不信，但万老师你竟然知道她写的什么字，我……我……

我说：你可以不信。

她说：我信，我信，你别想错了，我佩服你，非常佩服你。

许丽问：那我们去找那苏医生？

我说：许姐给了我九万，我还是带个路吧。

许姐双手摇个不停，说：那不是我给的，是奖励你的。

我说：反正最后是你打给我。

许丽说：万老师，你太好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说：星期天吧，这几天我在装修房子。

许姐问：你买在哪里？

我说风烟亭A栋C座。

她说：我的个爷呀，你哪里有这么多钱，那是180平起码的复式楼。

我说：没人找你，饿死；有人找你，就可以买个稍宽敞点的。

她说：若是我妹生了小孩，不是打个大红包给你的问题，硬是要拜你做干爹。

02    羊毛出在牛身上

整整一个星期，我排得满满档档。

星期一，在市局签字，再与谭总谈妥，晚上接待许姐两姐妹。

第二天是星期二，早上，我接到宋会长电话，要我去研究一下会议开法，无非是暗示我落实赞助。接着师父打电话给我，交待了一件事。

我跟我娘说：这一周比较忙，我先跟您报告一下，免得天天打我的米，结果我又不回来吃。

我娘说：你讲。

我说：星期三，房子装修开工，上午去风烟亭。我又领了奖，别人不请，家里人加师父师母，这么几个人，到风烟亭那边吃顿饭。

我娘说：这个应该。还有那个发奖金的公安局领导也要请一下。

我笑了，说：那倒不必。

我娘说：钱是他们发的嘛。

我不解释，接着说：星期四，师父要带我往省城。星期五在省城，可能要周六才回来，星期天，陪人去乡下拜访苏西坡。

我娘说：你去拜访苏医师，记得隔天提醒我，我去买只鸡，你带过去。

我哈哈大笑，说：我的个娘，苏医师家里有鸡卖出来。

我娘虎了脸：我卖他的，我送我的，他收了再拿去卖嘛。

我不得不佩服我娘，她的言谈举止，仍然保持着吾乡那种纯朴，这要感谢她学不来普通话，没受周边那些一口塑普的老太太们半点影响。

那些老太太，有的也是乡里人进城，但进城就变了。思维被城市市侩污染了。

我说：好的，好的，我一定提着你送的老母鸡，亲手交给苏医师，说：这是我娘的一片心意。

她说：这就对了。

接着，我就打我姐夫的电话，他说：等十分钟，我正在仓库验货。

我姐夫上来后，我说：学会大约在四月初成立，宋会长叫我过去研究如何开会。你以前跟他说过，我会赞助，是吧？

他说：说过，但没有说多少。

我说：按常理，应该是多少呢？

他说：一万吧，主要是解决一个中餐，再发个什么纪念品。

一万，本来对我不成问题，但买房弄得我经济有点紧张。我说：我觉得拿一万现金不太……好像这秘书长是用钱买的。

他说：可是我当时答应过了。

我拍了拍脑袋瓜子，有了主意，我不是也奉献过？不能白奉献。所以打了一个电话给明所长。我说：所长好。

明所长一听是我，立即低声道：正在开会，我发微信给你。

一会儿，他发来微信：大师好，非常感谢你，我本来准备散会就打你电话，分局正在研究张局长提出的方案，请了市局孙局长来了，得到了他极高的评价。现在正在形成纪要，你有什么事，微信直说。

我回道：市散文学会准备换届，我是副秘书长人选。但学会没钱，请你赞助一下，金额不多，就一万元。

大约五分钟，他回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太好了。开到我们母子山风景区。吃住归我们承担，另赞助二万元。

我的个爷爷，这慷慨劲儿，太尊重我了。

我回了一条：谢谢，具体事宜下次细谈。

我把这事儿告诉我姐夫，说：出人意料。

姐夫说：你还是大师，我都替你算出来了。

我说：算出什么？

我姐夫说：一位伟人说，革命一靠枪杆子，二靠笔杆子。

我说：姐夫，你也浪费了个人才，民办不教了，跟我姐来卖米粉。

我姐夫说：那现在我陪你去宋会长那边？

我说：当然要你去，扶我上马还得送一程嘛。

走绕城高速，半小时到会长家。

家中就会长一人，稍事寒暄，三人坐下喝茶。我问：您夫人呢？

会长边煮茶边说：去上海学新舞蹈去了。

我说：还去这么远的地方？

会长筛茶，一人一杯，滴水不溅，说：不时时学习怎么行？这些学生交费贵，都想考艺校，去考试时，跳几个旧舞，跳不到一半，考官喊：停，下去。

我和我姐夫都笑了起来。

我突然记起来，说：我师父的妻侄女，叫兰心，也在陈老师这儿学舞。

会长说：那是一把好手，手打到什么位置，眼光跟到什么位置，脸上的表情十分到位，曲子一响，就知道情绪如何表达，陈老师跟我说过多次了，就是家长要把她的文化成绩补上去。

哦。那回去我跟师父说说，让他转达您的意见。

会长说：人哪，不是十全十美，长得好，舞跳得好，文化可能不好。文化好的，身子又像机器人，动作生硬，没有韵律感。

我姐夫说：身体的协调性是天生的。

会长说：凡是艺术类，能取得成绩者都是天生的，不要相信什么努力就能成功之类的鬼话。

我姐夫说：但是，我们的课本就偏偏教会学生这样的鬼话，总是把努力放在首位。

会长说：努力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比如罗贯忠，三国也写，水浒也写。我们现在的作家，再努力也不可能同时写出两部长篇名著。还有电脑呢，人家用毛笔，没有天赋，你相信吗？

我说：会长讲得太对了。

聊天海阔天空，信马由缰，一会儿又扯到鲁迅身上。

会长说：现在一说鲁迅，就是就他对朱安不好，谁没有缺点？但一个民族，没有鲁迅行吗？不要太拘小节，要看大节。

我说：一拘小节，人人有错，比如嘉庆皇帝开始还振作，天天阅读奏章，后来奏章越来越多，特别是那些言官，什么事都上奏，弄得嘉庆不睡觉都看不完。

大臣曹振镛给嘉庆出了个馊主意。专找奏章中的小问题。比如那个小数据错了，哪个地点写错了。然后找出来，狠狠把人骂一顿，严重的还处分几个。以后，他就不用看那么多奏章了，大家都不敢写了。

会长笑道：这个例子有意思。你看的书也多啊。

我说：为了向会长靠拢。

会长大笑。

闲聊一阵，进入正题。会长说：秘书长老郑仅挂个名，不太会做事，文章写得好。所以，我就吸收新鲜血液。

你和奚若琴当副秘书长，年轻人，干劲足。好好把会开好，增强吸引力，吸引更多的人参加我们的学会。你来了，听听你的意见。

我说：其他工作，目前我不熟悉，就跑腿报信，拂尘待客吧。目前，做了些前期工作。一是会议地点，定到慈村风景区，这点已落实。食宿由风景区环卫所负责。此外，环卫所还愿意出两万元赞助费支持学会。

会长内心应该激起了波涛，正如姐夫所说，他是贵族，所以脸上倒是风平浪静，一副静水深流的样子。他说：那可以开两天了，做得好。

我说：当然，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所长虽然没有说出来，我觉得以后要给环卫所写写文章。

会长说：应该散会就写。

我说：散会还不能写，内情我知道得多一点，向会长多汇报几句。他们分局张局长推出了一个改革方案，见效应该在半年之后，那个时候写，就是“哪得山中及时雨，遍地青绿争朝晖。”

会长说：环卫工作难搞，主要写环卫工人辛勤劳动，给人们创造了美好的人居环境。至于改革，难改好，不是没改过。我们写文章不要为了钱而违心。

我说：这点，会长如果愿意听，我也想介绍一下，这次改革值得写，也必然有成效。

会长说：那听听。

我把张局长“想出”的绝招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会长说：这样有思想的领导干部我还真见得不多。

我姐夫说：如果所有的领导都这样想事，那我们市可以排全省第一。

我内心得意，却也学会长一样云淡风清。

会长说：山红，这个做长篇报告文学来写。到时，你执笔写第一稿，我来润色。

我说：我掐指一算，张局长到明年就会提为市局副局长，以后会提为市局局长的。

会长问：你这个怎么算出来的？

我说：你刚才说了，我执笔，你来润色，你润出来的啊。

我姐夫和会长哈哈大笑。

会长说：你这个万山红，跟金点公司的女老板有得一比。

我说：那比不上，她是入错了行。

会长说：她应该干哪一行？

我说：起死回生行。

我姐夫和会长都有些不解。

我说：她能够把死人说成活人。

会长这回没贵族风度了，笑得直捂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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