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怀瑾

连载|《海蠡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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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禅宗理学(1)


中国文化,渊源深远,周秦之际,百家争鸣汉武帝尚儒术,诸子百家之流,如百川之汇海,而一尊于儒,皆讲习六经,明体达用,于人文政教之外,初非有标新立异,自命得孔孟心学不传之秘者


自董仲舒以下,精疏博证,浸成为训诂之学,历代传习,固无所谓心性理气玄妙之旨。时至北宋儒家之学,忽有理学崛起,谓得孔孟以来心法,大变从来讲学之趣,遂成儒家道学一途。


儒者之言,别开生面,产生心性、理气、性情、中和、形上、形下、已发、未发诸问题;初则自分四派(濂、洛、关、闽),后惟朱(熹)陆(象山)是争。


君子,只是讲明正学,互诤意见之不同,在小人,终窃师儒之道,而成门户之私,援讲学之名,而滋朋党之祸。乃酿成元佑庆历二次之党禁,欲求至善而反流于狭隘,洵足为学术之悲也。


清儒纪昀有云:



儒者本六艺之支流,虽其间依草附木,不能免门户之私,而数大儒明道立言,炳然具在,要可与经史旁参。


古之儒者,立身行己,诵法先王,务以通经适用而已,无敢自命圣贤者。王通教授河汾,始摹拟尼山,递相标榜,此亦世变之渐矣。


迨托克托等修宋史,以道学、儒林,分为两传。而当时所谓道学者,又自分二派,笔舌交攻。自时厥后,天下惟朱陆是争,门户别而朋党起,恩仇报复,蔓延者垂数百年。


明之末叶,其祸遂及于宗社。惟好名好胜之私心;不能自克,故相激而至是也。圣门设教之意,其果若是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儒家类序言》)


儒家至北宋间,理学之异军突起,并非偶然之事。一种学术之成衰,必然有其社会环境之背景,及为当时文化潮流所驱使。理学之兴,亦循此例。其故为何? 断言之曰:受禅宗之影响也。



17.1、理学之先声


汉代诸儒,于义理上既无新见地,唯致力于注疏考证,末流余习,渐趋于词章小道之学。两晋以还,天下大势,继承平而渐肇变乱,吾国民族文化精,乃有一新的嬗变。


士大夫间谈玄风气,与法传播,同时称盛。当时学者,以三玄(《经》、《老子》、《庄子》)之学为哲学思想归趋,已渐疏忽经世之学而趋向于虚渺幽玄之域。


自时厥后,西域高僧,如鸠摩罗什等远来东土,大阐佛法,国中大师蔚起,如道安、道生、慧远者,皆毕生尽瘁弘法


如慧远之入庐山结“白莲社”,一时名士若刘遗民等,皆依习净业,陶渊明亦时相过从。足见当时知识阶级之思想风气,不免随政治及社会环境而转移。


隋唐之间,王通起而讲经世之学于河汾,继之天下升平,贞观间多数文武将相,均出于王氏之门,儒学至此,复臻昌明。


南北朝间,禅宗初祖菩提达摩,已由印度渡海至梁,传佛心法。至初唐有六祖惠能与神秀者出,南北宗徒,风起云涌,上至帝王,下及妇孺,靡不涵濡沾被,因之佛教文化,与盛唐治绩,并烛寰宇。


禅师辈之膺封国师者,屡见不鲜,朝野趋向,风靡可知。肃宗时,韩愈为迎佛骨一事,上表谏阻,而排斥释道为异端之说,于以滋兴。


其时儒者为卫道(儒道)而非诋佛法者,不乏其人,然皆不若韩愈之立言激烈。其《原道》、《原性》诸篇之作,实欲高张儒家道统之说,揭儒门之帜,以凌驾于佛老之上。


实则受禅宗传心之影响,而目儒学为道统一贯之传。次则,李翱著《复性书》阐发性情之说,为北宋理学滥觞。其后理学崛起,当以韩李之说,启其端倪。然韩李生平之学术思想,亦终不能自固封畛,丝毫不受佛老影响。


亦如南北宋诸大儒,固皆出入于佛老之间,而别倡理学之说。韩愈贬潮州后,常问道于大颠禅师。故其在潮州,有三简大颠,在袁州时,曾布施二衣。


周濂溪《题大颠壁》云:退之自谓如夫子,原道深排佛老非。不识大颠何似者?数书珍重寄寒衣。


五灯会元》、《指月录》等书,则有记云:


韩愈一日白师曰:弟子军州事繁,佛法省要处,乞师一语?师良久。公罔措。时三平为侍者,乃敲禅床三下。师曰:作么? 平曰:先以定动,后以智拔。公乃曰:和尚门风高峻,弟子于侍者边得个入处。


李翱曾屡问道于当时名僧,且数向禅师药山惟俨问法。金儒李屏山则云:李翱见药山,因著《复性书》。


《传灯录》载之甚详:


朗州刺史李翱,初向师玄化,屡请不赴。乃躬谒师,师执经卷不顾。侍者曰:太守在此。李性褊急,乃曰:见面不如闻名! 拂袖便出。


师曰:太守何得贵耳而贱目? 李回拱谢,问曰:如何是道?师以手指上下。曰:会么? 曰:不会。 师曰:云在青天水在瓶。李欣然作礼。


述偈曰: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


李又问如何是戒定慧? 师曰:贫道这里,无此闲家具。李罔测玄旨。师曰:太守欲保任此事,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闺阁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


宋相张商英曾颂其事曰:云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随指落深坑。溪花不耐风霜苦,说甚深深海底行?


按:张颂之意,盖谓其未见道也。李翱曾受知于梁肃,为作感知遇赋。而梁肃为天台宗之象,《大藏经》中有梁肃之《止观统例》。


《复性书》认为性本明净为七情惑而受昏浊,故为“制情复性”之言。如云:人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乐、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


情既昏,性斯溺矣,非性之过也。七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滓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滓,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


又云:性与情,不相无也。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而明。


张商英之颂,嗤李翱之未见性,颟顸承当,自以为是,适成其非。观《复性书》之所言,学者谓其含有佛学成分,依梁肃止观之说,而变易其名辞而作。


实则,李氏出入佛学,仍未彻底。诚如李氏之言,性本圣洁,因情生而惑乱,此圣洁净明之性,何因而起情之作用? 岂谓性不自生,因情故明。则情返而性复,复性而当复生情矣。


若谓置制此情而后复性,则制之一著,岂亦非情乎? 性能自制,情何以生? 制亦情生,终非性明自体。此则自语相违,矛盾未定。所以然者,盖其自未见性,但认得清明在躬,性净明体者,即为自性。


殊不知此乃心理上意识明了,澄澄湛湛觉明之境,以之言性,谬实千里。明亦性境,情亦性境。此性不住于明暗昏清,亦未离于明暗昏清,则非李氏之所知欤?


以此见地,而李氏于《大学》之“至善”,《易》之“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均有未彻。后世之言理学者,大抵亦如李翱之徒耶! 若有透此藩篱者,皆入于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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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禅海蠡测:禅宗与理学(1)发布于2021-07-07 16:5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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