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中国式另类心理咨询的沉默扩张

［摘  要］ 在中国内地财富高速扩张、产业迭代迅速的时代，人们的不安与焦虑程度比财富增长速度更快。西方心理学在内地的新变化，以及风水命理系列学派的新发展，以“知命改命”、“预测未来”的形式，从小在人们的生活中潜移默化地渗透，相比逻辑严谨、步骤性较复杂的西方心理咨询，人们相对愿意在命理师面前坦率沟通，为中国的年轻人和高净值人文提供了所谓的心灵藉慰，并有一定的行为指导作用。

［关键词］ 西方心理学，命理预测，心理咨询

西方心理咨询在中国内地的“裂变”

2016年，在解决中国居民心理需求的细分领域，异曲同工的扎堆了几件对细分行业有深远影响的事件。首当其冲是中国心理学界，官方机构中国心理卫生协会专门成立了一个“文化与心理治疗”学组——从中国内地独特文化性、国民性作为切入，尝试从文化角度研究心理咨询与治疗方式方法。

就学界纵向发展的角度，中国心理学的发展实际是依附苏联以及欧美心理学的发展而发展。在1949年之前，心理学更多是以个人研究形式存在，并非以学术团体形式存在。新中国成立后，因文化政治因素，一度以巴甫洛夫为代表的苏联的心理学马首是瞻。中苏交恶后，中国心理学进入停滞阶段。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心理学得以再度发展，形成以欧美为主导，特别是业界普遍认为心理学发展得最全面的美国的理论体系。

有一种普遍观点，西方心理学的确普遍适用中国内地，尽管的地域差异较大，但人类本质区别不大，基本能够对人群的表达、行为模式的形成找到学术支持。出于晚清落后的社会原因，至今中国学界有一种对西方特别是对美国学术的迷信，这种迷信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让我们谦虚地学习，但也有个坏处，就是可能会阻碍我们学术的独立思考。

因为西方心理学不仅仅是脑科学，止于研究人的“硬件”以及认知方式，某种层面而言它也是社会学的一个部分，尽管学界对心理学中“社会心理学”部分内容归属心理学，还是社会学一直有争议，但普遍折中认为这是学科交叉板块，区别在于研究方式的差异。

社区文化的差异，必然导致群体差异，不同文化体系中，从根本而言就不会有同样的心理活动模式。美国做心理效应研究，从样本量而言，并不能充分代表结论的精确性。心理咨询与治疗领域的研究者，对文化的不同感受更真切。

正因为这种文化差异导致的心理活动差异，单纯西方心理学在中国内地已“水土不服”，不能充分满足当下需求，与此同时，作为独立体的中国文化体系中，其差异化的心理特性也得到持续关注，中国文化与心理治疗学组的顺势成立，至少在官方层面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追随问题而不是追随单纯的先进。

1、水土不服的背后：

个体自我意识的被动牺牲

追究这种西方心理学的“水土不服”，则需从以欧美为代表的心理学背后的西方文明和中国文明进行溯源分析。

对比欧洲文明和中华文明发展史来看，最大区别在文明发展的起源以及发展路径的背道而驰。欧洲文明同样是西方心理学的起源地，是地中海沿岸国家（古希腊），是典型半农业半商业、特别是商业文明高度发达地区。欧洲商业文明的萌芽和发展，在于其农业生产的不发达，“适合农牧的只有极少数几种”，加上地中海风平浪静、两岸距离有限的自然条件适合小型船只的交通运输， 因此催生与邻近农业高度发达的北非尼罗河流域古埃及、中东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居民进行大量的商品交换，以换取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食物。

当然要顺利实现物物交换，必须要求商品要足够吸引力，地中海沿岸诸国商人则需长期致力把商品做得奇巧，产品创新意识因而不断被激发，这样可保证在古埃及或古巴比伦顺利换取粮食，长此以往，该区域的人更擅长个人表达（持续的商品创新）、具有自由冒险意识（经商路径复杂）、更重视平等与契约精神（商品交换双方平等）与竞争意识（商业文明为竞争性文明，主体是更为激烈的同类人竞争）。

西方心理学起源可上溯至古希腊，到十九世纪后期，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在德国建立，使心理学脱离哲学而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发展至今经历一百三十余年，最初以及最主要研究的人群样本则是于更擅长表达与竞争的欧洲人及其后裔（北美）。

与此相反，中国文明发展，根源在农业文明高度发达，生产资源的高度集中，对比商业文明，农业文明是典型的非竞争文明。为了群体的生存和发展，迫使人们在一定区域范围内，最早类似于老子《道德经》里面所提及近乎氏族状态的“国”，在分崩离析到一统中原之间来回折返，人们或主动或被动激发规模合作的本能，呈现集体劳作、相互保护的态势，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必须牺牲部分自己的自我意识以达成群体共识，保证合作、繁衍以及发展的顺利。

综上所述，西方心理学研究溯源在强调个体意识的商业文明，而中国内地人群则来源自更强调群体意识的农业文明，就研究样本上的背道而驰，全盘套用主观条件并不适用，尽可作为学术及技巧借鉴。

既然不同，虽说在中国农业文明的背景下，人群的自我意识受到主动或被动的压抑，有其生存环境因素以及群体思维的长期影响，但自我意识不等于被消除，相反是它是长期存在，人们也有明确的交流、甚至倾诉的社交性需求，那么，近乎心理咨询、心理治疗的方式是否早已存在？

2、无挂碍的坦率：

中国传统命理预测的现代化

以堪称集中华文化之大成的周易为理论根源的命理预测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扎根深远，以分析个体过去现在、预测未来为主要呈现内容的的命理预测。

周易为“道”（纲领，类似与哲学之于心理学、社会学），衍生出以六爻、梅花易数及奇门遁甲为代表的“卜”，以八字命理、紫微斗数、相学（包括手相和面相）、风水为代表的“命”以及“医”（中医）三大类应用技术。虽说与的颇受时下的年轻群体欢迎星座塔罗和生命数字有所区别，但是某些术数计算方法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处。

预测算法原理类似于个人大数据的综合分析，通过不同流派的理论体系，导出咨询者个人的天赋才华、人生课题、人际关系、事业财运、工作选择、身心健康以及运势等信息，不同的流派会有不同的侧重点，因而信息不可能完全一致，而信息处理原则是来源于过往的、持续的个案统计、归纳总结得来，具有不同程度的主观性与局限性。

开篇提及，2016年在解决中国居民心理需求的细分领域，高速发展的互联网行业也在中间分了一杯羹，命理预测在2016年成为投融圈明确的风口。

以中国传统易理为主导，包括八字命理、紫微斗数、手面相等技术应用的APP——“口袋神婆”在2015年完成500万天使轮融资后，在去年8月份拿到A轮逾千万融资，用户非常年轻化，30岁以下占绝大多数，以女性为主导。

全网第一星座文化类微博账号和全网第一女性微信订阅号——“同道大叔”，以2.17亿元人民币出让72.5%的股权，其创始人蔡跃栋通过这笔交易“套现”1.78亿元，创星座命理IP最高身价。青年演员莫小棋因准确预测陈妍希大婚变“星座女神”，跨界星座命理。

除此之外，催生了不少颇受欢迎的命理类IP或者KOL，如已捆绑水晶、黑曜石等材质制作开运配饰销售的、以星座运程为主导的“闹闹女巫店”，刚与美国老牌星座专家“三妈”苏珊·米勒互动、以专业分析星体与运势见长“Alex大叔”等。

加上之前活跃度非常高、风水命理相学“通杀”、活跃于内地各大楼盘、金融机构VIP活动、出版众多主题书籍、在高净值收入人群以及中高端媒体中颇受欢迎的一种港台风水命理师纷纷北上，以麦玲玲、苏民峰、李居明为代表的香港知名风水师。在内地小有名气的青年风水命理分析师群体，大多数因为家族原因从小学习相关知识，与此同时也接受正规的大学教育，他们也推动了传统命理在某些变量的与时俱进、以及沟通话术的“接地气”。

伴随着移动互联网近六年的高速发展，传统命理预测除了经典的面对的高净值群体的咨询外，呈现明显的年轻化、娱乐化以及受众面扩大的趋势。一份高净值人群报告《2017至尚优品——中国千万富豪品牌倾向报告》中，在私人雇佣的专业人士选择上，相较于以23%居首位的运动私教，风水师以7%稳居第四，而在最新的2017年移动互联风投社交项目投融圈内部沟通得知，前三位的风口，命理测算和心理稳占两席之地，数据调查的受众样本集中在20至35岁的年龄段，

一般来说，聘请命理分析师进行个人或团队“批命”，根据级别、经验及背景不同，支付费用由人民币几十到上万元不等，一般来说正式问事如流年大运、姻缘、婚丧择日等或特殊咨询，倾向选择面对面、一对一的咨询服务（暂不论技术水平、准确性高低），而且在命理师面前相对坦率，有时甚至絮絮叨叨内心困惑，婚姻情况包括出轨、重婚、性生活具体细节等、事业升迁以及财富积累等，甚至形成一定的依赖，一般的命理师对此并不排斥，与西方心理咨询、治疗的最终目的——培养来询者的独立解决问题能力的宗旨也相去甚远。

信息的相对客观性，只能命理师傅（或者分析软件）进行主观总结、分析判断，帮助咨询者去掉无用信息、根据其需求优化信息组合来保证。若训练或计算机或APP的数据计算方式设计得当，的确有一部分的有效信息，会对咨询者有一定的帮助。知名风水命理师麦玲玲接受内地媒体采访时候表示，她喜欢把风水师比作私人医生，就像在越富裕的社会，私人医生越受欢迎一样，未来当中国社会环境更好，人们对风水师的需求还将更多。

此外，相关主题网站、APP、官方微博或者微信 往往提供免费或者费用非常低廉的服务，如名字评分、每周星座运程、八字详批、观音灵签等，对于学生、工作时间不长，纯粹好奇、或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或者经济状况不足以支持面对面服务的年轻人，则颇受欢迎。

暂不考虑准确率高低与预见性的长短，导出的信息（哪怕是技巧性的模棱两可）一般来说至少一半是贴合咨询者本人情况，部分面对面咨询可以达到八成以上，正是这种立竿见影、立刻导出的“有用”的参考信息，正是命理预测存在至今、又有新的扩展的根源所在。

3、立竿见影解焦虑：

人穷需算命，人富要保住

在走访多位中西命理咨询师后，谈及咨询者最关心的问题前三位，女性的咨询者前三位关注的问题为婚姻感情，家庭关系，事业财富，男性则为事业财富，婚姻感情与家庭关系。婚姻感情问题高度集中在如何找到另一半、找到后两人是否适配，事业财富则在如何把握机会、大幅提升或翻身。

人穷的时候要算命（想知道自己何时翻身），人富的时候更像保住（已有的财富）——这也是命理分析师们的共识。

香港维多利亚港多年前展出的充气大黄鸭，引起大量游客的围观与内地多个地方的不同尺寸的“翻版”，催生了热词FOMO——Fear of Missing Out——在社交圈的蔓延到人们潜意识中往往害怕错过，无论是事业上升或者翻身最佳时机，还是姻缘红鸾，当自己无法控制又特别希望控制时候，容易产生持续的现实性焦虑情绪。这种焦虑情绪的是对现实潜在的挑战或者威胁的一种情绪反应，是一个人在面临不能控制的事情或情景时的一般反应。焦虑的强度会随着现实的挑战或者威胁的消失而消失。

这种持续的焦虑情绪，往往驱使人们在自己无法解决、朋友更多为倾诉对象的情况下，寻求独立第三方的协助、甚至替代自己处理，特别是具有预知能力的第三方，“很多人对于超自然因素的态度是实用主义的，当付出的成本在可接受的范围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是上帝、佛祖还是安拉，见神便拜一拜，无论风水堪舆还是周易八卦，能做到的就尽力做到——万一真有用呢？”

再有，年轻女性寻求命理预测的协助时，十有八九会问姻缘何时到达。如计算后即将很快出现红鸾，奉劝好好把握机会时候，该咨询者将会变得愉快甚至兴奋，下意识认为万事大吉。如计算后，近期建议精力放在工作，在未来某某时期则几率大大上升时，效果略有折扣，但仍认为事情有明确进展而变得愉快。

预测结果与自己原本的预期相符当然最好，但如果与自己的想法想做，也不妨当成是给自己提个醒，多些思考，“因为人只要有另外的一种可能性存在，对自己的行为都会有所收敛或放下” 。

从心理动机上看，无论是进行命理预测，还是寻求风水（外部环境）帮助，是个人无力控制对象化的力量，藉由第三方的外力作用，增强个体控制感的行为，“由他们的物质活动方式的局限性以及由此而来的他们狭隘的社会关系所造成” 。在压力情境下，人往往采取近乎“迷信”的方式来重新获得控制感，焦虑随之减弱甚至消失。

在财富快速扩张以及市场环境多变的时代，焦虑不安的上升程度可媲美其变化程度。某种程度上，命理预测咨询师们的附加任务的确像心理医生——用预测或者回溯的方式，为人们的行为找到某个合理化的解释，提供了所谓的心灵慰藉。

中国式另类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治疗的半替代品

“人类这个有自觉意识的主体，生活在复杂多变的现象世界里，一面经验着各种外来的挑战和刺激，一面又要勉力去跳河内在反应带来的冲突与矛盾，因此亟需一套能够兼顾质和量，个人与整体宇宙、主观与客观性、世俗与神秘性、形而上与形而下、现象与原理的诠释系统，来帮助自己理解事件背后的意义和目的，如此才能完整地洞察心理惯性模式之中必须修正、调整和转化的老旧制约” 。

标准化的心理咨询起步较晚，精髓在于启发他人而替代教训，帮人自行决策、相信自我、并自我完善而非替代或使其依赖，在于心灵沟通而非心理分析，这间接需求一个不算短的周期逐一实现，类似于华丽的法式晚宴，精致冗长。精神分析学派的鼻祖佛洛依德，平均每个患者要持续见面一年以上，每周会面5次，每次一小时，这是极少有人能够在时间上和财力上可以承受的，包括耐性上，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即使在心理咨询最发达的美国，“五次以下的会面一般被称为短期治疗，十五次以上的会面一般被成为长期治疗” 。

此外，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在国内起步较晚，如前文分析，学科最初研究的人群与中国人的行为逻辑背道而驰，与中国“尽人事知天命”行事哲学相分离，标准流程的心理咨询侧重在“人事”，解决不了相当部分咨询者的内在需求——间接“知天命”而更好“尽人事”。

时至今日，普遍容易直接将心理咨询与精神疾病混淆一谈。其次在于心理咨询是一种面对面沟通表达的方式，以咨询者为主，往往初次见面戒备心强，当效果不能立竿见影而迅速放弃，转而宁愿使用虽不精确，但至少有相对明确趋向性结果的命理预测类，往往在青少年时期或更早有所接触，潜移默化之下，文化认同度较高。

命理预测虽非科学实证主义，无论中西，它的理论来源更接近于归纳演绎的动态过程，从案例中归纳整理，经历多个时期的创造与诠释。命理预测虽不可测万事，它所着重的在于一种“或然关系”，从多个可能的结果中选取最贴合咨询者的情况，做不到精确还原，但对于快速计算、判断趋势上，确实“有用”，且短平快，存在它的价值。

正因如此，它在发展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产生某种程度上类似替代心理咨询的而存在，除了快速直接回答咨询者问题外，咨询师们大都尽量代入朋友或是老师角色，尽量站在咨询者立场提供意见或建议。如命理预测咨询师适当参考心理咨询中值得借鉴的技巧和话术，为咨询者带来强的正能量，把低落的情绪转化成积极情绪，取得良好的效果时，则容易产生近乎于安慰剂作用，尽管“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于安慰剂效应和时间推移这两个共同作用，时间推移通常被称为自然康复现象。大多数有效的治疗都是由于治疗效果和安慰剂效应以某种不为人知的结合而产生的效果” 。

综上所述，命理预测在事件分析、疑问解答上，有着它天然的内在优势——迅速、实用，并且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它衍生出更多亲民化、偏重表述贴近生活的体验式形式，如星座漫画、周易命理小测试等“轻”产品，满足年轻群体快餐式的认知，带来更强的生命力。

在咨询过程中，因为存在较强的预测倾向，让群体提升个体控制感“无意识”地缓解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实性的焦虑情绪。与心理咨询或者治疗不同的是，在目前的双方发展状态下，它在一定程度上更好解决效率问题，提出问题可以当下解决，加上长期的文化认同感，使得它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替代心理咨询的存在。

今日的分析只在今日，命理咨询是否可以持续保持相对优势，需要视乎它自身的发展。“轻”产品和“高”效率只是当下的吸引眼球，话术的规范化、正能量，以及贴合用户的职场发展、更复杂化的情感需求的内容沉淀，或许才是下一个当下。

［附：参考文献］

一、著作：

［1］S.E.斯通普夫、J.菲泽，邓晓芒、匡宏译：《西方哲学史——从苏格拉底到沙特及其后》，台北：五南图书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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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台]梁湘润：《生旺库格局今论》，台湾：行卯出版社，2014年。

［20］[台]梁湘润：《神煞探源》， 台湾：行卯出版社，2013年。

［21］[以]尤瓦尔·赫拉利，林俊宏译：《人类简史》，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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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文章：

［1］曹可臻、陈璐等：《风水：不可说的生意》专题,《全球商业经典》，2013年第2期

［2］人人酱：《独家：“口袋神婆”获千万元A轮融资，易经也能像星座一样成为流行文化吗？》，36氪，2016年8月31日。

［3］Shop123电商：“同道”不同道：网红3亿卖身背后的变现逻辑，2016年12月28日

三、视频：

［1］王东岳：《东西方文化溯源与东西方哲学》课程，混沌研习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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