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听琴图》


音樂是人类灵魂的避难所,

音樂是最伟大的艺术

古琴是最伟大的音樂,

唯有古琴的力量才能给所有无望者以最高的精慰藉。


宋徽宗《文会图》


琴,特指古琴

棋,特指圍棋

書,特指書法

畫,特指國畫


明 陈洪绶《听琴图》


古字的“琴”的写法很多,很直观的就是以两个“王”字由一个“人”字穿插组合而成,即“人王为琴”。两王相对,一个内王,一个外王,而声音的王者必是知音难觅,所以古代的琴者一定是一个独然傲骨的君子、超于世间一切的王者,或隐遁山,或寄情山水,是为琴之素王,被褐而怀玉。


明 陈洪绶《听琴图》局部



中國文化完美地藏於古琴之上。古琴是帝王、聖賢、隱士、詩人的象征,是集中華傳統文學、美學、哲學、音樂精華之大成者。



如果我們選擇一件中國樂器來代表中國文化的最高精神,那麼她只能是古琴!

誰一旦聽到了古琴那種寂靜、素雅或淳厚的聲音響起,誰就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多麼美、多麼多麼多麼有故事的音樂!

音樂構成了古典中國人的完整的生活方式,樂教是理解中國文化的很重要的部分。“禮勝則離”,必須有“樂”來配合。“樂”能讓人真誠地抒發自己的情感,讓每個人獲得一種可貴的自由。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樂教就是絕學!



宋 佚名《闲居图》



天地生万物,万物皆有音,整个宇宙就相一部不断变化的交响乐,和谐是天道法则,明与暗,无与有,空与色,阴与阳,而黑洞可以说是一种太阴的暗能量,可以平衡所有的能量,即道炁。


道家的文化,也在于平衡世间阳性的能量。


琴即是一种暗能,琴人是中华文化的脊骨,每一个时代都引领着国之气韵。


明 仇英《仿宋人图册 闲居图 》


中国古代,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的重要标志就是一定得会弹古琴。

——吴钊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类,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道德经》第四十一章


从“文字学”的角度看琴(特指古琴),殷商时代的甲骨文之“樂”字,据学者考证是:“从丝附木上,琴瑟之象也”(罗振玉《殷墟书契考释》)。这从一个侧面证实了在中国古代,樂即是琴,琴即是樂。


今天的“琴”和“瑟”这两个字都是由上、下两部分组成的,上边的部分相同,被称为“形部”。在《说文》中,“琴”字被编在被冠以独立标题的条目中,“瑟”字亦是如此。一般认为“瑟”字派生于“琴”字。“琴”字,多数人认为它是一个象形的表意符号,表示琴的形状。明代的一部著作《六书精蕴》,称这个象形符号来自从侧面看到的琴头,显示了调音“琴轸”和系弦用的两个“雁足”;这个符号的上半部分“玨”的意思是两块儿玉,因为用来调音的“琴轸”是玉制的。


——王建欣


明 仇英《汉宫春晓图》  琴间卧读谱


中国古琴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治病的樂器 ,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用弹音樂治病的樂器,古琴从发明开始的核心就是为了治病用的。


中国真正的藥是本草上古琴的樂。用古琴的樂加上本草,才是藥的整体结合。


——许文胜


藥的祖先是音樂,音樂的祖先是琴(特指古琴)。“药”这个字在古代是“藥”,而“藥”这个字最初是“樂”,“樂”字在今天简化为“乐”,音乐的“乐”。“樂”是象形字,它是对一把古琴的形象化描绘,即:木头制作的古琴,上面是丝弦和白色的徽标。


黄帝内经》云:“百病生于气,止于音。”音乐能治病,但现代的音乐不能治病,必须是秦汉以前的古乐,因为古乐的创作者普遍遵循天人合一的原则、使用天地之正音和旋律,尤其是普遍使用古琴作为表达意向的最佳乐器。


古琴曲为什么能治病,是因为古琴特殊的形制和发音特点,古琴演奏出来的天地之正音可以律正人心,心正则气机调顺,气机调顺则可以愈大疾。


——燕山山人


中藥是一种音樂,中藥成分好比音符。中藥的“藥”,下面是音樂的樂,上面一个草字头,草头是说植物长出来的音樂,草字头还有一个意思,从天上来的,就是天上来的音樂。


——张长琳


中医最正宗的古典《黄帝内经》,讲古人治病,治心为上,先要调心,其次调经络,用外治的方法,再下来用食疗,食补,最后才用藥。但是这个里头贯穿一致的,都是我们刚才谈到的音樂的这个“樂”,就它是有频率和节奏的,它为什么能治病呢?首先第一,它直指人心......


音樂调整你的整个身心,音樂的樂就是最大的藥!


——萧宏慈


古人在弹琴的时候,是用自己的指尖,也就是井穴的位置,与琴弦相接触。在中医里面,从太阳一直到少阳、阳明、少阴、太阴、厥阴,每一条经脉都在指间有一个出口,叫井穴,就像井里流出水一样,它是可以漏出来的。曾经有一位刮痧老师跟我说,如果要刮手臂经脉的痧,一定要刮到井穴,也就是说要一直刮到指尖,那些所谓的“邪”才能出去。


我早年采访过一位老师,他说,每一条经脉都是一种振动频率。用哪一根手指去与哪一根琴弦撩拨、摩擦、振动,又在什么样的木头上进行振动,这都是琴和它内在旋律与一个人身体内部经络旋律共振的艺术。


大部分古人在抚琴的时候,其实不需要听众。因为琴分成三种:下等的叫一人琴,那是表演给别人听的;中等的叫有人琴,这是两位朋友一起弹,他们用琴声来表达说不出的东西;更高级一点的叫天地琴,就是说人在弹琴的时候,可以让自己内在的旋律与你想象的宇宙做交流。


因此某种程度上,古人在弹琴的时候,是在借由琴的旋律,在和宇宙倾诉他对这个世界种种或有或无的关系。另一方面,这些琴声的旋律,又会反作用于他自己的内在。


于是,一个文人借由这样的方式,完成了内在旋律与外在旋律之间的共振,形成了所谓的“天人合一”。


——梁冬


明 仇英《桃源仙境图》


黄帝内经素问·举痛论


黄帝问曰:余闻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古者,必有合于今;善言人者,必有厌于己。如此,则道不惑而要数极,所谓明也。今余问于夫子,令言而可知,视而可见,扪而可得,令验于己而发蒙解惑,可得而闻乎?


岐伯再拜稽首对曰:何道之问也?


帝曰:愿闻人之五藏卒痛,何气使然?


岐伯对曰: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而稽迟,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


帝曰:其痛或卒然而止者,或痛甚不休者,或痛甚不可按者,或按之而痛止者,或按之无益者,或喘动应手者,或心与背相引而痛者,或胁肋与少腹相引而痛者,或腹痛引阴股者,或痛宿昔而成积者,或卒然痛死不知人,有少间复生者,或痛而呕者,或腹痛而后泄者,或痛而闭不通者,凡此诸痛,各不同形,别之奈何?


岐伯曰:寒气客于脉外则脉寒,脉寒则缩踡,缩踡则脉绌急,绌急则外引小络,故卒然而痛,得炅则痛立止;因重中于寒,则痛久矣。


寒气客于经脉之中,与炅气相薄则脉满,满则痛而不可按也。寒气稽留,炅气从上,则脉充大而血气乱,故痛甚不可按也。


寒气客于肠胃之间,膜原之下,血不得散,小络急引故痛,按之则血气散,故按之痛止。


寒气客于侠脊之脉,则深按之不能及,故按之无益也。


寒气客于冲脉,冲脉起于关元,随腹直上,寒气客则脉不通,脉不通则气因之,故揣动应手矣。


寒气客于背俞之脉则脉泣,脉泣则血虚,血虚则痛,其俞注于心,故相引而痛,按之则热气至,热气至则痛止矣。


寒气客于厥阴之脉,厥阴之脉者,络阴器系于肝,寒气客于脉中,则血泣脉急,故胁肋与少腹相引痛矣。


厥气客于阴股,寒气上及少腹,血泣在下相引,故腹痛引阴股。


寒气客于小肠膜原之间,络血之中,血泣不得注于大经,血气稽留不得行,故宿昔而成积矣。


寒气客于五藏,厥逆上泄,阴气竭,阳气未入,故卒然痛死不知人,气复反则生矣。


寒气客于肠胃,厥逆上出,故痛而呕也。


寒气客于小肠,小肠不得成聚,故后泄腹痛矣。


热气留于小肠,肠中痛,瘅热焦喝,则坚干不得出,故痛而闭不通矣。


帝曰:所谓言而可知者也。视而可见奈何?


岐伯曰:五藏六府,固尽有部,视其五色,黄赤为热,白为寒,青黑为痛,此所谓视而可见者也。


帝曰:扪而可得奈何?


岐伯曰:视其主病之脉,坚而血及陷下者,皆可扪而得也。


帝曰:善。余知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九气不同,何病之生?


岐伯曰:怒则气逆,甚则呕血及飧泄,故气上矣。喜则气和志达,荣卫通利,故气缓矣。悲则心系急,肺布叶举,而上焦不通,荣卫不散,热气在中,故气消矣。恐则精却,却则上焦闭,闭则气还,还则下焦胀,故气不行矣。寒则腠理闭,气不行,故气收矣。炅则腠理开,荣卫通,汗大泄,故气泄。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劳则喘息汗出,外内皆越,故气耗矣。思则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故气结矣。


译文


黄帝问道:我听说善于谈论天道的,必能应验于人事;善于谈论历史的,必能应合于今事;善于谈论人事的,必能结合自己的情况。这样,才能掌握事物的规律而不迷惑,了解事物的要领极其透彻,这就是所谓明达事理的人。现在我想请教先生,将问诊所知,望诊所见,切诊所得的情况告诉我,使我有所体验,启发蒙昧,解除疑惑,你能告诉我呢?


岐伯再次跪拜回答说:你要问的是哪些道理呢?


黄帝说:我想听听人体的五脏突然作痛,是什麽邪气造成的呢?


岐伯回答说:人体经脉中的气血流行不止,如环无端,如果寒邪侵入了经脉,则经脉气血的循行迟滞,凝涩而不畅行,故寒邪侵袭于经脉内外,则使经脉凝涩而血少,脉气留止而不通,所以突然作痛。


黄帝说:其疼痛有突然停止的,有疼得很剧烈而不停止的,有痛得很剧烈而不能按压的,有按压而疼痛停止的,有按压也不见缓解的,有疼痛跳动应手的,有心和背部相互牵引而痛的,有胁肋和腹相互牵引而痛的,有腹痛牵引阴股的,有疼痛日久而成积聚的,有突然疼痛昏厥如死不知人事稍停片刻而又清醒的,有痛而呕吐的,有腹痛而后泄泻的,有痛而大便闭结不通的,以上这些疼痛的情况,其病形各不相同,如何加以区别呢?


岐伯说:寒协侵袭于脉外,则经脉受寒,经脉受寒则经脉收缩不伸,收缩不伸则屈曲拘急,因而牵引在外的细小脉络,内外引急,故突然发生疼痛,如果得到热气,则疼痛立刻停止。假如再次感受寒邪,卫阳受损就会久痛不止。寒邪侵袭经脉之中,和人体本身的热气相互搏争,则经脉充满,脉满为实,不任压迫,故痛而不可按。寒邪停留于脉中,人体本身的热气则随之而上,与寒邪相搏,使经脉充满,气血运行紊乱,故疼痛剧烈而不可触按。寒协侵袭于肠胃之间,膜原之下,以致血气凝涩而不散,细小的脉络拘急牵引,所以疼痛;如果以手按揉,则血气散行,故按之疼痛停止。寒邪侵袭于侠脊之脉,由于邪侵的部位较深,按揉难以达到病所,故按揉也无济于事。寒邪侵袭于冲脉之中,冲脉是从小腹关员穴开始,循腹上行,如因寒气侵入则冲脉不通,脉不通则气因之鼓脉欲通,故腹痛而跳动应手。寒邪侵于背俞足太阳之脉,则血脉流行滞涩,脉涩则血虚,血虚则疼痛,因足太阳脉背俞与心相连,故心与背相引而痛,按揉能使热气来复,热气来复则寒邪消散,故疼痛即可停止。寒邪侵袭于足厥阴之脉,足厥阴之脉循股阴入毛中,环阴器抵少腹,布胁肋而属于肝,寒邪侵入于脉中,则血凝涩而脉紧急,故胁肋与少腹牵引作痛。寒厥之气客于阴股。寒邪侵袭于小肠膜原之间、络血之中,使络血凝涩不能流注于大经脉,血气留止不能畅行,故日久便可结成积聚。寒邪侵袭于五脏,迫使五脏之气逆而上行,以致脏气上越外泄,阴气竭于内,阳气不得入,阴阳暂时相离,故突然疼痛昏死,不知人事;如果阳气复返,阴阳相接,则可以苏醒。寒协侵袭于肠胃,迫使肠胃之气逆而上行,故出现疼痛而呕吐。寒协复袭于小肠,小肠为受盛之腑,因寒而阳气不化,水谷不得停留,故泄泻而腹痛。如果是热邪留蓄于小肠,也可发生肠中疼痛,由于内热伤津而唇焦口渴,粪便坚硬难以排出,故腹痛而大便闭结不通。


黄帝说:以上所说从问诊中可以了解。至于望诊可见又是怎样的呢?


岐伯说:五脏六腑在面部各有所属部位,望面部五色的变化就可以诊断疾病,如黄色赤色主热,白色主寒,青色黑色主痛,这就是通过望诊可以了解的。


黄帝说:用手切诊而知病情是怎样的呢?


岐伯说:看他主病的经脉,然后以手循按,如果脉坚实的,是有邪气结聚;属气血留滞的,荦脉必充盛而高起;如果脉陷下的,是气血不足,多属阴证。这些都是可以用手扪切切按循而得知的。


黄帝说:好。我已知道许多疾病的发生,都是由气机失调引起的,如暴怒则气上逆,喜则气舒缓,悲哀则所消沉,恐惧则气下却,遇寒则气收敛,受热则气外泄,受惊则气紊乱,过劳则气耗散,思虑则气郁结。这九种气的变化各不相同,会发生怎样的疾病呢?


岐伯说:大怒则使肝气上逆,血随气逆,甚则呕血,或肝气乘脾发生飧泄所以说是气上。喜则气和顺而志意畅达,容卫之气通利,所以说是气缓。悲哀太过则心系急迫,但悲为肺志,悲伤肺则肺叶张举,上焦虽之闭塞不通,营卫之气得不到布散,热气喻闭于中而耗损肺气,所以说是气消。恐惧则使精气下却,精气下却则升降不交,故上焦闭塞,上焦闭塞则气还归于下,气郁于下则下焦胀满,所以说“恐则气下”。寒冷之气侵袭人体,则使腠理闭密,容卫之气不得畅行而收敛于内,所以说是气收。火热之气能使人腠理开放,容卫通畅,汗液大量外出,致使气随津泄,所以说是气泄。受惊则心悸动无所依附,神志无所归宿,心中疑虑不定,所以说是气乱。劳役过度则气动喘息,汗出过多,喘则内气越,汗出过多则外气越,内外之气皆泄越,所以说是气耗。思则精力集中,心有所存,神归一处,以致正气留结而不运行,所以说是气结。


明 仇英《桃源仙境图》局部


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


黄帝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

  

治病必求于本。故积阳为天,积阴为地。阴静阳燥,阳生阴长,阳杀阴藏,阳化气,阴成形。寒极生热,热极生寒,寒气生浊,热气生清。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胀。此阴阳反作,病之逆从也。

    

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故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腑。

  

水为阴,火为阳;阳为气,阴为味。味归形,形归气,气归精,精归化,精食气,形食味,化生精,气生形。味伤形,气伤精;精化为气,气伤于味。

    

阴味出下窍,阳气出上窍。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壮火之气衰,少火之气壮。壮火食气,气食少火。壮火散气,少火生气

  

气味,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阳胜则热,阴胜则寒。重寒则热,重热则寒。

    

寒伤形,热伤气。气伤痛,形伤肿。故先痛而后肿者,气伤形也,先肿而后痛者,形伤气也。风胜则动,热胜则肿,燥胜则干,寒胜则浮,湿胜则濡泻。

  

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故重阴必阳,重阳必阴。

  

故曰,冬伤于寒,春必温病;春伤于风,夏生飧泄;夏伤于暑,秋必痎疟;秋伤于湿,冬生咳嗽。

  

帝曰:余闻上古圣人,论理人形,列别脏腑,端络经脉,会通六合,各从其经,气穴所发,各有处名,溪谷属骨,皆有所起。分部逆从,各有条理。四时阴阳,尽有经纪。外内之应,皆有表里。其信然乎。

  

岐伯对曰: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其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体为筋,在脏为肝。在色为苍,在音为角,在声为呼,在变动为握,在窍为目,在味为酸,在志为怒。怒伤肝,悲胜怒,风伤筋,燥胜风,酸伤筋,辛胜酸。

  

南方生热,热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心主舌。其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体为脉,在脏为心,在色为赤,在音为徵,在声为笑,在变动为忧,在窍为舌,在味为苦,在志为喜。喜伤心,恐胜喜,热伤气,寒胜热,苦伤气,咸胜苦。

  

中央生湿,湿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肉生肺脾,主口。其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体为肉,在脏为脾,在色为黄,在音为宫,在声为歌,在变动为哕,在窍为口,在味为甘,在志为思。思伤脾,怒胜思,湿伤肉,风胜湿,甘伤肉,酸胜甘。

  

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皮毛在肾,肺主鼻。其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体为皮毛,在脏为肺,在色为白,在音为商,在声为哭,在变动为咳,在窍为鼻,在味为辛,在志为忧。忧伤肺,喜胜忧,热伤皮毛,寒胜热,辛伤皮毛,苦胜辛。

  

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咸,咸生肾,肾生骨髓,髓生肝,肾主耳。其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体为骨,在脏为肾,在色为黑,在音为羽,在声为呻,在变动为栗,在窍为耳,在味为咸,在志为恐。恐伤肾,思胜恐,寒伤血,燥胜寒,咸伤血,甘胜咸。

  

故曰,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阴阳者,血气之男女也;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阴阳者,万物之能始也。故曰,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

  

帝曰:法阴阳奈何?

  

岐伯曰:阳盛则身热,腠理闭,喘麤为之俛抑,汗不出而热,齿干,以烦冤腹满死,能冬不能夏。阴胜则身寒,汗出身长清,数栗而寒,寒则厥,厥则腹满死,能夏不能冬。此阴阳更胜之变,病之形能也。

  

帝曰:调此二者,奈何?

    

岐伯曰:能知七损八益,则二者可调,不知用此,则早衰之节也。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起居衰矣。年五十,体重,耳目不聪明矣。年六十,阴痿,气大衰,九窍不利,下虚上实,涕泣俱出矣。

    

故曰:知之则强,不知则老,故同出而名异耳。智者察同,愚者察异,愚者不足,智者有余,有余而耳目聪明,身体强健,老者复壮,壮者益治。是以圣人为无为之事,乐恬憺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寿命无穷,与天地终,此圣人之治身也。

    

天不足西北,故西北方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方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

  

帝曰:何以然?

    

岐伯曰:东方阳也,阳者其精并于上,并于上则上明而下虚,故使耳目聪明而手足不便。西方阴也,阴者其精并于下,并于下则下盛而上虚,故其耳目不聪明而手足便也。故俱感于邪,其在上则右甚,在下则左甚,此天地阴阳所不能全也,故邪居之。

  

故天有精,地有形,天有八纪,地有五理,故能为万物之父母。清阳上天,浊阴归地,是故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纲纪,故能以生长收藏,终而复始。惟贤人上配天以养头,下象地以养足,中傍人事以养五脏。

  

天地通于肺,地气通于嗌,风气通于肝,雷气通于心,谷气通于脾,雨气通于肾。六经为川,肠胃为海,九窍为水注之气。以天地为之阴阳,阳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阳之气以天地之疾风名之。暴气象雷,逆气象阳。故治不法天之纪,不用地之理,则灾害至矣。

  

故邪风之至,疾如风雨,故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生也。故天之邪气感,则害人五脏;水谷之寒热感,则害于六腑;地之湿气感,则害皮肉筋脉。

    

故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善诊者,察色按脉,先别阴阳,审清浊而知部分;视喘息,听音声,而知所苦;观权衡规矩,而知病所主;按尺寸,观浮沉滑涩,而知病所生。以治无过,以诊则不失矣。

  

故曰,病之始起也,可刺而已;其盛,可待衰而已。故因其轻而扬之,因其重而减之,因其衰而彰之。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中满者,泻之于内。其有邪者,渍形以为汗;其在皮者,汗而发之;其栗悍者,按而收之。

    

其实者,散而泻之。审其阴阳,以别柔刚。阳病治阴,阴病治阳。定其血气,各守其乡。血实宜决之,气虚宜掣引之。


唐 周昉《调琴啜茗图》局部


天有五音,人有五脏


黄帝问于伯高曰:夫邪气之客人也,或令人目不瞑,不卧出者,何气使然?伯高曰:五谷入于胃也,糟粕、津液、宗气,分为三隧。故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脉,而行呼吸焉。营气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脉,化以为血,以荣四末,内注五脏六腑,以应刻数焉。卫气者,出其悍气之剽疾,而先行于四末,分肉皮肤之间,而不休者也。昼日行于阳,夜行于阴,常从足少阴之分间,行于五脏六腑。今厥气客于五脏六腑,则卫气独卫其外,行于阳不得入于阴。行于阳则阳气盛,阳气盛则阳跷陷,不得入于阴,阴虚,故目不瞑。


黄帝曰:善。治之奈何?伯高曰:补其不足,泻其有余,调其虚实,以通其道,而去其邪。饮以半夏汤一剂,阴阳已通,其卧立至。

  

黄帝曰:善。此所谓决渎壅塞,经络大通,阴阳和得者也。愿闻其方。伯高曰:其汤方,以流水千里以外者八升,扬之万遍,取其清五升,煮之,炊以苇薪火,沸置秫米一升,治半夏五合,徐炊,令竭为一升半,去其滓,饮汁一小杯,日三稍益,以知为度,故其病新发者,复杯则卧,汗出则已矣。久者,三饮而已也。

  

黄帝问于伯高曰:愿闻人之肢节以应天地奈何?伯高答曰:天圆地方,人头圆足方以应之。天有日月,人有两目;地有九州,人有九窍;天有风雨,人有喜怒;天有雷电,人有声音;天有四时,人有四肢;天有五音,人有五脏;天有六律,人有六腑;天有冬夏,人有寒热;天有十日,人有手十指;辰有十二,人有足十指,茎垂以应之,女子不足二节,以抱人形;天有阴阳,人有夫妻;岁有三百六十五日,人有三百六十五节;地有高山,人有肩膝;地有深谷,人有腋腘;地有十二经水,人有十二经脉;地有泉脉,人有卫气;地有草蓂,人有毫毛;天有昼夜,人有卧起;天有列星,人有牙齿;地有小山,人有小节;地有山石,人有高骨;地有林木,人有募筋;地有聚邑,人有□肉;岁有十二月,人有十二节;地有四时不生草,人有无子。此人与天地相应者也。

  

黄帝问于歧伯曰:余愿闻持针之数,内针之理,纵舍之意,扞皮开腠理,奈何?脉之屈折,出入之处,焉至而出,焉至而止。焉至而徐,焉至而疾,焉至而入,六腑之输于身者,余愿尽闻,少序别离之处,离而入阴,别而入阳,此何道而从行,愿尽闻其方。歧伯曰:帝之所问,针道毕矣?

  

黄帝曰:愿卒闻之。歧伯曰:手太阴之脉,出于大指之端,内屈循白肉际,至本节之后太渊,留以澹,外屈上于本节下,内屈与阴诸络会于鱼际,数脉并注,其气滑利,伏行壅骨之下,外屈出于寸口而行,上至于肘内廉,入于大筋之下,内屈上行臑阴,入腋下,内屈走肺。此顺行逆数之屈折也。心主之脉,出于中指之端,内屈循中指内廉以上,留于掌中,伏行两骨之间,外屈出两筋之间,上至肘内廉,入于小筋之下,留两骨之会,上入于胸中,内络于心脉。

  

黄帝曰:手太阴之脉,独无俞,何也?歧伯曰:少阴,心脉也。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其脏坚固,邪弗能容也。容之则心伤,心伤则神去,神去则死矣。故诸邪之入于心者,皆在于心之包络。包络者,心主之脉也,故独无俞焉。

  

黄帝曰:少阴独无俞者,不病乎?歧伯曰:其外经病而藏不病,故独取其经于掌后锐骨之端。其余脉出入屈折,其行之徐疾,皆如手少阴心主之脉行也。故本俞者,皆因其气之虚实疾徐以取之,是谓因冲而泻,因衰而补,如是者,邪气得去,真气坚固,是谓因天之序。

  

黄帝曰:持针纵舍奈何?歧伯曰:必先明知十二经脉之本末,皮肤之寒热,脉之盛衰滑涩。其脉滑而盛者,病日进;虚而细者,久以持;大以涩者,为痛痹。阴阳如一者,病难治。其本本末尚热者,病尚在;其热已衰者,其病亦去矣。持其尺,察其肉之坚脆,大小滑涩,寒温燥湿。因视目之五色,以知五脏,而决死生。视其血脉,察其色,以知其寒热痛痹。

  

黄帝曰:持针纵舍,余未得其意也。歧伯曰:持针之道,欲端以正,安以静。先知虚实而行疾徐。左手执骨,右手循之。无与肉果。泻欲端以正,补入闭肤。辅针导气,邪得淫泆,真气得居。

  

黄帝曰:扞皮开腠理奈何?歧伯曰:因其分肉,左别其肤,微内而徐端之,适神不散,邪气得去。

  

黄帝问于歧伯曰:人有八虚,各何以候?歧伯答曰:以候五脏。

  

黄帝曰:候之奈何?歧伯曰:肺心有邪,其气留于两肘;肝有邪,其气流于两腋;脾有邪,其气留于两髀;肾有邪,其气留于两腘。凡此八虚者,皆机关之室,真气之所过,血络之所游。邪气恶血,固不得住留。住留则伤筋络骨节;机关不得屈伸,故病挛也。

摘自《黄帝内经·灵枢


唐 周昉《调琴啜茗图》局部


素琴传

司马承祯


桐琴字清素,临海桐柏山灵墟之木也。其先自开辟之初,禀角星之精,含少阳之气,昭生厚土,挺出崇岳。得水石之灵,育清高之性,擢干端秀,抽枝扶疏。盘根幽阜,藏标散木,经亿万岁,人莫之识,唯凤从之游,以栖荫焉。神茂灵嗣,子孙弥远。承先胄之乔者,聚于鲁郡峄山之阳,分株徙植,略遍诸岳。既因地受气,亦殊体异材,云和空桑,冬夏异奏,绕梁焦尾,世代奇声。昔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以谐八音,皆相假合,思一器而备于律吕者,编斫众木,得于梧桐,制为雅器,体名曰“琴”。琴者禁也。以禁邪僻之情,而存雅正之志,修身理性,返其天真。


夫琴之制度,上隆象天,下平法地,中虚合无外响(阙)晖晖有十三,其十二法六律六吕。其一处中者,元气之统,则一阴一阳之谓也。而律管有长短,故晖间有赊促,当晖则鸣,差则否,亦犹气至灰飞,时移景正。神理不测,其在兹乎?上为人颈人肩,取其发声之位也。中为凤翅,取其来仪之音也。末为龂,取其幽吟之感也。其余形制,各因用立名。施以五弦,绳缲有差,品以五音,调韵成弄。于是奏之,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黄帝作清角于西山,用会神。虞舜以南风之诗,而天下理。此皇王以琴道致和平也。故曰“琴者乐之统”,君臣之恩矣。师旷为晋平公奏清征,元鹤二八,降于廊门。再奏之,引颈而鸣,舒翼而舞。瓠巴鼓琴,则飞鸟集舞,潜鱼出跃。师文各叩一弦,乃变节候,改四时。总诸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醴泉涌。此明闲音律者,以琴声感通也。黄老君弹云和流素之琴,真人拊云和之琴,《内经》号“琴心”,文涓子著《琴心论》,此灵仙以琴理和神也。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而弦歌不辍。原宪居环堵之室,蓬户瓮牖褐塞匡坐而弦歌,此君子以琴德而安命也。许由高尚让王,弹琴箕山;荣启期鹿裘带索,携琴而歌,此隐士以琴德而兴逸也。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峨峨洋洋,山水之意,此琴声导人之志也。有抚琴见螳螂捕蝉,蔡邕闻之,知有杀音,此琴声显人之情也。是知琴之为器也,德在其中矣。琴之为声也,感在其中矣。无成与亏,雅量贞固;有操而作,响应通变。至于五性有殊,习之而愈励,则箕子以全忠,子夏以明孝。六情有偏,听之而更切,则景公之酣乐,汉祖之伤心。与夫冥寂之士,怡闲之居者,希音通于反听,太和冲于浩然,则孙登之神游宇外,稷公之道长邱中。猗欤!夫子之所玩也。宏矣深矣!


予以癸 卯岁居灵墟,至丙午载,有桐生于阶前。迨壬子祀,得七岁,而材成端伟,枝叶秀茂。松竹为林,坚贞益其雅性;飙涧为友,清泠叶其虚心。意欲留之栖凤,而凤鸟未集;不若采以为琴,而琴德可久。候琼霜之既降,俟圭叶之凋去,定阴阳之向背,揆长短之尺寸。尔乃取其元干,不暇待其孙枝,以甲寅年,手操斤斧,自勤斫削,重其清虚,外运力思。然琴之体,既有人肩,而无其首。尚象之义,将为未备。斯所以圆其首,曲其翅,方其肩,短其足。自余改制,颇殊旧式。七月丙戌朔七日壬辰造毕。于是施轸珥,调宫商,叩其音韵,果然清远。故知彼群山之常材,此台岳之秀气,用白贲之全质,施绿绮之华彩。遁世无闷,有讬心之所;寂虑怡神,得导和之致。与其游灵溪,登华峰,坐皓月,凌清飙,先奏《幽兰白雪》,中弹《蓬莱操白雪引》,此二弄自造者。其木声也,则琅琅锵锵,若球琳之并振焉。诸弦合附,则采采粲粲,若云雪之轻飞焉。众音谐也,则喈喈噰噰,若鸾凤之清歌焉。因时异态,变化不穷,触类通神,幽兴无已。非丝桐之奇致,何感会之若是?取声之入神者清角清征,体之全真者素也。故云“见素”,字以厥义,式表其德。敬而友之,期乎益矣!  


夫木之为用也多矣,乐之为声也众矣,未若以桐制琴之为也。何者?咸池率舞,资八音之协;箫韶来仪,备九成之奏。而桐树自延于丹凤,琴声乃降诸元鹤,为感通之所致。斯在乐之特优,岂不以其象法天地;其音谐律吕,导人神之和,感情性之正者哉?自古贤人君子,莫不操之以无闷,玩之而无斁。左琴右书,盖有以也。清素者,以山名桐柏,而桐树生焉。地号灵墟,而灵气出焉。故有将遽长佳材,则成雅器,调高方外,弄送邱中。同心之言,得意于幽兰矣!岁寒之操,全贞于风松矣!相与为冥寂之友者,淡交于琴乎?

元 王振鹏《伯牙鼓琴图》局部


溪山琴况

清 徐上瀛 


一曰“和”


稽古至圣心通造化,德协神人,理一身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于是制之为琴。其所首重者,和也。和之始,先以正调品弦、循徽叶声,辨之在指,审之在听,此所谓以和感,以和应也。和也者,其众音之款会,而优柔平中之橐答乎?论和以散和为上,按和为次。散和者,不按而调,右指控弦,迭为宾主,刚柔相剂,损益相加,是为至和。按和者,左按右抚,以九应律,以十应吕,而音乃和于徽矣。设按有不齐,徽有不准,得和之似,而非真和,必以泛音辨之。如泛尚未和,则又用按复调。一按一泛,互相参究,而弦始有真和。吾复求其所以和者三,曰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而和至矣。夫弦有性,欲顺而忌逆,浅实而忌虚。若绰者注之,上者下之,则不顺;按未重,动未坚,则不实。故指下过弦,慎勿松起;弦上递指,尤欲无迹。往来动宕,恰如胶漆,则弦与指和矣。音有律,或在徽,或不在徽,固有分数以定位。若混而不明,和于何出?篇中有度,句中有候,字中有肯,音理甚微。若紊而无序,和又何生?究心于此者,细辨其吟猱以叶之,绰注以适之,轻重缓急以节之,务令宛转成韵,曲得其情,则指与音和矣。音从意转,意先乎音,音随乎意,将众妙归焉。故欲用其意,必先练其音;练其音,而后能洽其意。如右之抚也,弦欲重而不虐,轻而不鄙,疾而不促,缓而不弛;左之按弦也,若吟若猱,圆而无碍(吟猱欲恰好,而中无阻滞),以绰以注,定而可伸(言绰注甫定,而或再引伸)。纡回曲折,疏而实密,抑扬起伏,断而复联,此皆以音之精义而应乎意之深微也。其有得之弦外者,与山相映发,而巍巍影现;与水相涵濡,而洋洋倘恍。暑可变也,虚堂疑雪;寒可回也,草阁流春。其无尽藏,不可思议,则音与意合,莫知其然而然矣。要之,神闲气静,蔼然醉心,太和鼓畅,心手自知,未可一二而为言也。太音希声,古道难复,不以性情中和相遇,而以为是技也,斯愈久而愈失其传矣。


一曰“静”


抚琴卜静处亦何难?独难于运指之静。然指动而求声恶乎得静?余则曰,政在声中求静耳。声厲则知指躁,声粗则知指浊,声希则知指静,此审音之道也。盖静由中出,声自心生,苟心有杂扰,手指物挠,以之抚琴,安能得静?惟涵养之士,淡泊宁静,心无尘翳,指有余闲,与论希声之理,悠然可得矣。所谓希者,至静之极,通乎杳渺,出有入无,而游神于羲皇之上者也。约其下指工夫,一在调气,一在练指。调气则神自静,练指则音自静。如热妙者,含其烟而吐雾;涤界茗者,荡其浊而泻清。取静音者亦然,雪其躁气,释其竞心,指下扫尽炎嚣,弦上恰存贞洁,故虽急而不乱,多而不繁,渊深在中,清光发外,有道之士当自得之。


一曰“清”


语云“弹琴不清,不如弹筝”,言失雅也。故清者,大雅之原本,而为声音之主宰。地而不僻则不清,琴不实则不清,弦不洁则不清,心不静则不清,气不肃则不清:皆清之至要者也,而指上之清尤为最。指求其劲,按求其实,则清音始出;手不下徽,弹不柔懦,则清音并发;而又挑必甲尖,弦必悬落,则清音益妙。两手如鸾凤和鸣,不染纤毫浊气;厝指如敲金戛石,傍弦绝无客声:此则练其清骨,以超乎诸音之上矣。究夫曲调之清,则最忌连连弹去,亟亟求完,但欲热闹娱耳,不知意趣何在,斯则流于浊矣。故欲得其清调者,必以贞、静、宏、远为度,然后按以气候,从容宛转。候宜逗留,则将少息以俟之;候宜紧促,则用疾急以迎之。是以节奏有迟速之辨,吟猱有缓急之别,章句必欲分明,声调愈欲疏越,皆是一度一候,以全其终曲之雅趣。试一听之,则澄然秋潭,皎然寒月,湱然山涛,幽然谷应,始知弦上有此一种情况,真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矣。


一曰“远”


远与迟似,而实与迟异,迟以气用,远以神行。故气有候,而神无候。会远于候之中,则气为之使;达远于候之外,则神为之君。至于神游气化,而意之所之玄之又玄。时为岑寂也,若游峨嵋之雪;时为流逝也,若在洞庭之波。倏缓倏速,莫不有远之微致。盖音至于远,境入希夷,非知音未知,而中独有悠悠不已之志。吾故曰:“求之弦中如不足,得之弦外则有余也。”


一曰“古”


《乐志》曰:“琴有正声,有间声。其声正直和雅,合于律吕,谓之正声,此雅、颂之音,古乐之作也;其声间杂繁促,不协律吕,谓之间声,此郑卫之音,俗乐之作也。雅、颂之音理而民正,郑卫之曲动而心淫。然则如之何而可就正乎?必也黄钟以生之,中正以平之,确乎郑卫不能入也。”按此论,则琴固有时古之辨矣!大都声争而媚耳者,吾知其时也;音淡而会心者,吾知其古也。而音出于声,声先败,则不可复求于音。故媚耳之声,不特为其疾速也,为其远于大雅也;会心之音,非独为其延缓也,为其沦于俗响也。俗响不入,渊乎大雅,则其声不争,而音自古矣。然粗率疑于古朴,疏慵疑于冲淡,似超于时,而实病于古。病于古与病于时者奚以异?必融其粗率,振其疏慵,而后下指不落时调,其为音也,宽裕温厖,不事小巧,而古雅自见。一室之中,宛在深山邃谷,老木寒泉,风声?令人有遗世独立之思,此能进于古者矣。


一曰“淡”


弦索之行于世也,其声艳而可悦也。独琴之为器,焚香静对,不入歌舞场中;琴之为音,孤高岑寂,不杂丝竹伴内。清泉白石,皓月疏风,修修自得,使听之者游思缥缈,娱乐之心不知何去,斯之谓淡。舍艳而相遇于淡者,世之高人韵士也。而淡固未易言也,?邪而存正,黜俗而归雅,舍媚而还淳,不着意于淡而淡之妙自臻。夫琴之元音本自淡也,制之为操,其文情冲乎淡也。吾调之以淡,合乎古人,不必谐于众也。每山居深静,林木扶苏,清风入弦,绝去炎嚣,虚徐其韵,所出皆至音,所得皆真趣,不禁怡然吟赏,喟然云:“吾爱此情,不求不竞;吾爱此味,如雪如冰;吾爱此响,松之风而竹之雨,涧之滴而波之涛也。有寤寐于淡之中而已矣。”


一曰“恬”


诸声淡则无味,琴声淡则益有味。味者何?恬是已。味从气出,故恬也。夫恬不易生,淡不易到,唯操至妙来则可淡,淡至妙来则生恬,恬至妙来则愈淡而不厌。故于兴到而不自纵,气到而不自豪,情到而不自扰,意到而不自浓。及睨其下指也,具见君子之质,冲然有德之养,绝无雄竞柔媚态。不味而味,则为水中之乳泉;不馥而馥,则为蕊中之兰止。吾于此参之,恬味得矣。


一曰“逸”


先正云:“以无累之神合有道之器,非有逸致者则不能也。”第其人必具超逸之品,故自发超逸之音。本从性天流出,而亦陶冶可到。如道人弹琴,琴不清亦清。朱紫阳日:“古乐虽不可得而见,但诚实人弹琴,便雍容平淡。”故当先养其琴度,而次养其手指,则形神并洁,逸气渐来,临缓则将舒缓而多韵,处急则犹运急而不乖,有一种安闲自如之景象,尽是潇洒不群之天趣。所以得之心而应之手,听其音而得其人,此逸之所征也。


一曰“雅”


古人之于诗则曰“风”、“雅”,于琴则曰“大雅”。自古音沦没,即有继空谷之响,未免郢人寡和,则且苦思求售,去故谋新,遂以弦上作琵琶声,此以雅音而翻为俗调也。惟真雅者不然,修其清静贞正,而藉琴以明心见性,遇不遇,听之也,而在我足以自况。斯真大雅之归也。然琴中雅俗之辨争在纤微?喜工柔媚则俗,落指重浊则俗,性好炎闹则俗,指拘局促则俗,取音粗则俗,入弦仓卒则俗,指法不式则俗,气质浮躁则俗,种种俗态未易枚举,但能体认得“静”、“远”、“淡”、“逸”四字,有正始风,斯俗情悉去,臻于大雅矣。


一曰“丽”


丽者,美也,于清静中发为美音。丽从古淡出,非从妖冶出也。若音韵不雅,指法不隽,徒以繁声促调触人之耳,而不能感人之心,此媚也,非丽也。譬诸西子,天下之至美,而具有冰雪之姿,岂效颦者可与同日语哉!美与媚判若秦越,而辨在深微,审音者当自知之。


一曰“亮”


音渐入妙,必有次第。左右手指既造就清实,出有金石声,然后可拟一“亮”字。故清后取亮,亮发清中,犹夫水之至清者,得日而益明也。唯在沈细之际而更发其光明,即游神于无声之表,其音亦悠悠而自存也,故曰亮。至于弦声断而意不断,此政无声之妙,亮又不足以尽之。


一曰“采”


音得清与亮,既云妙矣,而未发其采,犹不足表其丰神也。故清以生亮,亮以生采,若越清亮而即欲求采,先后之功舛矣。盖指下之有神气,如古玩之有宝色,商彝、周鼎自有暗然之光,不可掩抑,岂易致哉?经几锻炼,始融其粗迹,露其光芒。不究心音义,而求精神发现,不可得也。


一曰“洁”


贝经云:“若无妙指,不能发妙音。”而坡仙亦云:“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未始是指,未始非指,不即不离,要言妙道,固在指也。修指之道由于严净,而后进于玄微。指严净则邪滓不容留,杂乱不容间,无声不涤,无弹不磨,而只以清虚为体,素质为用。习琴学者,其初唯恐其取音之不多,渐渐陶熔,又恐其取音之过多。从有而无,因多而寡,一尘不染,一滓弗留,止于至洁之地,此为严净之究竟也。指既修洁,则取音愈希;音愈希则意趣愈永。吾故曰:“欲修妙音者,本于指;欲修指者,必先本于洁也。”


一曰“润”


凡弦上之取音惟贵中和,而中和之妙用全于温润呈之。若手指任其浮躁,则繁响必杂,上下往来音节俱不成其美矣。故欲使弦上无杀声,其在指下求润乎?盖润者,纯也,泽也,所以发纯粹光泽之气也。左芟其荆棘,右熔其暴甲,两手应弦,自臻纯粹。而又务求上下往来之法,则润音渐渐而来。故其弦若滋,温兮如玉,泠泠然满弦皆生气氤?,无毗阳毗阴偏至之失,而后知润之之为妙,所以达其中和也。古人有以名其琴者,曰“云和”,曰“泠泉”, 亦润之意乎?


一曰“圆”


五音活溌之趣半在吟猱,而吟猱之妙处全在圆满。宛转动荡无滞无碍,不少不多,以至恰好,谓之圆。吟猱之巨细缓急俱有圆音,不足则音亏缺,太过则音支离,皆为不美。故琴之妙在取音,取音宛转则情联,圆满则意吐,其趣如水之兴澜,其体如珠之走盘,其声如哦咏之有韵,斯可以名其圆矣。抑又论之,不独吟猱贵圆,而一弹一按一转一折之间亦自有圆音在焉。如一弹而获中和之用,一按而凑妙合这机,一转而函无痕之趣,一折而应起伏之微,于是欲轻而得其所以轻,欲重而得其所以重,天然之妙犹若水滴荷心,不能定拟。神哉圆乎!


一曰“坚”


古语云“按弦如入木”,形其坚而实也。大指坚易,名指坚难。若使中指帮名指,食指帮大指,外虽似坚,实胶而不灵。坚之本全凭筋力,必一指卓然立于弦中,重如山岳,动如风发,清响如击金石,而始至音出焉,至音出,则坚实之功到矣。然左指用坚,右指亦必欲清劲,乃能得金石之声。否则抚弦柔懦,声出委靡,则坚亦浑浑无取。故知坚以劲合,而后成其妙也。况不用帮而参差其指,行合古式,既得体势之美,不爽文质之宜,是当循循练之,以至用力不觉,则其然亦不可窥也。


一曰“宏”


调无大度则不得古,故宏音先之。盖琴为清庙、明堂之器,声调宁不欲廓然旷远哉?然旷远之音落落难听,遂流为江湖习派,因致古调渐违,琴风愈浇矣。若余所受则不然:其始作也,当拓其冲和闲雅之度,而猱、绰之用必极其宏大。盖宏大则音老,音老则入古也。至使指下宽裕纯朴,鼓荡弦中,纵指自如,而音意欣畅疏越,皆自宏大中流出。但宏大而遗细小则其情未至,细小而失宏大则其意不舒,理固相因,不可偏废。然必胸次磊落,而后合乎古调。彼局曲拘挛者未易语此。


一曰“细”


音有细缈处,乃在节奏间。始而起调先应和缓,转而游衍渐欲入微,妙在丝毫之际,意存幽邃之中。指既缜密,音若茧抽,令人可会而不可即,此指下之细也。至章句转折时,尤不可草草放过,定将一段情绪缓缓拈出,字字模神,方知琴音中有无限滋味,玩之不竭,此终曲之细也。昌黎诗“昵昵儿女语,恩恩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其宏细互用之意欤?往往见初入手者一理琴弦便忙忙不定,如一声中欲其少停一息而不可得,一句中欲其委婉一音而亦不能。此以知节奏之妙未易轻论也。盖运指之细在虑周,全篇之细在神远,斯得细之大旨者矣。


一曰“溜”


溜者,滑也,左指治涩之法也。音在缓急,指欲随应,敬非握其滑机,则不能成其妙。若按弦虚浮,指必柔懦,势难于滑;或着重滞,指复阻碍,尤难于滑。然则何法以得之?惟是指节炼至坚实,极其灵活,动必神速。不但急中赖其滑机,而缓中亦欲藏其滑机也。故吟、猱、绰、注之间当若泉之滚滚,而往来上下之际更如风之发发。刘随州诗云“溜溜青丝上,静听松风寒”,其斯之谓乎?然指法之欲溜,全在筋力运使。筋力既到,而用之吟猱则音圆,用之绰注上下则音应,用之迟速跌宕则音活。自此精进,则能变化莫测,安往而不得其妙哉!


一曰“健”


琴尚冲和大雅,操慢音者得其似而未真,愚故提一健字,为导滞之?。乃于从容闲雅中刚健其指,而右则发清冽之响,左则练活溌之音,斯为善也。请以健指复明之。右指靠弦则音钝而木,故日“指必甲尖,弦必悬落”,非藏健于清也耶?左指不劲则音胶而格,故日“响如金石,动如风发”,非运健于坚也耶?要知健处即指之灵处,而冲和之调无疏慵之病矣,气之在弦,不有不期去而自去者哉。


一曰“轻”


不轻不重者,中和之者也。趣调当以中和为主,而轻重特损益之,其趣自生也。盖音之取轻属于幽情,归乎玄理,而体曲之意,悉曲之情,有不其轻而自轻者。第音之轻处最难,工夫未到则浮而不实,晦而不明,虽轻亦未合。惟轻之中不爽清实,而一丝一忽指到音绽,更飘摇鲜朗,如落花流水,幽趣无限。乃有一节一句之轻,有间杂高下之轻,种种意趣皆贵清实中得之耳。要知轻不浮,轻中之中和也;重不杀,重中之中和也。故轻重者,中和之变音;而所以轻重者,中和之正音也。


一曰“重”


诸音之轻者业属乎情,而诸音之重者乃由乎气。情至而轻,气至而重性固然也。第指有重、轻则声有高下,而幽微之后理宜发扬,?指势太猛则露杀伐之响,气盈胸臆则出刚暴之声,惟练指养气之士则抚下当求重抵轻出之法,弦上自有高朗纯粹之音,宣扬和畅,疏越神情,而后知用重之妙,非浮躁乖戻者之所比也。故古人抚琴则日“弹欲断弦,按如入木”,此专言其用力也,但妙在用力不觉耳。夫弹琴至于力,又至于不觉,则指下虽重如击石,而毫无刚暴杀伐之疚,所以为重欤!及其鼓宫叩角,轻重间出,则岱岳江河,吾不知其变化也。


一曰“迟”


古人以琴能涵养情性,为其有太和之之气,故名其声日“希声”。未按弦时,当先肃其气,澄其心,缓其度,远其神,从万籁俱寂中冷然音生,疏台寥廓, 若太古,优游弦上,节其气候,候至而下,以叶厥律者,此希声之始作也;或章句舒徐,或缓急相间,或断而复续,或幽而致远,因候制宜,调古声淡,渐入渊原,而心志悠然不已者,此希声之引伸也;复探其迟趣,乃若山静秋鸣,月高林表,松风远拂,石涧流寒,而日不知?,夕不觉曙者,此希声之寓境也。严天池诗“几回拈出阳春调,月满西楼下指迟”,其于迟意大有得也。若不知“气候”两字,指一入弦惟知忙忙连下,?欲放慢则竟然无味矣。深于气候,则迟速俱得,不迟不速亦得,岂独一迟尽其妙耶!


一曰“速”


指法有重则有轻,如天地之有阴阳也;有迟则有速,如四时之有寒暑也。盖迟为速之纲,速为迟之纪,尝相间错而不离。故句中有迟速之节,段中有迟速之分,则皆藉一速以接其迟不候也。然琴操之大体固贵乎迟:疏疏淡淡,其音得中正和平者,是为正音,《阳春》、《佩兰》之曲是也;忽然变急,其音又系最精最妙者,是为奇音,《雉朝飞》、《乌夜啼》之操是也。所谓正音备而奇音不可偏废,此之为速。拟之于似速而实非速,欲迟而不得迟者,殆相径庭也。然吾之论速者二:有小速,有大速。小速微快,要以紧紧,使指不伤速中之雅度,而恰有行云流水之趣;大速贵急,务令急而不乱,依然安闲之气象,而能泻出崩崖飞瀑之声。是故速以意用,更以意神。小速之意趣,大速之意奇。若迟而无速,则以何声为结构?速无大小,则亦不见其灵机。故成连之教伯牙于蓬莱山中,群峰互峙,海水崩折,林木幽冥,百鸟哀号,日:“先生将移我情矣!”后子期听其音,遂得其情于山水。噫!精于其道者自有神而明之之妙,不待缕悉,可以按节而求也。

元 王振鹏《伯牙鼓琴图》局部


史记·乐书


太史公曰:余每读虞书,至於君臣相敕,维是几安,而股肱不良,万事堕坏,未尝不流涕也。成王作颂,推己惩艾,悲彼家难,可不谓战战恐惧,善守善终哉?君子不为约则修德,满则弃礼,佚能思初,安能惟始,沐浴膏泽而歌咏勤苦,非大德谁能如斯!传曰“治定功成,礼乐乃兴”。海内人道益深,其德益至,所乐者益异。满而不损则溢,盈而不持则倾。凡作乐者,所以节乐。君子以谦退为礼,以损减为乐,乐其如此也。以为州异国殊,情习不同,故博采风俗,协比声律,以补短移化,助流政教。天子躬於明堂临观,而万民咸荡涤邪秽,斟酌饱满,以饰厥性。故云雅颂之音理而民正,嘄噭之声兴而士奋,郑卫之曲动而心淫。及其调和谐合,鸟兽尽感,而况怀五常,含好恶,自然之势也?


治道亏缺而郑音兴起,封君世辟,名显邻州,争以相高。自仲尼不能与齐优遂容於鲁,虽退正乐以诱世,作五章以剌时,犹莫之化。陵迟以至六国,流沔沈佚,遂往不返,卒於丧身灭宗,并国於秦。


秦二世尤以为娱。丞相李斯进谏曰:“放弃诗书,极意声色,祖伊所以惧也;轻积细过,恣心长夜,纣所以亡也。”赵高曰:“五帝、三王乐各殊名,示不相袭。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欢喜,合殷勤,非此和说不通,解泽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时之乐,何必华山之騄耳而后行远乎?”二世然之。


高祖过沛诗三侯之章,令小兒歌之。高祖崩,令沛得以四时歌鳷宗庙。孝惠、孝文、孝景无所增更,於乐府习常肄旧而已。


至今上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声,拜为协律都尉。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皆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多尔雅之文。


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常有流星经於祠坛上。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春歌青阳,夏歌硃明,秋歌西昚,冬歌玄冥。世多有,故不论。


又尝得神马渥洼水中,复次以为太一之歌。曲曰:“太一贡兮天马下,霑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後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梢,次作以为歌。歌诗曰:“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於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说。丞相公孙弘曰:“黯诽谤圣制,当族。”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动,故形於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也。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感於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於物而后动,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故礼以导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壹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於中,故形於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正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正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正通矣。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搥,其臣坏;角乱则忧,其民怨;徵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迭相陵,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


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乐者,通於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於礼矣。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是故乐之隆,非极音也;食飨之礼,非极味也。清庙之瑟,硃弦而疏越,一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大飨之礼,尚玄酒而俎腥鱼,大羹不和,有遗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动,性之颂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於内,知诱於外,不能反己,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佚作乱之事。是故彊者胁弱,众者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寡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是故先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所以节丧纪也;钟鼓干戚,所以和安乐也;婚姻冠笄,所以别男女也;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好恶著,则贤不肖别矣;刑禁暴,爵举贤,则政均矣。仁以爱之,义以正之,如此则民治行矣。


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由中出,故静;礼自外作,故文。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暴民不作,诸侯宾服,兵革不试,五刑不用,百姓无患,天子不怒,如此则乐达矣。合父子之亲,明长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内。天子如此,则礼行矣。


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不失;节,故祀天祭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如此则四海之内合敬同爱矣。礼者,殊事合敬者也;乐者,异文合爱者也。礼乐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故事与时并,名与功偕。故钟鼓管磬羽籥干戚,乐之器也;诎信俯仰级兆舒疾,乐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礼之器也;升降上下周旋裼袭,礼之文也。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术。作者之谓圣,术者之谓明。明圣者,术作之谓也。


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礼以地制。过制则乱,过作则暴。明於天地,然後能兴礼乐也。论伦无患,乐之情也;欣喜驩爱,乐之也。中正无邪,礼之质也;庄敬恭顺,礼之制也。若夫礼乐之施於金石,越於声音,用於宗庙社稷,事于山川鬼神,则此所以与民同也。


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辨者其礼具。干戚之舞,非备乐也;亨孰而祀,非达礼也。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乐极则忧,礼粗则偏矣。及夫敦乐而无忧,礼备而不偏者,其唯大圣乎?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也;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也。春作夏长,仁也;秋敛冬藏,义也。仁近於乐,义近於礼。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辨宜,居鬼而从地。故圣人作乐以应天,作礼以配地。礼乐明备,天地官矣。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高卑已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小大殊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则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则礼者天地之别也。地气上隮,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


化不时则不生,男女无别则乱登,此天地之情也。及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乐著太始而礼居成物。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动者地也。一动一静者,天地之间也。故圣人曰“礼云乐云”。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夔始作乐,以赏诸侯。故天子之为乐也,以赏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穀时孰,然后赏之以乐。故其治民劳者,其舞行级远;其治民佚者,其舞行级短。故观其舞而知其德,闻其谥而知其行。大章,章之也;咸池,备也;韶,继也;夏,大也;殷周之乐尽也。


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时则伤世。事者,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然则先王之为乐也,以法治也,善则行象德矣。夫豢豕为酒,非以为祸也;而狱讼益烦,则酒之流生祸也。是故先王因为酒礼,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备酒祸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欢也。


乐者,所以象德也;礼者,所以闭淫也。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礼以哀之;有大福,必有礼以乐之:哀乐之分,皆以礼终。


乐也者,施也;礼也者,报也。乐,乐其所自生;而礼,反其所自始。乐章德,礼报情反始也。所谓大路者,天子之舆也;龙旂九旒,天子之旌也;青黑缘者,天子之葆龟也;从之以牛羊之群,则所以赠诸侯也。


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别异,礼乐之说贯乎人情矣。穷本知变,乐之情也;著诚去伪,礼之经也。礼乐顺天地之诚,达神明之德,降兴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体,领父子君臣之节。


是故大人举礼乐,则天地将为昭焉。天地欣合,阴阳相得,煦妪覆育万物,然后草木茂,区萌达,羽翮奋,角生,蛰蟲昭稣,羽者妪伏,毛者孕鬻,胎生者不殰而卵生者不殈,则乐之道归焉耳。


乐者,非谓黄锺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故童者舞之;布筵席,陈樽俎,列笾豆,以升降为礼者,礼之末节也,故有司掌之。乐师辩乎声诗,故北面而弦;宗祝辩乎宗庙之礼,故後尸;商祝辩乎丧礼,故後主人。是故德成而上,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後。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後,然后可以有制於天下也。


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风移俗易,故先王著其教焉。


夫人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是故志微焦衰之音作,而民思忧;啴缓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廉直经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


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暢交於中而发作於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然后立之学等,广其节奏,省其文采,以绳德厚也。类小大之称,比终始之序,以象事行,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於乐:故曰“乐观其深矣”。


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气衰则生物不育,世乱则礼废而乐淫。是故其声哀而不庄,乐而不安,慢易以犯节,流湎以忘本。广则容奸。狭则思欲,感涤荡之气而灭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贱之也。


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倡和有应,回邪曲直各归其分,而万物之理以类相动也。


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类以成其行。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废礼不接於心术,惰慢邪辟之气不设於身体,使耳目鼻口心知百体皆由顺正,以行其义。然后发以声音,文以琴瑟,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箫管,奋至德之光,动四气之和,以著万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旋象风雨;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小大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代相为经。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故曰“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广乐以成其教,乐行而民乡方,可以观德矣。


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乎心,然后乐气从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


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文采节奏,声之饰也。君子动其本,乐其象,然后治其饰。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见方,再始以著往,复乱以饬归,奋疾而不拔,极幽而不隐。独乐其志,不厌其道;备举其道,不私其欲。是以情见而义立,乐终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息过:故曰“生民之道,乐为大焉”。


君子曰:礼乐不可以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致礼,以治躬者也。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故乐也者,动於内者也;礼也者,动於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德煇动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乎外而民莫不承顺,故曰“知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无难矣”。


乐也者,动於内者也;礼也者,动於外者也。故礼主其谦,乐主其盈。礼谦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礼谦而不进,则销;乐盈而不反,则放。故礼有报而乐有反。礼得其报则乐,乐得其反则安。礼之报,乐之反,其义一也。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必发诸声音,形於动静,人道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於此矣。故人不能无乐,乐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纶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故乐者,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故听其雅颂之声,志意得广焉;执其干戚,习其俯仰诎信,容貌得庄焉;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进退得齐焉。故乐者天地之齐,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夫乐者,先王之所以饰喜也;军旅鈇钺者,先王之所以饰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齐矣。喜则天下和之,怒则暴乱者畏之。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


魏文侯问於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


子夏答曰:“今夫古乐,进旅而退旅,和正以广,弦匏笙簧合守拊鼓,始奏以文,止乱以武,治乱以相,讯疾以雅。君子於是语,於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淫,溺而不止,及优侏儒,杂子女,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之与音,相近而不同。”


文侯曰:“敢问如何?”


子夏答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穀昌,疾疢不作而无祅祥,此之谓大当。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之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诗曰:‘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俾。俾於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此之谓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与?”


文侯曰:“敢问溺音者何从出也?”


子夏答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趣数烦志,齐音骜辟骄志,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不用也。诗曰:‘肃雍和鸣,先祖是听。’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诗曰:‘诱民孔易’,此之谓也。然后圣人作为鞉鼓椌楬埙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此所以示後世有尊卑长幼序也。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硜,硜以立别,别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


宾牟贾侍坐於孔子,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何也?”

答曰:“病不得其众也。”

“永叹之,淫液之,何也?”

答曰:“恐不逮事也。”

“发扬蹈厉之已蚤,何也?”

答曰:“及时事也。”

“武坐致右宪左,何也?”

答曰:“非武坐也。”

“声淫及商,何也?”

答曰:“非武音也。”

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

答曰:“有司失其传也。如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

子曰:“唯丘之闻诸苌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


宾牟贾起,免席而请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则既闻命矣。敢问迟之迟而又久,何也?”


子曰:“居,吾语汝。夫乐者,象成者也。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陕,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夹振之而四伐,盛威於中国也。分夹而进,事蚤济也。久立於缀,以待诸侯之至也。且夫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後於蓟,封帝尧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陈;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後於杞,封殷之後於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庶民弛政,庶士倍。济河而西,马散华山之阳而弗复乘;牛散桃林之野而不复服;车甲弢而藏之府库而弗复用;倒载干戈,苞之以虎皮;将率之士,使为诸侯,名之曰‘建櫜’: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散军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驺虞,而贯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贲之士税剑也;祀乎明堂,而民知孝;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耕藉,然后诸侯知所以敬:五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於太学,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冕而总干,所以教诸侯之悌也。若此,则周道四达,礼乐交通,则夫武之迟久,不亦宜乎?”


子贡见师乙而问焉,曰:“赐闻声歌各有宜也,如赐者宜何歌也?”


师乙曰:“乙,贱工也,何足以问所宜。请诵其所闻,而吾子自执焉。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清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夫歌者,直己而陈德;动己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商人志之,故谓之商;齐者,三代之遗声也,齐人志之,故谓之齐。明乎商之诗者,临事而屡断;明乎齐之诗者,见利而让也。临事而屡断,勇也;见利而让,义也。有勇有义,非歌孰能保此?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队,曲如折,止如木,居中矩,句中钩,累累乎殷如贯珠。故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说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子贡问乐。


凡音由於人心,天之与人有以相通,如景之象形,响之应声。故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恶者天与之以殃,其自然者也。


故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纣为朝歌北鄙之音,身死国亡。舜之道何弘也?纣之道何隘也?夫南风之诗者生长之音也,舜乐好之,乐与天地同意,得万国之驩心,故天下治也。夫朝歌者不时也,北者败也,鄙者陋也,纣乐好之,与万国殊心,诸侯不附,百姓不亲,天下畔之,故身死国亡。


而卫灵公之时,将之晋,至於濮水之上舍。夜半时闻鼓琴声,问左右,皆对曰“不闻”。乃召师涓曰:“吾闻鼓琴音,问左右,皆不闻。其状似鬼神,为我听而写之。”师涓曰:“诺。”因端坐援琴,听而写之。明日,曰:“臣得之矣,然未习也,请宿习之。”灵公曰:“可。”因复宿。明日,报曰:“习矣。”即去之晋,见晋平公。平公置酒於施惠之台。酒酣,灵公曰:“今者来,闻新声,请奏之。”平公曰:“可。”即令师涓坐师旷旁,援琴鼓之。未终,师旷抚而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也,不可遂。”平公曰:“何道出?”师旷曰:“师延所作也。与纣为靡靡之乐,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自投濮水之中,故闻此声必於濮水之上,先闻此声者国削。”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原遂闻之。”师涓鼓而终之。


平公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有。”平公曰:“可得闻乎?”师旷曰:“君德义薄,不可以听之。”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原闻之。”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玄鹤二八集乎廊门;再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


平公大喜,起而为师旷寿。反坐,问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有。昔者黄帝以大合鬼神,今君德义薄,不足以听之,听之将败。”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原遂闻之。”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惧,伏於廊屋之间。晋国大旱,赤地三年。


听者或或凶。夫乐不可妄兴也。


太史公曰:夫上古明王举乐者,非以娱心自乐,快意恣欲,将欲为治也。正教者皆始於音,音正而行正。故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故宫动脾而和正圣,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徵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肾而和正智。故乐所以内辅正心而外异贵贱也;上以事宗庙,下以变化黎庶也。琴长八尺一寸,正度也。弦大者为宫,而居中央,君也。商张右傍,其馀大小相次,不失其次序,则君臣之位正矣。故闻宫音,使人温舒而广大;闻商音,使人方正而好义;闻角音,使人恻隐而爱人;闻徵音,使人乐善而好施;闻羽音,使人整齐而好礼。夫礼由外入,乐自内出。故君子不可须臾离礼,须臾离礼则暴慢之行穷外;不可须臾离乐,须臾离乐则奸邪之行穷内。故乐音者,君子之所养义也。夫古者,天子诸侯听钟磬未尝离於庭,卿大夫听琴瑟之音未尝离於前,所以养行义而防淫佚也。夫淫佚生於无礼,故圣王使人耳闻雅颂之音,目视威仪之礼,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义之道。故君子终日言而邪辟无由入也。


乐之所兴,在乎防欲。陶心暢志,舞手蹈足。舜曰箫韶,融称属续。审音知政,观风变俗。端如贯珠,清同叩玉。洋洋盈耳,咸英馀曲。


明 文徵明《蕉石鸣琴图》


新论·琴道

东汉 桓谭


神农氏继宓羲而王天下,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琴长三尺六寸有六分,象期之数;厚寸有八分,象三六数;广六寸,象六律。上圆而敛,法天;下方而平,法地;上广下狭,法尊卑之礼。琴隐长四寸五分,隐以前长八分。五弦,第一弦为宫,其次商、角、徽、羽。文王、武王各加一弦,以为少宫、少商。下徵七弦,总会枢要,足以通万物而考治乱也。八音之中,惟丝最密,而琴为之首。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也。大声不震哗而流漫,细声不湮灭而不闻。八音广博,琴德最优。操似鸿雁之音,达则兼善天下,无不通昜,故谓之昜。《尧昜》经逸不存。《舜操》者,昔虞舜圣德玄远,遂升天子,喟然念亲,巍巍上帝之位不足保,援琴作操,其声清以微。《禹操》者,昔夏之时,洪水襄陵沈山,禹乃援琴作操,其声清以溢,潺潺志在深河。《微子操》,微子伤殷之将亡,终不可奈何,见鸿鹄高飞,援琴作操,其声清以淳。《文王操》者,文王之时,纣无道,烂金为格,溢酒为池,宫中相残,骨肉成泥,璇室瑶台,蔼云翳风,钟声雷起,疾动天地,文王躬被法度,阴行仁义,援琴作操,故其声纷以扰,骇角震商。《伯夷操》,《箕子操》,其声淳以激。


晋师旷善知音。卫灵公将之晋,宿于濮水之上,夜闻新声,召师涓告之曰:“为我听写之。”曰:“臣得之矣。”遂之晋。晋平公飨之,酒酣,灵公曰:“有新声,愿奏之。”乃令师涓鼓琴。未终,师旷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也。”


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孟尝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对曰:“臣之所能令悲者,先贵而后贱,昔富而今贫,摈压穷巷,不交四邻;不若身材高妙,怀质抱真,逢谗罹谤,怨结而不得信;不若交欢而结爱,无怨而生离,远赴绝国,无相见期;不若幼无父母,壮无妻儿,出以野泽为邻,入用堀穴为家,困于朝夕,无所假贷。若此人者,但闻飞乌之号,秋风鸣条,则伤心矣。臣一为之援琴而长太息,未有不凄恻而滋泣者也。今若足下,居则广厦高堂,连闼洞房,下罗帷,来清风;倡优在前,谄谀侍侧,扬激楚,舞郑妾,流声以娱耳,练色以淫目;水戏则舫龙舟,建羽旗,鼓吹乎不测之渊;野游则登平原,驰广囿,强驽下高鸟,勇士格猛兽;置酒娱乐,沈醉忘归:方此之时,视天地曾不若一指,虽有善鼓琴,未能动足下也。”孟尝君曰:“固然。”雍门周曰:“然臣窃为足下有所常悲。夫角帝而困秦者君也,连五国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尝无事,不从即衡;从成则楚王,衡成则秦帝。夫以秦、楚之强,而报弱薛,譬犹磨萧斧而伐朝菌也,有识之士,莫不为足下寒心酸鼻。天道不常盛,寒暑更进退,千秋万岁之后,宗庙必不血食;高台既以倾,曲池又已平,坟墓生荆棘,狐兔穴其中,游儿牧竖,踯躅其足而歌其上,行人见之凄怆,曰:“孟尝君之尊贵,亦犹若是乎!”于是孟尝君喟然太息,涕泪承睫而未下。雍门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徵,叩角羽,初终而成曲,孟尝君遂歔欷而就之曰:“先生鼓琴,令文立若亡国之人也。”


宣帝元康、神爵之间,丞相奏能鼓雅琴者,渤海赵定,梁国龙德。召见温室,拜为侍郎。


黄门工鼓琴者有任真卿、虞长倩,能传其度数,妙曲遗声。


成少伯工吹竽,见安昌侯、张子夏鼓琴,谓曰:“音不通千曲以上,不足以为知音。”


元 张观《梅园拜会图》


琴 赋并序

嵇康


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是故复之而不足,则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则寄言以广意。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历世才士并为之赋颂。其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称其才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丽则丽矣,然未尽其理也。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览其旨趣,亦未达礼乐之情也。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故缀叙其所,以为之赋。其辞曰: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

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

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

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

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

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踌而永康。


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磪嵬岑岩,互岭巉岩,岞崿嶇崟,丹崖嶮巇,青壁万寻,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


尔乃颠波奔突,狂赴争流,触岩牴隈,郁怒彪休,汹涌腾薄,奋沫扬涛,瀄汨澎湃,蜿蟺相纠。放肆大川,济乎中州,安回徐迈,寂尔长浮。澹乎洋洋,萦抱山丘。


详观其区土之所产毓,奥宇之所宝殖,珍怪琅玕,瑶瑾翕赩,丛集累积,奂衍于其侧。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


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俦,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斲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以雅琴。


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倕骋神,锼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爚,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嘹亮,何其伟也。


乃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磥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


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愄烦冤,纡余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竞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流余响于泰素。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


于是器泠弦调,心闲手敏,触鎞(提手旁)如志,唯意所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躇踌,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


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譅(单人旁)譶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秘玩。闼尔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濩半散,丰融披离,斐韡奂烂,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其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摣(女字旁)而踌躇。忽飘摇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或参谭繁促,复叠攒仄,从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瓌艳奇伟,殚不可识。


若乃闲舒都雅,洪纤有宜,清和条昶,案衍陆离,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或乘险投会,邀隙趋危,譬若离鹍鸣清池,翼若浮鸿翔层崖,纷文斐尾,慊縿离纚,微风余音,靡靡猗猗。或搂鎞(提手旁)擽捋,缥缭潎冽,轻行浮弹,明嫿睽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瞻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常思。


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籥之能伦。


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


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恡,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痹,弦长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则莫不憯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自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于是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狭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乱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惟至人兮。


清 朱昂之《 携琴访友图》


琴议篇

南宋 刘籍


琴者,禁也。禁邪归正,以和人心。


始乎伏羲,成于文武,形象天地,气包阴阳,神思幽深,声韵清越,雅而能畅,乐而不淫,扶正国风,翼赞王化。善听者,知吉凶休咎,国家存亡。善鼓者,变动阴阳,聚散鬼神。是以古人左琴右书,无故则不撤。琴之为义大矣哉!


夫和而鸣者,谓之声;参叙相应,谓之韵;韵而成文,谓之音。夫人志于所守,蕴积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谓之文。文又不尽谓之音。故音哀乐、雅正、刚柔、怨怒必在乎人,由乎国风、理国治家、化人成俗、政教兴废、道德盛衰。于是听之,则声之音其道深矣!


夫人多听声而不听音者,近而不知远也。俗谚云:“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诚哉,是言也!


余早味幽隐,酷嗜丝桐,颇曾留意时属,绝丝而能之。虽奇声雅韵,寂然而废,幽情远兴,缅想常存。今者,以其端味,以传同好。但迹形容,列之于后:夫声意雅正,用指分明,运动闲和,取舍无迹,气格高峻,才思丰逸,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越幽奇,参韵曲折,立声孤秀,此琴之德也。如遇物发声,想像成曲,江山隐映,衔落月于弦中,松风飕飗;贯清风于指下,此则境之深矣。又若贤人烈士,失意伤时,结恨沉忧,写于声韵,始激切以畅鬼神,终练德而合雅颂,使千载之后,同声见知,此乃琴道深矣。若夫徇时弃本,艳巧多端,实伤败琴德也。


夫琴之五音者,宫、商、角、徵、羽也。宫象君,其声同。当与众同心,故曰同也。商象臣,其声行。君令臣行,故曰行也。角象民,其声从。君令臣行民从,故曰从也。徵象事,其声当。民从则事当,故曰当也。羽象物,其声繁。民从事当则物有繁植,故曰繁也。是以舜作五弦之琴,鼓《南风》而天下大治,此之谓也。后至文武各加一弦,故六名“文”、七名“武”也。


夫琴之声弄各有异端,不可雷同,总呼为弄。合节者为声,不合节者为弄。音叶称音,音繁曰乐。禽兽但知声而不知音,常人但知音而不知乐,君子能知其乐者,明国之兴衰,察人之哀乐。故哀心感者,其声焦以杀;乐心感者,其声舒以缓;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敬心感者,其声和以柔。此非情也,感于物而动也。夫闻宫音者,使人温舒而宽大;闻商音者,使人方正而好义;闻角音者,使人恻隐而爱人;闻徵音者,使人乐善而好施;闻羽音者,使人整齐而好礼。


是以舜操五弦之音,其辞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圣人音妙深矣!故凭言以求意,在得意以求言,言穷而意远也。 

——《太音大全集》 中华书局 1961


明 戴进《携琴访友》


琴史.尽美

北宋 朱长文


琴有四美:一曰良质,二曰善斫,三曰妙指,四曰正心。四美既备,则为天下之善琴,而可以感格幽冥,充被万物,而况于人乎?况于己乎?昔司马子徽谓:“伏羲以谐八音,皆相假合,思一器而备律吕者,遍琢众木,得之于梧桐。”盖圣人之于万物也,亦各辨其材而为之器也。既知其材矣,又求其良者,以待于用,养其小者,以至于大。故禹作九州之贡,有峄阳梧桐,而《诗》美周室之盛曰:“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又卫文公之作宫室也,亦云:“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是所求其良者,以待于用,养其小者,以致于大也。古之圣贤留心于琴也如此。后之赋琴,言其材者,必取于高山峻谷、深溪绝涧、盘纡隐深、巉岩岖险之地,其气之钟者至高至清矣。雷霆之所摧击,霰雪之所飘压,羁鸾独鹄之所栖息,鹂黄干旦(后两字从鸟部)之所翔鸣,其声之感者,至悲至苦矣。泉石之所磅礴,琅玕之所丛集,祥云瑞霭之所护被,灵露惠风之所长育,其物之助者,至深至厚矣。根盘孥(下“子”应为“手”)以轮菌,枝纷鬱以葳蕤,历千载犹不耀,挺百尺而见枝,其材之成者,至良至大矣。一日夔、襄、钟、牙之俦,睨而视之,嘉其可以为琴也,于是命般、倕之徒,斤斧之,绳墨之,锼中襄间,平面去病,按律吕以定徽,合钟石以立度,法象完密,髹彩华焕。于是饰以金玉瓖奇之物,张以弦轸弘(左半边应为勺)弭之用,而琴成矣。昔伏羲之“龙吟”,黄帝之“清角”,齐桓公之“号钟”,楚庄王之“绕梁”,相如之“绿绮”,蔡邕之“焦尾”,传于天下久矣。唐相李勉以响泉韵磬闻,白乐天以玉磬闻,而世称有雷氏者,有张越者,尤精斫琴。历代宝传,以至于今,非力足而笃好者,不能致也。近世琢琴者间有之,然孰能桀然绍前人之作者与?


昔圣人之作琴也,天地万物之声,皆在乎其中矣。有天地万物之声,非妙指无以发,故为之参弹复征,攫援标拂,尽其和以至其变,激之而愈清,味之而无厌,非天下之敏手,孰能尽雅琴之所蕴乎?当其援琴而鼓之也,其视也必专,其听也必切,其容也必恭,其思也必和。调之不乱,酏之甚愉,不使放声邪气,得奸其间,发于心,应于手,而后何以与言妙也。是故君子之于琴也,非徒取其声音而已。达则于以观政焉,穷则于以守命焉。尧之神人,舜之南风,武王之克商,周公之越裳,所以观政也;许由之箕山,伯夷之采薇,夫子之漪兰,王通之汾亭,所以守命也。又有所自得也。夫丝与梧桐皆至清之物也!而可以见人心者,至诚之所动也。是故孔子辨文王之操,子期识伯牙之心者,昭见精微,如亲授于言也。故曰:惟乐不可以为伪。:又曰:至诚动金石;不诚,未有能动者也。吾于乐,益知诚之不可不明也。夫金石丝桐,无情之物,又可以诚动,况穹穹而天,冥冥而神,诚之所格,犹影响也。君子慎独,不愧屋漏,可不戒哉!是故黄帝作而鬼神会,后夔成而凤凰至,子野奏而云鹤翔,瓠巴作而流鱼听,师文弹而寒暑变,可谓诚至也。是故良质而遇善琢,善琢既成,而得妙指,妙指既调,而资于正心,然后为天下之善琴也。总其能,作《尽美》。



明 杜堇《梅下横琴图》


神奇秘谱·序

朱权


粤自苍精之君,按五行之德,以定五音,乃制琴瑟,始有琴焉。赤精之君削桐为琴,绳筋为弦,而又继其制也。轩皇以“递钟”之琴会神灵于西山,以歆神明之德。此三圣之所兼备也。然琴之为物,圣人制之以正心术、导政事、和六气、调玉烛,实天地之灵器,太古之神物。乃中国圣人治世之音,君子养修之物,独缝掖黄冠之所宜。


奈何俗浇道漓淳风斯?竭致使白丁之徒、负贩之辈、娼优之鄙、夷狄之俗、恶疾之类,一概用之曾无忌惮?乃致妖气侵淫,厌毁神物。斯琴之不祥,物之不幸。贵物贱用,道有不古者矣。


刘向曰:“贵物不加于臣下,礼乐不陈于四夷。”况其琴乎?予乃恻然兴慨,每为痛惜。于是拯颓风于既往,追太朴于将来,故作是序以正之。使师之所授者,必择其人而传焉,故无诋毁于玄造,而皇大音之妙也。然琴谱数家所载者千有余曲,而传于世者不过数十曲耳,不经指授者恐有讹谬,故不敢行于世以误后人。


予昔亲受者三十四曲,俱有句点。其吟猱取声之法,徽轸之正,无有吝讳,刊之以传后学,观是谱皆自得矣,非待师授而传也。诚为万金不传之秘。止上卷《太古神品》一十六曲,乃太古之操。昔人不传之秘,故无点句,达者自得之。是以琴道之来,传曲不传谱,传谱不传句。故嵇康终其身而不传,伯牙绝其弦而不鼓,是琴不妄传以示非人故也。


予谓琴操泯于世者多矣,遂命琴生柱岩李吉之、兰谷蒋怡之、竹溪蒋康之、玄圃何勉之、静庵徐穆之五人屡更其师而受之,而琴道乃正。大概其操间有不同者,盖达人之志也,各出乎天性,不同于彼类,不伍于流俗,不混于污浊,洁身于天壤,旷志于物外,扩乎与太虚同体,泠然洒于六合。其涵养自得之志见乎徽轸、发乎遐趣、诉于神明、合于道玅,以快己之志也。岂肯蹈袭前人之败兴而写己之志乎?各有道焉。所以不同者多使其同则鄙也。夫细之甚也。


今是谱乃予昔所受之曲,皆予之心声也。其一字一句,一点一画,无所隐讳。其名鄙俗者,悉更之以光琴道,故不凡于俗。刊之以传于世,使天下后世共得之,故不致泯于后学。屡加校正,用心非一日矣。如此者十有二年,是谱方定。


庶几有补于万一,以回太古之风,再见羲皇之法,葛天、无怀之世,又将有待于今日也。得之者可不珍袭而秘焉。

 

时洪熙乙巳三月一日

臞仙书

 

注:

1、《神奇秘谱》是现存最早的琴曲专集;

2、《神奇秘谱》编者朱权,字臞仙,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

3、洪熙乙巳年:公元1425年




明 佚名《千秋绝艳图》局部



琴赞

李白

峄阳孤桐,石耸天骨。

根老冰泉,叶苦霜月。

斫为绿绮,徽声粲发

秋风入松,万古奇绝。


对琴待月 

白居易

竹院新晴夜,松窗未卧时。

共琴为老伴,与月有秋期。

玉轸临风久,金波出雾迟。

幽音待清景,唯是我心知。


船夜援琴

白居易

鸟栖鱼不动,月照夜江深。

身外都无事,舟中只有琴。

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

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


夫子鼓琴得其人

白行简

宣父穷玄奥,师襄授素琴。

稍殊流水引,全辨圣人心。

慕德声逾感,怀人意自深。

泠泠传妙手,摵摵振空林。

促调清风至,操弦白日沈。

曲终情不尽,千古仰知音。


昼居池上亭独吟

刘禹锡

日午树阴正,独吟池上亭。

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

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

浩然机已息,几杖复何铭。


竹里馆

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酬张少府

王维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听蜀僧濬弹琴

李白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月夜听卢子顺弹琴

李白

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

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

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

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


忆崔郎中宗之游南阳遗吾孔子琴

抚之潸然感旧

李白 

昔在南阳城,唯餐独山蕨。

忆与崔宗之,白水弄素月。

时过菊潭上,纵酒无休歇。

泛此黄金花,颓然清歌发。

一朝摧玉树,生死殊飘忽。

留我孔子琴,琴存人已殁。

谁传广陵散,但哭邙山骨。

泉户何时明,长扫狐兔窟。


琴台

杜甫

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

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

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

归凤求凰意,寥寥不复闻。


池窗

白居易

池晚莲芳谢,窗秋竹意深。

更无人作伴,唯对一张琴。


废琴

白居易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古声淡无味,不称今人情。

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

废弃来已久,遗音尚泠泠。

不辞为君弹,纵弹人不听。

何物使之然?羌笛与秦筝。


夜琴

白居易

蜀桐木性实,楚丝音韵清。

调慢弹且缓,夜深十数声。

入耳澹无味,惬心潜有情。

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


听弹古渌水

白居易

闻君古渌水,使我心和平。

欲识慢流意,为听疏泛声。

西窗竹阴下,竟日有馀清。


清夜琴兴

白居易

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

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

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

心积和平气,木应正始音。

响余群动息,曲罢秋夜深。

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


对琴酒

白居易

西窗明且暖,晚坐卷书帷。

琴匣拂开后,酒瓶添满时。

角尊白螺醆,玉轸黄金徽。

未及弹与酌,相对已依依。

泠泠秋泉韵,贮在龙凤池。

油油春云心,一杯可致之。

自古有琴酒,得此味者稀。

只应康与籍,及我三心知。


松下琴赠客

白居易 

松寂风初定,琴清夜欲阑。

偶因群动息,试拨一声看。

寡鹤当徽怨,秋泉应指寒。

惭君此倾听,本不为君弹。


弹秋思

白居易

信意闲弹秋思时,调清声直韵疏迟。

近来渐喜无人听,琴格高低心自知。


听幽兰

白居易

琴中古曲是幽兰,为我殷勤更弄看。

欲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


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

岳飞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送剑与傅岩叟

辛弃疾

莫邪三尺照人寒,试与挑灯仔细看。

且挂空作琴伴,未须携去斩楼兰。


别谢爱山

文天祥

其二

绿绮知音早,青灯对语迟。

那知今雨别,又重故人思。

山隔诗情远,云含客思悲。

小楼今夜笛,莫向月中吹。


江上琴兴

常建

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

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

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

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


王昌龄

孤桐秘虚鸣,朴素传幽真。

仿弦指外,遂见初古人。

意远风雪苦,时来江山春。

高宴未终曲,谁能辩经纶


听弹风入松赠杨补阙

王昌龄

商风入我弦,夜竹深有露。

弦悲与林寂,清景不可度。

寥落幽居心,飕飗青松树。

松风吹草白,溪水寒日暮。

声意去复还,九变待一顾。

空山多雨雪,独立君始悟。


听郑五愔弹琴

孟浩然

阮籍推名饮,清风坐竹林。

半酣下衫袖,拂拭龙唇琴。

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

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


杂咏八首上礼部李侍郎·幽琴

刘长卿

月色满轩白,琴声宜夜阑。

飗飗青丝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向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


孤桐

王安石 

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

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

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

明时思解愠,愿斫五弦琴。


春夜别友人

陈子昂

银烛吐清烟,金尊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悬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去,此会在何年。


咏怀二首

李贺

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

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

梁王与武帝,弃之如断梗。

惟留一简书,金泥泰山顶。


听妻弹别鹤操

元稹 

别鹤声声怨夜弦,闻君此奏欲潸然。

商瞿五十知无子,更付琴书与仲宣。


听岳州徐员外弹琴

张祜

玉律潜符一古琴,哲人心见圣人心。

尽日南风似遗意,九疑猿鸟满山吟。


风中琴

卢仝

五音六律十三徽,龙吟鹤响思庖羲。

一弹流水一弹月,水月风生松树枝。


听段处士弹琴

方干

几年调弄七条丝,元化分功十指知。

泉迸幽音离石底,松含细韵在霜枝。

窗中顾兔初圆夜,竹上寒蝉尽散时。

唯有此时心更静,声声可作后人师。


听乐山人弹易水

贾岛

朱丝弦底燕泉急,燕将云孙白日弹。

嬴氏归山陵已掘,声声犹带发冲冠。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

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琴歌 

李颀 

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 

月照城头鸟半飞,霜凄万木风入衣。 

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清淮奉使千余里,敢告云山从此始。


宫词

宋徽宗

燕馆馀闲玉漏沉,华容芳质尽知音。

不将箫瑟为贪靡,竞鼓瑶徽数弄琴。


宫词

朱权

庭树团团作翠阴,夜凉清话坐更深。

无端感起闲愁思,弹到梅花月满琴。


宫词

朱权

银潢斗转挂疏棂,翡翠窗纱夜未扃。

三弄琴声弹大雅,一帘明月到中庭。


赠无为军李道士

欧阳修

无为道士三尺琴,中有万古无穷音。

音如石上泻流水,泻之不竭由源深。

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


杨畋孤琴咏

范仲淹

爱此千年器,如见古人面。

欲弹换朱丝,明月当秋汉。

我愿宫商弦,相应声无间。

自然召南风,莫起孤琴叹。


听真上人琴歌

范仲淹

竞歌舞,何时休,师襄堂上心悠悠。

击浮金,戛鸣玉,

老龙秋啼沧海底, 幼猿暮啸寒山曲。

陇头瑟瑟咽流泉,洞庭萧萧落寒木。

此声感物何太灵,十二衔珠下仙鹄。

为予再奏南风诗,神人和畅舜无为。

为予试弹广陵散,鬼物悲哀晋方乱。

乃知圣人情虑深,将治四海先治琴。

兴亡哀乐不我遁,坐中可见天下心。

感公遗我正始音,何以报之千黄金。


琴诗

苏轼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行香子·述怀 

苏轼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长琴,一壶酒,一溪云。


减字木兰花·琴

苏轼

神闲意定,万籁收声天地静。

玉指冰弦,未动宫商意已传。

悲风流水,写出寥寥千古意。

归去无眠,一夜余音在耳边。


幽涧泉

李白

拂彼白石,弹吾素琴。

幽涧愀兮流泉深,善手明徽高张清。

心寂历似千古,松飕飗兮万寻。

中见愁猿吊影而危处兮,叫秋木而长吟。

客有哀时失职而听者,泪淋浪以沾襟。

乃缉商缀羽,潺湲成音。

吾但写声发情于妙指,殊不知此曲之古今。

幽涧泉,鸣深林。


听琴

孟郊 

飒飒微雨收,翻翻橡叶鸣。

月沉乱峰西,寥落三四星。

前溪忽调琴,隔林寒琤琤。

闻弹正弄声,不敢枕上听。

回烛整头簪,漱泉立中庭。

定步屐齿深,貌目冥冥。

微风吹衣襟,亦认宫徵声。

学道三十年,未免忧死生。

闻弹一夜中,会尽天地情。


秋夕听罗山人弹三峡流泉

岑参 

皤皤岷山老,抱琴鬓苍然。

衫袖拂玉徽,为弹三峡泉。

此曲弹未半,高堂如空山。

石林何飕飗,忽在窗户间。

绕指弄呜咽,青丝激潺湲。

演漾怨楚云,虚徐韵秋烟。

疑兼阳台雨,似杂巫山猿。

幽引鬼神听,净令耳目便。

楚客肠欲断,湘妃泪斑斑。

谁裁青桐枝,縆以朱丝弦。

能含古人曲,递与今人传。

知音难再逢,惜君方老年。

曲终月已落,惆怅东斋眠。


听萧君姬人弹琴

卢仝 

弹琴人似膝上琴,听琴人似匣中弦。

二物各一处,音韵何由传。

无风质气两相感,万般悲意方缠绵。

初时天山之外飞白雪,渐渐万丈涧底生流泉。

风梅花落轻扬扬,十指干净声涓涓。

昭君可惜嫁单于,沙场不远只眼前。

蔡琰薄命没胡虏,乌枭啾唧啼胡天。

关山险隔一万里,颜色错漠生风烟。

形魄散逐五音尽,双蛾结草空婵娟。

中腹苦恨杳不极,新心愁绝难复传。

金尊湛湛夜沉沉,馀音叠发清联绵。

主人醉盈有得色,座客向隅增内然。

孔子怪责颜回瑟,野夫何事萧君筵。

拂衣屡命请中废,月照书窗归独眠。


赠峨嵋山弹琴李处士

韦庄

峨嵋山下能琴客,似醉似狂人不测。

何须见我眼偏青,未见我身头已白。

茫茫四海本无家,一片愁云飏秋碧。

壶中醉卧日月明,世上长游天地窄。

晋朝叔夜旧相知,蜀郡文君小来识。

后生常建彼何人,赠我篇章苦雕刻。

名卿名相尽知音,遇酒遇琴无间隔。

如今世乱独翛然,天外鸿飞招不得。

余今正泣杨朱泪,八月边城风刮地。

霓旌绛旆忽相寻,为我尊前横绿绮。

一弹猛雨随手来,再弹白雪连天起。

凄凄清清松上风,咽咽幽幽陇头水。

吟蜂绕树去不来,别鹤引雏飞又止。

锦麟不动惟侧头,白马仰听空竖耳。

广陵故事无人知,古人不说今人疑。

子期子野俱不见,乌啼鬼哭空伤悲。

坐中词客悄无语,帘外月华庭欲午。

为君吟作听琴歌,为我留名系仙谱。


听颖师琴歌

李贺

别浦云归桂花渚,蜀国弦中双凤语。

芙蓉叶落秋鸾离,越王夜起游天姥。

暗佩清臣敲水玉,渡海蛾眉牵白鹿。

谁看挟剑赴长桥,谁看浸发题春竹。

竺僧前立当吾门,梵宫真相眉棱尊。

古琴大轸长八尺,峄阳老树非桐孙。

凉馆闻弦惊病客,药囊暂别龙须席。

请歌直请卿相歌,奉礼官卑复何益。


听颖师弹琴

韩愈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皇。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雅琴篇

司马逸客 

亭亭峄阳树,落落千万寻。

独抱出云节,孤生不作林。

影摇绿波水,彩绚丹霞岑。

直干思有托,雅志期所任。

匠者果留盼,雕斫为雅琴。

文以楚山玉,错以昆吾金。

虬凤吐奇状,商徵含清音。

清音雅调感君子,一抚一弄怀知己。

不知钟期百年馀,还忆朝朝几千里。

马卿台上应芜没,阮籍帷前空已矣。

山情水意君不知,拂匣调弦为谁理。

调弦拂匣倍含情,况复空山秋月明。

陇水悲风已呜咽,离鹍别鹤更凄清。

将军塞外多奇操,中散林间有正声。

正声谐风雅,欲竟此曲谁知者。

自言幽隐乏先容,不道人物知音寡。

谁能一奏和天地,谁能再抚欢朝野。

朝野欢娱乐未央,车马骈阗盛彩章。

岁岁汾川事箫鼓,朝朝伊水听笙簧。

窈窕楼台临上路,妖娆歌舞出平阳。

弹弦本自称仁祖,吹管由来许季长。

犹怜雅歌淡无味,渌水白云谁相贵。

还将逸词赏幽心,不觉繁声论远意。

传闻帝乐奏钧天,傥冀微躬备五弦。

愿持东武宫商韵,长奉南薰亿万年。


舟中听大人弹琴

苏轼

弹琴江浦夜漏永,敛衽窃听独激昂。

风松瀑布已清绝,更爱玉佩声琅珰。

自从郑、卫乱雅乐,古器残缺世已忘。

千家寥落独琴在,犹如老仙不死阅兴亡。

世人不容独反古,强以新曲求铿锵。

无情枯木今尚尔,何况古意堕渺茫。

江空月出人响绝,夜阑更请弹《文王》。


醉翁操

苏轼


琅琊幽谷,山川奇丽,泉鸣空涧,若中音会。醉翁喜之,把酒临听,辄欣然忘归。既去十馀年,而好奇之士沈遵闻之往游,以琴写其声,曰《醉翁操》。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知琴者以为绝伦。然有其声而无其辞,翁虽为作歌,而与琴声不合。又依《楚词》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辞以制曲。虽粗合韵度,而琴声为词所绳约,非天成也。后三十馀年,翁既捐馆舍,遵亦没久矣。有庐山玉涧道人崔闲,特妙于琴。恨此曲之无词,乃谱其声,而请东坡居士以补之云。


琅然,清圜。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囘川,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


浣溪沙·小院闲窗春色深

李清照

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

倚楼无语理瑶琴。远岫出山催薄暮。

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高山流水 听琴 社中课题

顾太清


七条弦上写柔情。一丝丝、弹动秋声。风拍小帘栊,花阴恰有人听。芭蕉影、隔住红灯。分明是,流水高山绝调,戛玉敲冰。是幽兰制佩,腕底散芳馨。


泠泠。虚空度鸿雁,寒浦外,水静沙平。何处怨苍梧,送落叶舞风轻。掩朱帷、拍缓弦停。夜深也,还怕纤纤素指,错点明星。默无言、恍若江上数峰青。


赠侯先生

白玉蟾

腰悬龙泉剑,背负寒玉琴。

阅世几秋雨,随身一纸衾。

苍髯怒更直,碧眼笑仍深。

今过青城去,人间何处寻。


听琴

白玉蟾

十指生秋水,数声弹夕阳。

不知君此曲,曾断几人肠?

心造虚无外,弦鸣指甲间。

夜来宫调罢,明月满空山。

声出五音表,弹超十指外。

鸟啼花落处,曲罢对春风。


卧云

白玉蟾

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春晚忆故人 

白玉蟾

车痕马迹遍江湖,且捲琴书又草庐。

芳草两堤三月暮,故人千晨一书无。


蓝琴士赠梅竹酬以诗 

白玉蟾

手补天工笔法奇,笑将造化作儿嬉。

胸中夜雨浇龙干,纸上春风舞玉蕤。

云水一生无别好,琴心三叠有谁知。

今宵松殿相期会,弹到西山月落时。


梧窗二首

白玉蟾

夜半山风响翠梧,一窗皓月翠琴书。

试将笔架山头屋,问有清幽似此罪。

世事如尘扫又生,梧窗终日坐冥冥。

有时饮罢却行乐,立看风吹阁上铃。


赠蓬壶丁高士琴诗

白玉蟾

瓠巴骑鲸上天去,伯牙成连亦千古。

浅世断无钟子期,弦中妙意为谁举。

春风春雨满潇湘,人在蓬窗闭竹房。

竹里鹃啼喉舌冷,花间莺宿梦魂香。

客从漓沅下衡岳,满怀诗愁无处着。

请君拂去水晶尘,瀹茗一了抚然作。

道人问予若为情,伊弦凄兮余莫听。

一春十病九困酒,三月都无二日晴。

俛首沉吟声一曲,吟扭一罢撚拨续。

初如雪泉嗽鸣玉,已转忽如雨簌簌。

於中亦有蟏蛸鸣,倏忽变作冷猿声。

始疑荆轲渡易水,乃是湘妃夜涕零。

昔从抚断南风了,羑里幽人始能晓。

可叹坛中苦杏花,山高水寒即声杳。

道人此意非人间,笑咏洞章锵佩环。

能令风舞下丹汉,云里大地垂头看。

世间鸡虫互得失,只好牧羊坐花石。

何为儿女谩昵昵,候虫时鸣徒戚戚。

输君朝朝在翠微,鹤已睡去人不知。

笑思古今一俯仰,弹到千山月落时。

君知否,梧桐枝上双燕语,尽将万事等风絮。

琴中日月何翛闲,肯使事逐孤鸿度。


种桃斋写神赞

白玉蟾

南海琼山子,香山居士孙。

习文不若陆贾,习武不如孙膑

八千余里琴剑,二十一年水云。

偶过庐山之下,痛饮蟾溪之滨。

纵饶画得十分似,何似天边一月轮。


满江红·又听陈元举琴

白玉蟾


树色冥濛,山烟暮、鸟归日落。凭阑处、眼空宇宙,心游碧落。古往今来天地里,人间那有扬州鹤。幸而今、天付与青山,甘寥寞。


好花木,多岩壑。得萧散,耐淡泊。把他人比并,我还不错。一曲瑶琴知此意,从前心事都忘却。况新秋、不饮更何时,何时乐。


琴乐序

白玉蟾

葛峰黄冠师王君怀琴于西湖之上,琼山白玉蟾自吉而杭,适与之会,相与一芜而坐。琼山仰天俯水,兴喟而嗟曰:“望长天兮烟空,瑟乐序葛峰黄冠师王君怀琴于西湖之上,琼山白玉蟾自吉而杭,适与之会,相与一芜而坐。琼山仰天俯水,兴喟而嗟曰:“望长天兮烟空,频远水平分风寒。砂身世其如寄,若有赘乎阴间。”王君解此,遂为鼓琴,始乎理冠整襟,危坐凝神,调弦拂轸,壮鞲拭徽,既而作曲,豫山闻之,如春风鸣条,黄鹏有声,云寒雨暝,在乎远行。倏而声回,十指俱暖,花神入弦,林鹤婉婉。复转一腔,声如南风,暮天日燕”,呢喃帘栊。忽忽撚抹,其韵虚豁。如在池亭,莲花灿发。移官换羽,变人姑洗。七弦凄凉,使我眉茧。或详顿促,如秋空云。千林瞑合,孤尖啼猿。飞弦舞轸, 意在霄汉。群树乌号,万山烟断。黯然凛然,如霜如冰。又如竹屋,霏靠雪声。

琼山惊叹,而且谓日:“观子之琴,如登昆仑之巅,千岩万壑,云屏烟障,飞奋跳蹙, 紫翠青红,一目所收,五官忻舞;又如泛谢解之面,十洲三岛,涛山浪屋,奔驮鼓荡,鯤鯨黿鳌,万变在目,双耳如聋。今子之琴,倏忽万象,顷刻四时,能使枯木寒泉之士,斗然长啸。酥珠琼翠之女,戚然颦眉。在子之心,上契太古,内合无为,何其乐哉!”王君日:“余家葛峰,少小畜琴,今子所云,政余乐也。余有小轩,榜以琴乐。”琼山乃以此“意假之,君字仲章。

明 佚名《千秋绝艳图》局部

所有古文献包括古诗词中提到的琴皆特指古琴。


陈旸《乐书》:“琴者,乐之统也”,这一语道出了琴在中国古代音乐中的地位。


陈旸,北宋音乐理论家,古代八大音乐名人之一。


陈旸《乐书》是我国,也是世界第一部音乐百科全书,比德国1732年出版的“西洋最早的音乐百科全书”《音乐辞典》还早600多年。全书共200卷,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卷1至卷95)为“训义”,摘录《礼记》、《周礼》、《仪礼》、《诗经》、《尚书》、《春秋》、《周易》、《孝经》、《论语》、《孟子》等10种经书中有关音乐章句,逐条逐句加以诠释,对古代音乐理论进行梳理,考证古代乐制,阐述儒家的音乐思想。第二部分(卷96至卷200)为“乐图论”,篇幅占全书的百分之六十,是全书精华所在,内容包括乐律理论、乐器、声乐、舞蹈、杂技、魔术及多种宫廷典礼音乐的介绍,内容渊博宏广,也可称是中国文艺学术史的第一部表演艺术百科全书。

   

古琴是中华文化中地位最崇高的乐器,自古“琴”为其特指,20世纪20年代为与钢琴区分改称古琴。琴有“士无故不撤琴瑟”和“左琴右书”之说。位列中国传统文化四艺“琴棋书画”之首,被视为高雅的代表,亦为文人吟唱时的伴奏乐器,自古以来一直是许多文人必备的知识和必修的科目。伯牙、钟子期以“高山流水”而成知音的故事流传至今;琴台被视为友谊的象征。大量诗词文赋中有琴的身影。


现存琴曲3360多首,琴谱130多部,琴歌300首。主要流传范围是中华文化圈国家和地区,如中国、朝鲜、日本和东南亚,而欧洲、美洲也有琴人组织的琴社。古琴作为中国最早的弹拨乐器,是华夏文化中的瑰宝。  


2003年11月,中国古琴艺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第二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


2006年5月20日,古琴艺术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防采集机制启动,欢迎访问mlbaikew.com

版权声明:本站部分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文章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拨打网站电话或发送邮件至1330763388@qq.com 反馈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文章标题:音樂是人類靈魂的避難所发布于2023-11-15 16:55:35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