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丰碑共景仰

邓星汉

(一)

一九八九年五月六日早晨,我离开武冈二中的家,去邵阳市参加成人教育考试。我报考的是湖南师大学教育系教育管理专业进修班,考场设在邵阳市资江小学。为了方便去考场考试,我到了邵阳市后,就择近住进了邵阳市军分区招待所。五月七日全天考试,上午考《大学语文》、《心理学》,下午考《教育学》和《管理学》,一直到下午六点才结束。考试题目很难,我一天都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中。按照常理,一个人当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后,心里会有如释重负之感,心情会一下子变得非常轻松的。可是,那一天的我,走出考室后,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抓挠的一样,诚惶诚恐,忐忑不安。我想立即回家,但是,经打听才知这个时候汽车站已经没有任何车子开往武冈县了。我就只好再住一晚,待第二天清早赶最早的班车回去。我到街道上随便吃了点饭后,天就很晚了。虽然街道上灯光明亮,五彩缤纷,但对于此刻的我却没有一点吸引力。我哪儿也不想去,百无聊赖地回到房间里静静的坐着,不时地回忆起白天的考试来,估算着每门课所能拿到的分数。突然,“咣啷”一声,我的房门就被由外往里推开了。我以为是外面刮大风了,就把头探到门外去看个究竟,但是,外面一丝风也没有,过道里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影。我也就没当一回事,把门关上并加了栓,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来。可是,没过十几分钟,本来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又“咣啷”一声被猛然打开了,有一扇窗户重重地撞在墙边上又被弹了回来,摇晃了几下才停下来。我又起身走到窗前,踮起脚往外面看,也是没看到人影,没看到起风,一切都很平静。这时,我的心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感到很诧异,背脊上有种凉凉的感觉。本来就心绪不宁的我,这时就更感到惶恐起来。我在心里想,难道这里面还会有夜贼来吗?如果是贼,这贼胆也太大了,这是军分区机关内,门口是有几道岗哨的呢!我壮着胆子站在窗前,眼睛盯着窗外,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来了贼。可是,我站了好长一段时间,房子内外却再也没有任何响动出现了。我满腹疑惑,却又无法解开疑团,便也就不去管它了。我把窗户关好,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就去汽车站乘上了开往武冈县的汽车。车子颠簸了近四个小时才到武冈。我下车后,步行回到武冈二中。我回到家门口,却见门被锁着,不见妻子和女儿的影子。我就去找人打听她们的去处。这时候,一个晴天霹雳在我的头顶上轰然炸响!邻居邓珊见到我后,急切而同情地对我说:“邓老师,你还刚回来?你赶快回老家去,你爷爷去世了,今天要下葬了的呢!”

突然听到这样的噩耗,我顷刻感到天塌地陷,撕心裂肺,一屁股坐在地上,情不自禁地悲痛的哭喊着:“天啊!我爷爷怎么会去世啊!我上个星期到家里,我爷爷还是好好的啊!”

这时候,邓珊的父亲邓集湘老师就来把我拉起来,劝慰我说:“别伤心了,快去赶车回家奔丧吧,争取能送上爷爷一程。”

我只好强忍着悲痛的眼泪,急急忙忙地又向武冈汽车站奔去。可是,从武冈县城开往我老家水浸坪的早班车早已开走了,中班车要十一点半才有。我到了汽车站,找不到可搭乘的车子,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回去。等啊,等啊,好不容等到有车了,天又下起大雨,司机开得很慢。待到了水浸坪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我一下车,就碰上我的堂姐送爷爷下葬后又来赶车回城里了。她一见着我就哭着说:“星汉,你才回来,爷爷已经安葬了啊!”我难过得没有说出话,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顶着大雨,箭一般地往家里冲去。

从水浸坪到我家里只有四里来地,我拼命地跑,没用二十分钟就到了。我没有回家,我知道爷爷的坟地会在哪里,我就直接往爷爷坟上奔去。到了坟地,我一看到那一抔黄土就心如刀绞,双膝扑通跪下去,俯身在爷爷的坟头喊天怨地的大哭起来。

瓢泼大雨在不停地下,立放在坟堆两边的花圈被风雨吹打得东倒西歪。我的衣服已经湿透,泪水和着雨水溶化了坟上的新土,黄色的泥水在坟前的草地上四处流淌。

一个星期前,我请了县人民医院的李丽萍医生回去给我重病卧床的奶奶看病,李医生见我爷爷在屋子里忙这忙那,她一个劲地夸我爷爷精好,身子骨硬朗,脚步有力,一定会长命百岁。没想到仅仅几天,爷爷就音容顿杳,魂归九泉与我阴阳两隔了啊!昨日今朝两情景,岂有不悲者乎?我就这样怀着撕心裂肺的悲痛,长跪不起,在风雨中长哭不已。我不知哭了多久,家里人才知道我回来了,要满叔来把我拉了回去。

回到家里,他们告诉我,爷爷是在我去考试的前一天下午去世的。我去考试的那天早晨,家里派堂弟武汉来二中报信。恰好,武汉到了二中时,我到了武冈汽车站;武汉追到武冈汽车站时,我乘坐的汽车又刚好开走了。事情竟是这样凑巧!在这两天里,我对爷爷突然去世的消息一点也不知晓,安心地完成了考试。如果我知道爷爷去世的消息了,我一定会放弃考试回家奔丧的。我爷爷是最支持儿孙读书上进的。我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爷爷的灵魂显灵,是他故意做出的安排。而昨天夜里,邵阳军分区招待所的门窗突然被无端打开,一定就是爷爷的灵魂到了那里,暗示我要赶快回家了。冥冥苍天,阴阳两界,一定是有某种感应的。

(二)

爷爷生于宣统元年古十二月十二日巳时,殁于公元一九八九年古四月初一日申时。享年八十岁。

爷爷四岁时母亲就因病去世了,当时整个家族已经衰落到了极点,家境非常贫寒,公公一个人带着四个子女艰难度日,爷爷于苦难中成人自立。

爷爷从小就知道,家贫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文化。在他的爷爷一辈,整个家族虽然有二十弟兄,但因无力上学,没有文化,只得靠体力为他人帮工度日。特别使爷爷感到痛恨和耻辱的事情是:爷爷很小的时候,公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以高利息向本族一个地主借了八升稻谷,谁知那个地主竟欺侮公公不识字,在借条上故意将“升”字的一撇不伸出去,变成了一个“斗”字。这样,到了第二年秋天,那个地主就拿着那个借条,硬逼着我公公连本带息还了十二斗稻谷,整整多还了十多倍。所以,我爷爷从一懂事起就想要发狠心读书。但是,家贫如洗,我公公实在是无能供他上学,爷爷就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去上学。

在爷爷八岁的时候,周围一些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合起来请了一个私塾先生在青山庙办了个蒙馆。爷爷就和另外几个穷孩子偷偷地躲到庙后的窗沿下偷听。就是这样,也没有多久就被那些读书人的家长知道了,那些家长就轮流着不时地来监视,一看见爷爷他们在偷听,就扬起棍子将他们驱赶开。就这样,爷爷连偷听的机会都没有了,彻底与读书的机缘断绝了。但他求知的心却没有死,他用眼睛观察,用耳朵倾听,用脑袋思考,只要有机会就向别人请教。

后来,在我成长的时候,爷爷就经常用《论语》里的话来教育我。爷爷一生没有打骂过儿女、子孙。他总是用说服、讲道理的方法教育后代。有时候,万千的道理,一腔的心绪,他就用一句古文一言以蔽之。公元一九八五年,五叔因频繁调动工作,心情也不很顺畅,就有很久没有给爷爷写信。爷爷心里总是挂念着五叔,我每次从武冈二中回去看望爷爷时,他总是要问我收到五叔的信不?知道五叔的情况没有?我告诉爷爷,五叔这段时间可能是很忙,没有空给家里写信,您不要担心,五叔忙完了会写信回来的。爷爷就长叹一声,感慨地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啊!”

我小时候,有时在长辈面前不够庄重,有时和小伙伴们玩得“疯”了就有点“得意忘形”。爷爷看到了,就会严肃地对我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寒暑假,我贪玩不作功课时,爷爷就教育我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看到我做事不认真时,就批评我说:“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也!”爷爷喜欢结交朋友,家里常有他的“伙计”、“老庚”来玩。这些客人上门来,免不了要好好招待。那时候,家里还不富裕,客人来多了,我们自然就不太高兴。爷爷却欢欢喜喜地热情相迎,开心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读书的事儿上,我有时显得很骄傲,爷爷就对我说:“三行人,必有我师焉。”

由于我那时年龄小,不知道爷爷说的这些话是从哪里来的,有些话的意思,我能凭悟性猜出个七八成。但是,有些话由于爷爷也是旁听来的,句子中有个别字他也没读准,我就不知所云了。比如:“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中的“则”字,爷爷是读成“栽”字的,“威”字,爷爷是读成“歪”字的。又如:“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也”中的“焉”字,爷爷是读成“研”字的,“食而”是读成“少儿”的,以至于我完全不能懂得其意思。后来,我高中毕业后,在翻阅我外公遗留下来的一些古书时,才知道爷爷对我说过的这些话大多数出自《论语》。到了这时候,我才把爷爷说的这些话的原文找到,把意思搞明白了。每搞清楚一句时,我心里就有一种长时间的感动,我觉得爷爷非常伟大。虽然他一字不识,却能背出《论语》中这么多句子,并且能正确运用、终生不忘,可想而知,爷爷的记忆力有多好,悟性有多高啊!

爷爷自己没有上学的机会,他就下决心培养儿女、子孙读书。不管家庭有多贫困,他身上承担的压力有多大,他和我奶奶一道艰苦劳作、节衣缩食、呕心沥血、倾尽全力送儿女上学。在他的八个儿女中,除了四叔和满叔因小时候生了大病而失去学习机会外,其余的六个儿女都上了大学或中学,后来又都参加了国家工作。当时,社会上有很多人讥笑我爷爷,背地里冷言冷语地说:“麻雀子还想与天鹅飞?穷得鼎罐叮当响了,还要送那么多人读书,何苦呢?”对于说这种风凉话的人,爷爷总是不屑一顾的,只把他们的话当作耳边风,在爷爷心里,永远有着坚定的决心和不变的目标。

公元一九六五年七月,我五叔考取了全国重点大学---中南矿冶学院(中南大学的前身),成了水浸坪解放后仅有的几个大学生之一。五叔离开家乡去大学报到的那天,爷爷带领我们一家大小二十多人,按着辈分和年龄,排着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送五叔到水浸坪去乘车。太阳露着火辣辣的笑脸,田野里的玉米、水稻正好开始扬花,微风吹来,稻花的清沁人心脾。爷爷穿着一身半新但很干净的衣服,撑着一把纸伞遮阳,手里拄着他那心爱的拐杖,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一些在路边田地里劳动的人们,看到我们一路走来,就停下手中的活计来观望,给我们行注目礼。一些认识的人就和爷爷打招呼:“老人家,今天你们一家人这样齐壮,有什么好事啊?”爷爷没有停步,只是边走边装着轻描淡写的样子说:“也没什么大喜事,这是送我儿子去上大学。”真实的说,我的一生谦虚谨慎的爷爷,那天真是显示了一种扬眉吐气、自鸣得意的神气的。我跟在队伍后面,心里也觉得家族很光荣,五叔很了不起。有一颗奋发向上的种子在我心里开始慢慢发芽。

爷爷鼓励我们孙子辈努力读书的方法是别出心裁的。爷爷定了一个奖励制度:每年的大年三十在爷爷家守岁的时候,大家拿着自己的成绩通知书去参评。奖品是爷爷家杀了过年猪后熏腊的猪小肠。奖励的标准是算每个人的语数两科总分,排第一名的量爷爷的饭桌的长边那么长,第二名的量饭桌的短边那么长,第三名是第一名的一半长,第四名是第三名的一半长。爷爷量猪肠的时候,大家围着看热闹,一家人其乐融融。每个人拿到奖品后,就马上咬下一截吃起来。那黄彤彤、香喷喷、酥油油的猪肠,吃在嘴里,乐在心里。每年这个时候,我是最开心的,因为在“星字辈”中,总是我排第一名。

发了奖后,爷爷总要把《孟子.告子篇》中的话说一遍。“心正而后修身,修身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接下来,奶奶就把菜摆上桌,爷爷就带领我们饮酒。爷爷一边饮酒,一边讲述家史和乡贤掌故。

(三)

爷爷就是个修身齐家的典型。爷爷虽然没有上过学,但他一生都在修炼自己的品德,陶冶自己的情操。他的品行在邻里是有口皆碑的,堪称乡邦楷模。在我们后代眼里,爷爷就是一座道德的丰碑,我们对爷爷真是高山仰止。爷爷的道德丰碑是由“善、和、忍、雅”四个字搭建而成的。爷爷一生从善如流,怜悯一花一草,感恩阳光雨露,济物利人,不遗余力。爷爷一生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争执或产生过矛盾。他广交朋友,处事处世都以和为贵。爷爷不仅自己不与别人生意见,他还经常帮助别的人家化解矛盾,调剂关系。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周围的人们相互之间有了矛盾后就来请爷爷帮他们去调解。我也经常看到有“伙计爷爷”、“同年爷爷”来爷爷家里饮酒聊天。爷爷不仅与志趣相同的人结为朋友,还和与我们家前辈有过过节的人家的后代结交为“伙计”,化解前人的积怨。社会本身就是由矛盾构成的,要想达到与所有人都友好的境界,除了自己的品德高尚以外,还要学会忍让。爷爷一生中受过很多豪强权贵、恶霸地痞的欺侮,甚至挨过地痞的耳光,爷爷都是强忍于心,不与别人交恶。爷爷常说:“忍得一时之气,免了百日之忧。”爷爷高人一筹的是他的雅风雅量。爷爷虽然不是满腹诗书的鸿儒,但他崇尚风雅,仰慕雅士,视贤达为榜样,效斯文而践行。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儒雅之风。爷爷待人总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爷爷与人说话总是轻言细语、文质彬彬;爷爷遇到事情总是不急不躁、有理有节;爷爷与人论事,总是旁征博引、以理服人。他能友好世人,就是他的人格魅力辐射出来的亲和力。

爷爷善饮也好饮,我们常说爷爷是个酒仙。他也鼓励我们这些后代饮酒,但不允许我们抽烟。爷爷常说:酒壮英雄胆,饭撑死喽啰。”他经常严厉地告诫我们喝酒不要喝醉。他说,喝酒是品酒,而不是拼酒;喝酒是饮酒,而不是灌酒;喝酒是助兴,而不是饱肚。所以,爷爷喝酒从不和别人比拼,也从不强行向别人劝酒。他总是一边慢慢地饮,一边和别人说古道今。空闲的时候,爷爷可以从早上喝到半夜,但他一生都没有喝醉过。爷爷喝酒时总是能把好自己的量,当他感觉到喝得差不多了,他就对主人或敬酒的人说:“要要余也,深深余也。”然后,他就再也不接受添加了。爷爷说的这句话,我一直没有查到出处,我以为又是爷爷说错了字。但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邵阳市一个喝酒的朋友,与他说起了这句话。结果,这个朋友说,这句话没有错。意思是:再盛情邀请我也不接受了,再给我斟多少都是多余的了。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他爷爷解放前是在邵阳市开酒店的,经常听到来酒店喝酒的文人雅士说这句话。后来,他爷爷也学着用这句话来谢酒。我想,我爷爷年轻时走南闯北,到过很多的地方,一定也是在哪里向文人雅士学来的。

爷爷对酒宴的礼仪也是很重视的。他曾经告诉过我,举办酒宴,第一是要安排好酒宴的座次。酒宴厅内的席位是左尊右次,先要在客人中分清主宾和副宾,然后,又要在主宾和副宾中分出长幼。比如,男方办结婚喜宴,则男方的亲戚是主宾,应该安排在宴厅的左边;女方的亲戚是副宾,应该安排在宴厅的右边。而左边的上席又要安排给男方的娘舅家,右边的上席要安排给女方的娘舅家……如此等等。第二是出菜的次序要对。首先出蒸菜中的四个肥肉盘,表示请客人四方坐定。然后出蒸菜中的四个精肉盘,再下面是出炒菜,炒菜中要先出鸡,最后出鱼。出鸡时,男女双方最尊贵的席上必须要有个鸡头,鸡头要是开口的,而且鸡头的嘴一定要对着这一席上最尊贵的那位客人。开口的鸡头对着这位尊贵的客人,是表示要他讲话了。最后出鱼,这是告诉客人菜已经上完,祝大家长庆有余。如果,把鱼先出了,客人就会生气的,有的还会不再吃走人了。如果鸡头是不开口的,这个尊长就会拒绝讲话的。

爷爷自己办酒宴,他是有这样讲究的,他到别的地方去做客,当然也会讲究礼仪。他每次出客时,总是穿上体面的衣服,要是冬天,他一定会在棉衣外面加上那件祖上传下来的、经过重新缝制过的黄鼠狼皮做的毛背心,这既是富裕的显示又是身份的显示。他拄着他自己制作的特别心爱的籽树拐杖,气宇轩昂地向主人家走去。爷爷的拐杖是他从后垅山上选来的一棵被虫蛀过的茶籽树。因为是被虫蛀过的,所以,树干弯弯曲曲,那留下的疤痕一个连着一个,千姿百态,由你想象成飞禽走兽、凤仙子。爷爷自己用土漆把拐杖漆的暗红发亮,活像八仙图中的仙杖。这根拐杖,不仅爷爷自己爱不释手,别人见了,也感到惊奇不已,都要走近来观看一通,抚摸抚摸。这拐杖也就成了爷爷身边的一道风景。爷爷去世后,曾经托梦给满叔,问他的拐杖放哪里去了?第二年,给爷爷葬祖时,我们就把他的拐杖放到棺木一边让他带走了。

爷爷在别人家做客,他是知道自己该坐什么席位的。如果主人家的家务长安排正确,他就欢欢喜喜地落座。如果,席位安排得不正确,他就先不入座,站在一边看家务长省悟过来不?如果,家务长不知道自己错了,他也不发脾气,就既是为主人圆场,也是为自己解嘲地说:“好、好、好,新社会新风俗,客随主便,大家都坐吧。”然后,他就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坐上去。当然,这种情况下,爷爷是不愿意讲话的。赶紧吃完饭就回家了。

爷爷家里有一个大火塘,火塘一边的上方安放了一条古老的长凳,在火塘里坐不下的人可以坐到长凳上。长凳靠灶的一端,放着一把二胡和一把京胡,这都是爷爷自己制作的。每天晚上,爷爷洗了脚后,就坐到长凳上,自由自在地拉一段时间的胡琴。爷爷拉琴是没有曲调的,完全是他自己临时编的,随着他的心情,有时欢快,有时略带伤感,真可谓是一种心曲。爷爷拉琴主要是为了放松心情,减轻疲劳。到了冬天,农活闲一点了,大家就睡得晚些。这些夜晚,大家就聚集到爷爷的火塘里烤火,听爷爷讲故事。爷爷照样还是先拉一会儿琴,等到奶奶把灶膛里的火烧得红红的了,大家都到齐了,爷爷就把琴收起来,故意问一声:“昨夜我讲到哪里了?”不待大家回答,他就接着往下讲起来。爷爷会讲很多故事,我就听过他讲的《薛仁贵》、《隋唐演义》、《杨家将》、《员外郎》等。这些故事,都是爷爷听别人讲过记下来的。故事都很长,一般要三、四个晚上才能讲完一个。每个故事,爷爷都能一字不漏地讲完,可见爷爷的记忆力有多好。这些故事或英雄豪迈,或惊险离奇,或风趣幽默,都很有吸引力。爷爷讲故事的水平也很高,就像个评书家,讲得绘声绘色,动人心魄,我们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完全沉浸在故事的情节中。爷爷讲的故事曾深深地打动过我的心,使我从小就热爱文学,喜欢写文章。

 

(四)

爷爷成家后养大六男二女,人生历经了难以诉说的艰难困苦。

爷爷从小就知道,要养家糊口,必须要有一门手艺才可增加点收入。但因家庭困难,无力拜师学艺。他就通过观察匠人作业,或与匠人交友会谈得到口传后再经过自己揣磨和实践,慢慢学会了泥工、瓦工、木工、石工、印染等手工。他能砌墙修屋、制砖烧瓦、凿石锯木、开办染坊等。现在,我们的老屋场里,还有一块三四百斤重、形状如S型、有一面是磨得细滑发亮的石头立在那里。这块石头叫踩石,是爷爷给染好的布再抛光用的。

祖父二十几岁拜草药郎中肖满陀为师学习医术,仅学三个月,随诊十几次后就能独立行医。他主治无名肿毒、疑难杂症、跌打损伤、小儿疾病、妇女不孕等。他德艺双馨,乡邻有口皆碑。在爷爷的屋后,有一小块地,是爷爷培植药材的地方,那里面有上百种草药,爷爷自己称作“百味园”。爷爷行医的地方,往东到了邓家铺,往南到了焦林,往西到了高沙,往北到了田家渡,家乡方圆几十里,经他治好的病人不计其数。我小时候,看到很多患有各种怪病的人,在正规医院治不好,却在我爷爷这里治好了。公元一九六五年,荆竹铺有个中年男子,患了一种稀奇古怪的病。他吃不进饭,脸色蜡黄,全身浮肿,头晕脑胀,没有精神,但又总感到口特别干渴,大量喝水,特别是晚上喝水就更多,有时一个晚上要喝掉一桶水。武冈、洞口的正规医院他都到求过医,但没有人能知道他患的是什么病,都不敢接收他。后来,他来求我爷爷医治,我爷爷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感到很为难。可是,这个病人却态度恳切地对我爷爷说:“横竖是个死!邓先生,求你就帮我治一治吧。治好了,我捡一条命,治死了,我心甘情愿。”爷爷被他感动了,就答应试一试。爷爷治病最大的特点是不墨守成规,敢于思考,敢于尝试,经常根据病人的症状和感觉不断改变药方和剂量。说来真是个奇迹,这个病人,经过爷爷的精心治疗,半年之后,病竟然好了。这个病人最后来谢恩时,捉来一只大母鸡,还特意做了一块锦旗,上面绣了“华佗再世”四个字。禾塘冲有个叫邓星章的人,婚后老婆三十六岁了还没有怀孕,他就带他老婆来找我爷爷医治,我爷爷也是想尽办法,不断改变药方给她调理。结果,一年多以后,他的老婆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两口子高兴得不得了,称我爷爷是个“送子仙人。”爷爷知道很多很灵验的单方和一些神奇的术方,他是我们一个家族的“保健医生。”一大家人只要谁有了病痛了,或是受了外伤了,就是想到去找爷爷。而经爷爷爆几把灯火、拔一个火罐、敷个脐、刮一把痧,煨一罐草吃喝了,到老屋的砖墙上找个小虫窝化了水喝下,到水圳边、田埂上采几样草药咀嚼碎后敷上,立马就会见效。最神奇的是“挑跟针”和“爆疡仔”两件事,我到现在也悟不透。大概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大腿根部突然肿起一个胞,硬梆梆的,痛得走不了路。我就去找爷爷医治。爷爷一听我说,就知道是长了“疡仔”。他就要我拿条小凳到堂屋里坐好,他拿来一把锄头,将锄头的柄轻轻顶在那个“疡仔”上,先画一堂符讳,念了一段口诀,再用桐油灯火在锄头脑头上爆了七个点子。他一边爆,一边说:“爆死‘疡仔公’、爆死‘疡仔婆’”。完了后,爷爷对我说:“过一个时辰就会好,你坐在这里等一下。”果然,两个小时不到,我就能站起来走路了。我在公元一九七四年,害上了黄疸型肝炎,卧床四十多天,最后还是爷爷用草药给我治好了。爷爷还治好了大姑姑的关节炎,治好了大伯的半身瘫痪。

(五)

爷爷倡导习武强身,抵御外侮。他自十岁起开始练棍,自制一根六尺楸木 “齐眉棍”,每天练习。他舞起棍来,步伐如蛇、棍影生风,只听得呼呼作响,如寒风呼啸,十几个人也不能近前。

爷爷年轻时随一伙身强力壮的人挑桐油去广西的长安镇贩盐回来卖。他们来回一趟要二十多天,途中要翻越高耸入云、陡峭险峻、被“挑盐客”称为 “门关” 的枫木界。

由于盐价昂贵,这里天天有土匪杀人越货。实际上,一年到头很少有人能有运气躲过土匪的抢劫,往往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挑到这里了又被洗劫一空。

爷爷他们被多次抢劫后,就总结经验决定与土匪搏斗。他们选出以爷爷为首的三个头领负责指挥,规定在遇到土匪搜查时一定要把扁担握在手中,紧贴土匪站着,见机行事,一听到号令,就用扁担做武器与土匪搏斗。

有一次,爷爷他们到了枫木界上又遇上了土匪。那些土匪突然从树林里冲出来喝令爷爷他们站住不动。爷爷为了侦察土匪的火力,就故意不停下,结果土匪就开枪示警。爷爷听得土匪都在拉动枪栓,但只响了一枪。爷爷立即判定这是一伙没实力的土匪,那十几条枪只有一条可以打响。

于是,他就决定与土匪干仗。

爷爷佯装害怕了,就把担子放下,示意跟在他后面的另外两个头领准备动手。土匪看出我爷爷是最胆大的,他们也想来个杀一儆百。那个背真枪的家伙带一个土匪,首先就来搜爷爷的担子。爷爷就紧握扁担站在土匪身边,当两个土匪都弯下腰去往箩筐里翻看时,爷爷向另外两个头领使一眼色,大吼一声 “打”!说时迟那时快,两头领杨起扁担各往一土匪头上猛力砍去,两个土匪就应声倒地。其余的挑友也都见势行动,一起立即操起扁担喊打,吓得其他土匪仓皇逃去。

这样,爷爷他们不仅保全了财物,还缴获了一条步枪。

爷爷在世时,每年大年三十夜,他都要传授武艺,称为教 “把式”。他组织儿孙练习和比赛,一家人热火朝天,朝气蓬勃。在他的教导下,我的伯父善棍,我的父亲善拳,我的堂兄善舞长凳,我也能站马步,能将一根扮桶棍立在一个手指上行走几分钟。

 

(六)

爷爷被生计所迫,又向别人学习了算命术、测字术和一些巫术

经常有人家里生了孩子就来求他为孩子打个 “流年”、测算运程;谁家里有人生病了,就来求他算算命、测个字,看能否逢凶化;有人丢失了重要财物,就来求他掐指测算,看是否还可以找回来;有人运程不顺瑞,做事不利,或有病痛不能革除,就来找他去为其或求神或收魂或驱鬼或斩煞或谢地。

对于这些信迷信的事,爷爷经常说:“信者则有,不信者则无。” 对于是否是用药还是求神的问题,爷爷坚守的原则是:“有求则应,信医者用药,信神者求神,尽其所需,尽我所能”。在爷爷身上,科学与迷信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我小时候,晚上经常陪爷爷去给乡邻们做诸如求神收魂驱鬼斩煞之类的事情。我感叹爷爷的记忆力超人,爷爷一字不识,一个多小时长的术语竟能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各种术语那么多、那么复杂,他都是强记下来的。

我也赞叹爷爷的“法力”很大,我曾亲眼看见爷爷为一家人驱鬼时,用牙齿咬起烧得通红的耙钉在房间转了三圈后到门槛前放下,再喷一口桐油,大喊一声:“嘿”,一斧头就将钯钉没入地下。爷爷如此这般,一连咬了三颗钯钉。当时我看到通红的钯钉把房间映得透亮,仿听到了爷爷的牙齿被烧得嗤嗤作响。我的心吓得一阵一阵的抽搐,大气也不敢出。那场面,我现在想起来,还感到惊心动魄。

后来,我问爷爷,那么高的温度为什么没烧坏牙齿?爷爷说,他请了神,讨了 “法水” 的。

因为我亲眼见到了这种事情,致使我对到底有没有神灵,到如今也得不出肯定的答案。

关于迷信这类事情,如果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我是一定不信的,但我爷爷说的似乎都很准。在文革中,我经常负责做一些写标语、出板报、编剧本之类的事。有一天,我在我们家的山墙上用石灰写了一条标语:“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爷爷看了后,就问我:“哪个是 ‘毛’ 字”?我指给他看了,他端详了一阵后,就悄悄地对我说:“毛主席只有二十七年天下”。

我问他有什么根据?他指着那个 “毛” 字对我说:“你看,毛字不是由二字和七字组成的吗?而且,到那一年,会是顺七月,顺七顺八,皇帝落马。”

我听后觉得似乎可信但又不可信。爷爷就 “嘿嘿” 笑一声,嘱咐我不要到外面去讲。

后来,毛主席果然在 1976 年去世了,从 1949 年到 1976 年一共就是二十七年。

在乡邻的眼里,我爷爷的测算也是很准确的。

记得有一次一个乡亲来请爷爷去为他父亲治病,爷爷掐了一下手指,想了一分多钟后就对他说:“你回去吧,你父亲的病不要治了。你多给他做点好吃的吧,他这一生也苦啊。如果你要治,就另外请医生吧。”

果然,那个人的父亲三天后就去世了。

后来,我问爷爷:“你怎么说得这样准呢”?

爷爷说:“他父亲六十多岁了,病了几个月了不见好,他儿子说,前两天突然好象好了一点,还起来到槽门上站了一阵,今天又突然加重了,说明他前两天病好一些只是回光返照。他站槽门上看,那是老人说的 ‘望路’。要死的人一般会有这种举动。他来的那个时辰又恰好逢凶煞。特别是,今天他一来和我开口说话,你大爷爷就挑着畚箕拿着锄头回来了。那挖墓穴不是刚好要锄头和畚箕的吗?你看,这么多的事情奏到一起,人还能治吗?”

听了这一席话,我觉得爷爷多么睿智啊!他总是能够依据经验和规律以及根据眼前的事实,用“事物总是普遍联系的”、“必然寓于偶然性之中”的哲学方法作出正确的推断。

还有一次,临近一个院子里一个年轻人来求我爷爷测字,看看最近有没有灾祸降临。这个年轻人是个孤儿,幼年父母双亡,靠奶奶养到十来岁时不幸奶奶又去世了。由于缺少教养,也由于生活无着,他就沾染了小偷小摸的坏行为。爷爷一听他要测有没有灾祸,就知道他是偷了东西,心里惶恐,想逃走又想侥幸过关。

爷爷也不识破他,拿起一个签筒给他叫他抽。那个人随手抽出一个“夫”字。爷爷故意思考了一下,然后装作神秘的样子说:“天字露了头,无手不成扶,无草不成芙。无处可藏,也无人能帮啊!”

这个年轻人听了,脸色立即青了。爷爷趁势再轻声地加一句:“怕是承认了好啊!”

原来,这个人是爬进了水浸坪供销社的货房里,偷了价值几百元的丝绸被面准备带到外地去出售。他听了爷爷的话后,再三思量,最后还是去水浸坪供销社坦白了,退了赃。后来,他又经过公社干部的教育,改邪归正,洗手不干了。再后来,他还娶了妻子成了家。

那天,爷爷是故意那样说的。如果告诉他可以躲过灾祸,那他就会跑掉,就会继续干这种偷盗的事情,岂有他的今天呢?爷爷是在挽救他。爷爷真是个既善良又睿智的人。所以,信迷信能有什么结果吗?结果就在我爷爷心里,完全由我爷爷掌控着。他着得道义上应该怎么做,他就给出什么结果。

(七)

爷爷不仅是个善良、智慧的人,也是个充满自信的人、非常乐观的人。

公元一九八九年的春天,奶奶卧病在床,久治不愈。爷爷就决心自己来给奶奶治病。农历三月二十八日,阳光明媚,天气乍热。爷爷吃了早饭就去对门的高山上为奶奶采药。因为天气热,爷爷把外衣脱了,只穿了件衬衫。他在满山满坡地寻找着药材,累得大汗淋漓。中午过后,爷爷采好药回到家中,但他一刻也没有休息,就又马上找出弯刀来砍药。他要赶快熬出药水来给奶奶喝,他恨不得要奶奶的病立马好了。奶奶是十一岁时到爷爷家做童养媳、十七岁和爷爷结婚的,到今年他们共同生活了六十七个年头了。爷爷幼年丧母,奶奶幼年丧父,同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共同的命运使他们的心牢牢地连结在一起,相爱甚深。漫长的人生道路,多少的艰难困苦,多少的风霜雪雨,两个人同舟共济,携手成家立业,抚育儿女,这中间熔铸了多么真挚深厚的感情啊!爷爷穿着单衣,砍着砍着,身上凉了,也顾不上加件衣服。结果,爷爷感冒了。到了第二天,爷爷的感冒急剧加重了,并发了支气管哮喘症。三月三十日,爷爷服药后,病情未见明显好转,感觉呼吸困难。但是,爷爷精神上非常乐观,只要哮喘平息下来,又和陪伴他的人谈论他给奶奶治病的方案,他对治好奶奶的病仍然充满信心

四月初一日,爷爷的病情继续加重,哮喘发作得很厉害,严重时,他不得不努力地把头向后仰起。早上,他的两个亲外甥来看望他,在这里吃早饭。但爷爷说不想吃饭,也不想喝酒。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辞酒。但他仍然充满自信的对两个外甥说:“春耕忙月,你们不要担心我,我没有事的。我还要为你舅母治病,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阎王还不要我去报到的。如果,阎王这次把我要去了,你们只管向玉皇大帝告阎王的状!”说完,他快乐而又带着幽默的神情地笑了起来。

下午三点多一点,坐在凳子上的爷爷突然脸色涨成青紫色,说不出话,也不能呼吸,喉咙里发出含浑的声音,他在拼命的挣扎。这时,守护在身边的人把他抬到床上,想让他平躺着。不想,这样却使他更难受。他拼命地用手推别人,把头高高的仰起来,他想要再站起来。但是,阎王爷没有让爷爷再站起来。没过一分钟,我那不甘屈服的爷爷永远地倒下了,他的心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顿时,天崩地裂,日月无辉!

(八)

噩耗突来断肠肝,恨人间,奈何天。九泉遥远,已是再逢难。归去新坟不忍看,烟雨迷,晚松寒。梦里依稀似旧年,说前贤,告忠言。习武举觞,相与乐怡然。此后年年三五夜,音容杳,月空圆。

爷爷音容已渺茫,然而,一座灵魂的丰碑却永远屹立在天地间。

我的“东字辈”的祖先东章公曾经一巴掌打掉了一垅水田,东富公一个意念赔掉了半生的钱财,使家族由兴盛转向衰败,到“发字辈”败落到了极点。我的爷爷起到了承前启后、中流砥柱的作用,在他手上实现了历史性的转变,家族又开始兴旺。爷爷的功德所在,一是督子孙遵教守训,勤耕奋读;二是克己立志,修身齐家;三是能忍能让,与人友善。

第二年的清明节,我写了两幅挽联,用以记述爷爷的生平和表达我的哀思。

雨洒天流泪,大雅云亡,硕德传万代

风号地哭声,哲人其萎,英名耿千秋

禀赋慧矣,无师通工匠巧技,行医习武解周易,奈何泰山顿倾,跪老苍天追典范

品格高哉,未学树圣贤儒风,举觞抚弦论古今,期盼北斗长明,建成事业慰英灵



邓星汉,现年六十岁,大学本科毕业,深圳中学化学高级教师。中国教育学会会员,中国化学教学研究会会员。 化学奥林匹克竞赛教练。一九九三年收录于《中国当代名师辞典》。已出版教育教学著作十二本,共五百余万字。在国家级刊物发表教育教学论文八十余篇,共六十余万字。曾获湖南省政府“教学改革和教育研究优秀成果奖”的二等奖,长沙市政府“教学改革和教育研究成果奖”的一等奖。并有论文收入中国教育部主编出版的《中国改革三十年优秀教育成果集》。早年在《湖南文学》、《青年文学》、《新花》等杂志发表过短篇小说。近几年来,学习诗词创作,发起成立了《风吟》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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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武冈水浸坪有个传奇老人,无师自通,能文能武,治病济人,自强不息。发布于2021-04-21 11: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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