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楷书发端于汉末,源出指称不一,初时尚余隶笔意,成形于魏晋,史称三国魏锺繇为 “正书之祖”。东晋王羲之承锺法,务尽隶扁之态,化朴质为妍美,不断变体嬗递。南北朝时期,尤以北朝石刻类型丰富、数量庞大、精粹绚丽,楷书进入“北碑”璀璨时代。隋代楷书渊源汉魏,秉承南北朝法规以启初唐。唐时楷书系统成熟完备,唐法圭臬登峰造极,统摄深远。宋代欧阳修感叹“书法中绝”,“书之盛莫盛于唐,书之废莫废于今。”隋代楷书作为书体演进中关键环节,迨今之学书者多法唐而忽视隋,领略隋代楷法以便通于唐楷之法。本文拟从楷书源流忖量隋代楷书意义。

关键词:隋代楷书;渊源;写经体



01

隋前楷书概况



 

      隋代(581年-619年)仅38年。公元589年,隋文帝终结南北朝分治格局,统一中国,实现了以汉族为主体的文化和民族大融合。在中国书法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上承南北朝,下启唐朝,具有特殊的地位。

叶昌炽《语石》:“至隋则浑一区宇,天下同文,并无南北之限。”

马宗霍《书林藻鉴》:“至于隋世,渐染南风,简要清通,汇成一局,遂以上接六朝,下开三唐焉。”

     隋代楷书继魏晋南北朝书风的丰富多变、交通妍妙与古拙渐趋融合,崇尚规范,开“唐人尚法”先机。探究隋楷源流,实际上反映了突破朝代更迭的时间维度与南北地域的风格差异,合力通行规范的需求,这是中国文化史上融合发展的必然趋势。

     史载曹魏时代锺繇善三体,其一所谓“章程书”即新体楷书。唐代虞世南《书旨述》云:“锺太傅师资德升,驰骛曹、蔡。仿学而致一体,真楷独得精研。”又张怀瓘《书断》评:“真书古雅,明,则元常第一。”在隶楷错变间,脱略蚕头燕尾、波磔点画,运用一拓直下的三过折法,八分为楷式,惟余扁平隶势。锺繇新创楷法,仍具汉隶余韵,章法“布纤浓,分疏密”,行间茂密、质朴古风影响深远。

萧衍《观锺繇书法十二意》云:“逸少至学锺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譬犹楚音习夏,不能无楚。”

      东晋文化发展高度自觉,书法亦臻新境。王羲之承锺法,减省长横波捺笔,易扁势作长态,进一步变革臻善楷法,被视为百代典范。子献之益嘉神采秀逸,流美疏秀。

陶宗仪《书史会要》云:钟王变体,始有古隶、今隶之分,夫以古法为隶,今法为楷可也。[1]

韦续《墨薮》云:稿乃行隶,锺繇变之,羲献重焉。[2]

      历经近一个世纪的锺繇楷法变创至“二王”成熟定型,二者连缀对比,呈现古法与新派的审美定式。有学者研究楷书成熟时期应在北魏后期,[3]孝文帝迁都洛阳后,魏碑开始逐渐摆脱汉隶的影响。北方门造像、元氏墓志等多用方笔,呈现出雄浑朴茂独特的风格。南北朝晚期,江陵和平齐两次战役促进了南北文化交流融合,浑朴妍丽书风繁荣共存。

张怀瓘《二王等书录》载:承圣末,魏师袭荆州。城陷,元帝将降。其夜,乃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并大小二王遗迹,遣后阁舍人高善宝焚之。吴越宝剑并将斫柱,乃叹曰:“萧世诚遂至于此,文武之道,今夜穷乎!历代密宝并为煨烬矣!”[4]

      据载,魏师进攻荆州后,焚毁古今图书法帖等十数万卷,并带走四千卷。同时,南方士族和文化名流亦随战争北迁,移植再生了鲜活灵秀的文化基因

钱泳《书学》云:南派乃江左风流,疏放妍妙,宜于启读;北派则中原古法,厚重端严,宜于碑榜。[5]

      晋室南迁后,南北书风的发展具有较大差异,从书迹形式看,由于南朝禁碑,故尺牍墨迹较多,而北朝沿袭汉代旧制,其书迹则以碑刻载体呈现。因此从二者形式上看,南朝更注重书写的流动,并向简约实用发展,同时倾注表达性情。北朝书迹依石刻形式,以汉制祭祀或公众场合等功能显现,故北朝字体多隶楷错变。由此,南北书风差异明显。

《周书·赵文渊传》载:及平江陵之后,王褒入关,贵游等翕然并学褒书,文深之书,逐被遐弃,文深渐恨,形于言色。后知好尚难返,亦功习褒书,然竟无所成,转被讥议,谓之学步邯郸焉。[6]

      王褒入关,使南书北传,以其为代表的名士北迁,将南方书风传播到北方。北方文人喜好南方遒丽妍美书风,南方文人亦慕北方雄浑朴拙书风,南北差异奇崛与秀逸融合共生,为隋代楷书营造新的开端。

                                                                                                    

图一《晖福寺碑》(局部)北魏太和十二年(488)


图二《晖福寺碑》(局部)北魏太和十二年(488)


图三《晖福寺碑》(局部)北魏太和十二年(488)



02

隋代书风融合




      隋代书法经过南北朝时期交流与融合的有利契机,形成了独特的书法风格,既直接继承北朝朴茂书风,又融合了南朝绮丽特质,法备工极而孕古出新,在楷书历史演进中确是不可或缺的津梁。

叶昌炽《语石》载:隋碑上承六代,下启三唐,由小篆八分趋于楷隶,至是而巧力兼至。神明变化,而不离规矩。盖承险怪之后,渐入坦夷。而在整齐之中,仍饶浑古,古法未忘,精华已泄。唐欧、虞、褚、薛、徐、李、颜、柳诸家之精诣,无不有之。此诚书学一大关键也。尤可异者,前人谓北书方严遒劲,南书疏放妍妙,囿于风气,未可强合。至隋则浑一区宇,天下同文,并无南北之限。[7]

杨守敬《学书迩言》云:隋代混一南北,其书法亦有整齐气象。龙藏寺、贺若谊,已开虞、褚先声;赵芬残碑、丁道护启法寺碑,又为颜、柳之弥祖。宁贙一碑,体格与欧阳化度相似,余疑即欧阳中年之作……直足上接两晋,笼罩三唐。[8]

      隋代楷书上承北碑下启唐风,融篆隶笔法间或楷隶杂糅,已初显规矩匀整。以隋开皇年间(581-600年)为例,如:《七帝寺造像记》(585年)、《李钟葵妻马怜造像记》(596年)、《封公妻崔氏墓志》(599年)[9]。这些碑刻中结体已不复北碑雄健肆逸而见恬静端肃,主笔横画起笔变方切为敛锋,收笔消减燕尾而顿收。又《卢文构墓志》(601年)、《启法寺碑》(602年)、《苏慈志》(603年)等碑划界格,结字满宫充格、质朴茂实、从容宽博,为楷书新面貌。


图四《启法寺碑》(局部)隋仁寿二年(602)


图五《启法寺碑》(局部)隋仁寿二年(602)


图六《启法寺碑》(局部)隋仁寿二年(602)


图七《苏孝慈墓志》(局部)隋仁寿三年(603)


图八《苏孝慈墓志》(局部)隋仁寿三年(603)

 

图九《苏孝慈墓志》(局部)隋仁寿三年(603)



      隋代楷书种类颇丰,大体分为墨迹、石刻两大部分。其中墨迹包括写经、朱墨书墓表(高昌、延和时期)、文书残纸(新疆吐番)三种。从隋代写经书迹清晰可鉴融会出新的时代精神,一方面隋代写经作为浩瀚敦煌写经中珍贵稀有的文化遗产,其特殊的形式要求和艺术价值成为学界研究的重要范畴。另一方面写经书法墨迹较石刻拓本更能传达笔墨的艺术气息。虞晓勇《隋代书法史》将写经书迹分为三种风格:一是沿袭北朝拙朴刚健、敧斜方硬的特征,如《贤劫定意经卷》(610年)、《华严经卷第卅七》(597年)等;二是具有南朝晚期匀净端秀、圆润精致的成熟风格,如《说佛名经》(596年)、《优婆塞戒经》(604年)等;三是妍雅俊朗、气息调和的时代新风,如《妙法莲华经》(上海朵云轩藏)、《大般涅槃经卷七》(中国书店藏)等。无论技法或是审美气韵,这三种关系并非截然迥异,从中能够梳理出一条贯穿写经书法艺术发展的深层规律。
      隋代楷书融会贯通、备悉笔法、变创新体,在文字规范化和形态端恬上别具韵致,逐渐走向法度规范、成熟完善的发展通途。
 

03

隋智永楷书影响



      史书见载隋代书家大多为名门贵族,王羲之七代孙隋僧智永手书《真草千字文》八百本,广传江左诸寺,以传承“二王”法脉而声名远播,首推隋代书家表率。其时国家法令虽未明确写经制度化,但并不影响规范化和广泛性的功用,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隋代业已形成较为完备的写经制度。
《隋书·经籍四》载:开皇元年,高祖普昭天下,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像。而京师及并州、相州、洛州等诸大都邑之处,并官写一切经,置于寺内;而又别写,藏于密阁,天下之人,从风而靡,竟相景慕,民间佛经,多于六经数十百倍。[10]
解缙《春雨杂述·评书》载:自羲、献而下。世无善书者,惟智永能寤寐家法,书学中兴,至唐而盛。[11]
      宋人陈思《书苑菁华》云:“隋僧智永,发其旨趣,授于虞秘监世南,自兹传授遂广彰焉。”此为“永字八法”始创于智永说的可靠史据。自隋入唐的书家深受智永影响,不惟释家弟子智果、辩才等。虞世南书法从智永而来,深得二王之妙又未受北风浸染,“用笔方厚,骨力沉着,体态多为纵势,并且内紧外松,尤以左侧陡峭,右侧舒展。”[12]历来学虞书者,最难规模其疏淡超脱、不缚矩镬而自得心法的衣钵。虞世南书法可谓从智永至唐中期楷书以来,习得王羲之正宗法脉的一个特例。如果以智永重笔法,欧阳询重结构,褚遂良蕴新姿来看待,虞书恰好是从容矩镬、清和卓荦的典范。
      智永(会稽)、欧阳询(潭州)、虞世南(越州)、褚遂良(钱塘)四人都是南方人,深受“二王”传统影响。欧、虞将南方“崇王”书风融入隋唐,虞、褚先后受到唐太宗重用,由上至下、融会南北,对开创初唐书法起到了推泼助澜的关键作用。


图十《维摩诘所说经》
(南北朝至隋写本;康有为旧藏)
 

图十一《维摩诘所说经》
(南北朝至隋写本;康有为旧藏)
 

图十二《宁贙碑》(隋大业四年)

图十三《宁贙碑》(隋大业四年)

图十四《宁贙碑》(隋大业四年)
 

      智永《真草千字文》是佛家弟子和写经抄手学习书法的“不二法门”,写经法书墨迹是隋代书法艺术的重要形式,其研究价值较碑刻更为直观,“不仅标志着隋代写经体的高度发达,也同样标志着楷书的完全成熟。”[13]试以敦煌写经与《千字文》、《龙藏寺碑》、《宁贙碑》、《老子变化经》、《九成宫醴泉铭》、《雁塔圣教序》、《西亭记碑》作一比较。

表1.3.1

表1.3.2

      通过对表格中隋碑与写经的横向类比,及二者与唐代楷书的纵向比较可见,隋代写经法书墨迹与碑刻虽处同一时期,仍具有较大差别。写经已具有娴熟笔法和明显体势特征,相对于隋碑楷书更显俊健成熟。并且,写经体系已形成不同风格类型。以智永《千字文》为坐标,如表格所示《维摩诘所说经》、《老子变化经》,虽然写经法书内部风格有所差异,但在笔法运转带来的结字空间上具有一定的共性,体现出南北书风渐趋融合的规范化特征。这种“融合”实际上是以南方书风为显著代表。以图证史,不可否认智永在整理、规范文字和传承“二王”笔法中具有超越朝代和地域,划时代、跨时空的深远影响和卓绝贡献。
      因此,隋代楷法,尤其是隋代写经法书,业已完备、精熟,字形结构相安得当,别具意味。同时,写经墨迹及碑刻中,逐渐孕育和映射出唐代楷书名家的身影。《老子变化经》和《维摩诘所说经》中由于写手风格和笔性使然,横细竖粗的笔画特点,已显唐代颜体点画形象,可视为中晚唐笔法变革的端由。《维摩诘所说经》之折笔,转折处提笔下按,形成棱角。如“舌”下“口”部,转折后竖画外拓、折角分明,既体现出楷体笔画成熟的特征,又具有颜、柳楷书用笔体势。隋《宁贙碑》笔法内擫、髙古朴茂,堪称南碑翘楚,其书风近欧楷,杨守敬评“体格与欧阳化度相似,余疑即欧阳中年之作”。“楷范”欧阳询和“尽善尽美”的虞世南都曾奉敕于弘文馆教示楷法,欧若“猛将深入”、虞如“君子藏器”,二者皆得大令渊源、各表其极,承智永一脉发展,熔铸隋唐楷书之交端严猛利、遒劲雅正的里程碑。

 

结  语



      魏晋时期由锺繇至王羲之,楷体初创渐渐定型。隋朝国祚虽短,承前启后,在楷体文字规范化和类型风格多样化的融合统一中,陈隋僧人智永艰苦卓绝,不遗余力传承“二王”笔法,规范楷体书写,泽被广大。隋代楷书作为书体嬗递的关键环节,直观梳析唐法圭臬,为当下楷书创新发展拓宽学理思辨之通径。
 
(原文发表于《中国书法》2020.11)






[1]陶宗仪.书史会要[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223.
[2]韦续.墨薮[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34.
[3]姜寿田.中国书法理论史[M].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2009.
[4]中国书画全书[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61.
[5]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620—621.
[6]令狐德棻等.周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3:849.
[7]叶昌炽、柯昌泗 语石 语石异同评(卷一)[M].北京:中华书局.1992:20.
[8]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717.
[9]解小青.历代书迹集萃·楷书[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8:157、162、168.
[10]魏徵等.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5235.
[11]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717、496.
[12]黄惇.书法篆刻[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103.
[13]沈乐平.敦煌书法综论.[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9:96.

精彩回顾

【征联】第四届上海春联大会征联启事
【征稿】全国草书学术论坛征稿启事
【通知】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征稿

八字命理六爻奇门遁甲六壬太乙神数术数中医:上海市书法家协会订阅号

Empire CMS,phome.net

版权声明:本站部分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文章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拨打网站电话或发送邮件至1330763388@qq.com 反馈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文章标题:唐楷之|隋代楷书探赜发布于2021-04-21 22:5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