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考古人员对湖北省荆门市郭店一座战国时期的楚墓进行了抢救性发掘,从该墓出土竹简814枚,其中有字简731枚,共计一万三千余字,均为先秦时期文献,今天就讲一下这批出土文献中的一篇:《太一生水》。
 
篇名来自文章开头的四个字,相关内容总共占据了十四枚竹简上,以下内容出自《郭店楚墓竹简——太一生水、鲁穆公问子思》,对这套丛书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去淘宝一下,非常便宜大碗的好书。

 
根据百度百科,这篇《太一生水》整理过后内容如下。
 
太一
反辅太一,是以成
反辅太一,是以成
复相辅也,是以成
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
阴阳复相辅也,是以成四时
四时复相辅也,是以成冷热
冷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燥
湿燥复相辅也,成而止。
湿燥之所生也。
湿燥冷热之所生也。
冷热四时之所生也。
四时阴阳之所生也。
阴阳神明之所生也。
神明之所生也。
太一之所生也。
是故太一藏于,行于四时
周而又始,以己为万物母。
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
此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埋,阴阳之所不能成。
君子知此之谓
 
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
伐于强,责于坚,以辅柔弱。
下,土也,而谓之地。
上,气也,而谓之天。
道亦其字也,青昏其名。
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长。
圣人之从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
天地名字并立,故过其方,不思相当。
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
地不足于东南,其上卑以柔。
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
 
读者或许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从“太一生水”到“天道贵弱”之前,前半部分内容工整流畅,后半部分内容比较碎片化,不知道是不是中间已经有一些内容随着竹简的朽坏而散佚了。
 

 
“太一”是什么
 
在《太一生水》这篇(年代不会晚于战国)文章中,“太一”的含义可能是类似于宇宙起源的那个东西。
 
虽然《太一生水》这篇文章还是第一次在现代面世,但是“太一”这个概念并不罕见于古代文献,有时会抄作“大一”或者“泰一”。下面列举一些我从先秦两汉文献中找到的一些和“太一有关联的文段。
是故夫禮,必本於大一,分而為,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列而為。其降曰命,其官於天也。夫禮必本於天,動而之地,列而之事,變而從時,協於分藝,其居人也曰養,其行之以貨力、辭讓:飲食、冠昏、喪祭、射御、朝聘。
《禮記·禮運》

 

音樂之所由來者遠矣,生於度量,本於太一太一兩儀兩儀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渾渾沌沌,離則復合,合則復離,是謂常。車輪,終則復始,極則復反,莫不咸當。日月星辰,或疾或徐,不同,以盡其行。四時代興,或暑或寒,或短或長。或柔或剛。萬物所出,造於太一,化於陰陽。萌芽始震,凝寒以形。形體有處,莫不有聲。聲出於和,和出於適。和適先王定樂,由此而生。

《呂氏春秋·仲夏紀·大樂》
 

帝者,體太一;王者,法陰陽;霸者,則四時,君者,用六律。秉太一者,牢籠,彈厭山川,含吐陰陽,伸曳四時,紀綱八極,經緯六合,覆露照導,普汜無私;蠉飛蠕動,莫不仰德而生。陰陽者,承之和,形萬殊之體,含氣化物,以成埒類,贏縮卷舒,淪於不測,終始虛滿,轉于無原。四時者,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取予有節,出入有時,開闔張歙,不失其敘,喜怒剛柔,不離其理。六律者,生之與殺也,賞之與罰也,予之與奪也,非此無道也;故謹於權衡準繩,審乎輕重,足以治其境內矣。

是故體太一者,明於之情,通于道德之倫,聰明耀於日月,精神通於萬物,動靜調於陰陽,喜怒和於四時,德澤施于方外,名聲傳於後世。法陰陽者,德與參,明與日月竝,精與鬼神總,戴圓履方,抱表懷繩,內能治身,外能得人,發號施令,天下莫不從風。則四時者,柔而不脆,剛而不鞼,寬而不肆,肅而不悖,優柔委從,以養群類,其德含愚而容不肖,無所私愛。用六律者,伐亂禁暴,進賢而退不肖,扶撥以為正,壤險以為平,矯枉以為直,明於禁舍開閉之道,乘時因勢,以服役人心也。帝者體陰陽則侵,王者法四時則削,霸者節六律則辱,君者失準繩則廢。故小而行大,則滔窕而不親;大而行小,則狹隘而不容。貴賤不失其體,則天下治矣。

《淮南子·本經訓》
从文章的内容来看,古老篇章《太一生水》讲的是“太一→水→天地→神明→阴阳→四时→冷热→湿燥→岁”这一变化过程,《礼记》和《吕氏春秋》都很好地沿用了这种句式(以及这种句式中包含的关于变化的思考),但是略有省略。《礼记》讲的是礼的根本,“太一→天地→阴阳→四时→鬼神”。《吕氏春秋》套用这一句式来说音乐的由来,“太一→两仪→阴阳→天地→日月→四时→寒暑”。当然我们知道,礼乐都并不是从所谓太一变化而来,反而都应该是从日常生活体验中抽取一些元素并且“神圣化”“规范化”的产物。但是无论《太一生水》、《礼记》或者《吕氏春秋》,都强调的是变化,而并不评判其高下之分。
 
 
但是《淮南子》抛弃了“变化”的描述,转而开始做“高下”的判断,他将“太一、阴阳、四时、六律”作为四种统治的方式来描述,并且将这四个东西分别与帝、王、霸、君也是按照高下来排列的四类统治者相对应。不仅如此,文章还认为统治者如果用了不符合自己等级的统治方式(无论是采用了更好还是更坏的),都会造成不良后果,并且以一句“贵贱不失其体,则天下治矣”来总结全文,强调了尊卑秩序。
 
再往后的汉代文献里,“太一”的主要含义是一个地位很高的神,并与“后土”并列,“五帝”(管理东南西北中五方地域的神祇)是“太一”的左膀右臂。鉴于我们所知道的与“后土”并列的神祇是“皇天”,可以猜测这个“太一”神也许就是后来的“皇天”神,或者就是口头中的“额的老天爷”。我还找到另外一个也许能侧面支持我论点的依据:汉代文献提到“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東南郊,今天的北京的天坛(明清祭天的坛壝)就在南城中轴线以东的位置;唐长安的圜丘在明德门(长安正南门)外往东一点的位置。
 
但是另外一方面《吕氏春秋》中的“太一出两仪”的语句,就很难不让人瞬间联想起《》和《道德经》的一些内容。
 

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定凶,吉凶生大業。

《周易·繫辭上》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道德经》
 
我们看到,传到今天的《周易》中,描述了以太极为起源的一连串变化:“太极→天两仪→四象→八卦”;《道德经》中,描述以“道”为源头的化生万物。不难发现这两串句子也都采用了“太一生水”那种描述变化的句式,也许“太极”是脱胎于“太一”并流传后世的另一个“孩子”。
 
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西周甚至更早的时候,中国有一种原始的宇宙观,认为世界万物是由“太一”化生而来的,《太一生水》记载的就是这种原始的宇宙观。这种原始的宇宙观一方面演变成了《周易》、《道德经》里关于“变化”的一系列语句,“太一”作为宇宙起源这样的抽象概念,以“太极”“道”的名字流传至今。另外一方面,“太一”这至高的形象,在人们的脑海中凭空生出人格、长出人脸,变成“太一神”,并且演变成了中国神话中代代相传的天、天神、老天、老天爷、昊天大帝,在各种官方祭祀中享用最高规格的供品。“太一”在流传中分为两部分(毫无人格的一部分和完全人格化的一部分),倒确实是印证了它本身会发展、会变化。
 

 
一生水》在今天
 
《太一生水》文本的其他内容在后世文献中也能找到相似的语句。比如那句“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责于坚,以辅柔弱。”容易让我想起《道德经》里关于天道人道的论述。

......強大處下,柔弱處上。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道德经》
像是“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会让我想到《春秋繁露》中的“天气上,地气下,人气在其间”。像是“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足于东南,其上卑以柔”,会让我想起《淮南子》中的“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又像是“周而又始”、“一缺一盈”这种字眼,会让我想到成语周而复始”“盈虚有数”。
 
因此即便《太一生水》在历史上已经失传了几千年,但是它的思想和词句散布在中国古代文献的角角落落,并且经受住荏苒时光,流传到了今天,实在是让我感慨。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埋”。我当然知道它的本来意思是“世间规律不会因为任何力量而改变”,不过它激烈的表达方式还是让我一下子回想起第一次读到《悟空传》的那一天,让我想到悟空传》里的经典台词“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都烟消云散!”还有那句“若天压我,劈开那天,若地拘我,踏碎那地,我等生来自由身,谁敢高高在上。”我也不知道今何在经历了什么让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但是很明显,他的呐喊确实很震撼人心。
 
和《悟空传》里强烈的“人的宣言”不一样,《太一生水》确实没怎么提到人在宇宙天地中间有什么特殊的地位,它还是比较多地在说人要“认识规律”“顺应规律”。从《太一生水》的“无视人”,到《道德经》的“批评人”,到后世将“天地人”并列为三才,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契机,让古代中国人更加迫切地想要向宇宙发出自己作为人的那一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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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太一发布于2021-04-23 14:3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