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城记》总第361期  2019年3月31日



深切缅怀王友三

 

□ 张儒彬

 

清明节前夕的一天,我撂下手头事务,专程赶回家乡,给家乡人民引以为豪的英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斗英雄王友三同志扫墓。

 

王友三(1929-1997年),中共党员,新密市大隗镇陈庄村人。1950年10月,正在密县中学读书的他满怀报国之志,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告别刚生小孩子三天的爱妻娇子,毅然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

 


一进入朝鲜,王友山和战友就看到美帝国主义的罪行:城市和村庄一片瓦砾,工厂学校变成废墟,成千上万的朝鲜人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特别是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朝鲜母亲已被美国飞机炸死,可她不满周岁满脸血污的婴儿还拱在她怀里吃奶……此情此景,更激起了他和战友们誓死为朝鲜人民报仇,为人民立功,为祖国争光的信心和勇气。

 

王友山是志愿军炮一师二十七团三营九连的炮车司机,他思想进步,技术过硬,作战灵活机智,参加过大小几十次战斗,每次他都圆满的完成战斗任务,先后荣立一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多次受到团部、师部的表彰和嘉奖。在他参加的众多战斗中,以老秃山和上甘岭战斗最为惨烈。

 


老秃山(无名高地)即上浦防东山,位于朝鲜驿谷川南,是朝鲜战场西线战略必争之地,敌我双方谁占领了该高地,谁就控制了西线的门户,因此双方各出重兵对高地反复争夺,炮火使山上焦土三尺、寸草皆无,因而得名“老秃山”。

 

1952年3月,王友山所在的炮一师奉命配合39军攻取老秃山。根据兄弟部队介绍,山上除驻守有美军王牌军骑一师的一个加强营外,还有十多辆坦克在飞机、大炮配合作战。上级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敌人坦克和炮阵,为我军攻取老秃山扫除障碍。

 

一师装备的炮是122榴弹炮,不但射程远、威力大、空炸能打敌散兵冲锋,而且平射顺发,能轰炸各种障碍物,长延短延能炸水泥碉堡、坦克、装甲车,是我军当时火力最强的炮兵部队。

 

接防的第二天上午十时,我军发现无名高地上有六辆敌坦克在运动。为了能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也不过早暴露我炮兵阵地和实力,指挥部命令王友三所驾的四炮车单独去执行炸毁敌人坦克的任务。王友三奉命将炮车悄悄转移出阵地,潜伏在距老秃山左前方300米左右的甘水峰山脚下林中,战友们调整方位,瞄准目标,出其不意将炮弹打了出去,结果只用9发炮弹就将敌坦克炸飞一辆,炸燃三辆,一辆炸翻掉下山沟,一辆带伤逃跑。

 


敌炮很快就锁定我四炮位,并疯狂向我开炮,一排排敌弹在我四炮前后左右爆炸,王友山临危不惧,沉着冷静的将炮车转移到安全地带。车炮无损,两个战友伤亡。紧接着,老秃山上空出现两架敌直升救护飞机,指挥部再次命四炮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寻找最佳战机,炸毁敌机。

 

四炮全体战士快速反应,选择最佳发射方位,作好了发射准备,单等敌机降落给以严惩。但敌机很狡猾,在高空转来转去,时高时底,就是不降落,企图试探我炮火发射方位。四炮全体同志沉住气,密切观察敌机动向。敌机又在高空试探了十几分钟,见我方毫无动静,方在其大炮掩护下降落。

 

敌机一着陆,就从机舱里钻出一批救护人员,他们慌慌张张,背的背,抬的抬,拖的拖,把伤员向飞机上转移。我四炮瞅准敌机连续开炮,敌机一架中弹起火,另一架见势不妙正准备起飞逃走,也被我炮炸成两截栽下山去。恼羞成怒的敌人又集中火力向我炮位打来,炮弹在车炮的四周连续爆炸,石块、土块、树枝噼里啪啦的象雨点似地打在车炮上,但王友三和战友们又一次从敌人的弹雨中安全脱险。

 

据39军侦察员报告,老秃山后还有个较大的山,隐藏着敌大小工事、碉堡90多座,从偏右方一个梅花大碉堡里扯出来的一缕缕电线来看,象是敌人的指挥部。此外,敌人一个曲射化学迫击炮阵地也部署在此。敌人的军事部署对我军攻占老秃山构成了极大威胁,我军几次攻击均未奏效。我们的炮打近了,落在对面山头,打远了炮弹又飞过了,始终不能给敌人以有效打击。

 

步兵指挥员和炮兵指挥员反复研究破敌方案,决定请朝鲜人民军派一位熟悉地理的同志,带领我侦察排副排长刘建华、发报员小周携带一部电台,趁夜间穿插到敌后侦察敌情,以便在第二天我军发起攻击时,直接用电台指挥我军炮击目标。到敌后侦察敌情指挥战斗,是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因为要穿过敌人的几封锁线和敌人的前沿阵地。特别是晚上,敌人怕我军夜间摸营,抓他们的舌头,就用探照灯和照明弹把老秃山照的如同白昼,但我侦察员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完成穿插潜伏侦察任务。

 


与此同时,为更准确的炸毁敌人目标,战地指挥员命令炮三营九连将阵地推进到甘水峰山下2号地区,在林中隐蔽待命。王友三闻命而动,刚将炮挂在汽车上,敌人的飞机就来了,这时连里其它炮有的还没有从工事里拖出来,有的虽然拖出来了,但汽车没到,所以就都赶紧退回工事隐蔽,只有王友三的四炮车已经整装待发,此时要摘掉炮开走汽车,已经来不及了。

 

紧急关头,王友三决定用自己的一车一炮引开敌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驾车拉着炮急速离开阵地,向山道上疾驶而去。敌机很快发现了目标,四架敌机交叉俯冲,又打机关枪又扔炸弹,炸弹在车的周围连续爆炸,车前车后尘土飞扬,看不清前进的路。子弹穿透驾驶室,炮车长中弹牺牲,王友三看到刚才还和自己一同战斗的战友,瞬间就被敌人夺去生命,感到万分悲痛。此时,他想到车上还有数十位同志,如果全车的同志都牺牲了,那损失可就大了。他当机立断,命令车上的同志快速下车避险,让他们脱险后绕道甘水峰山下会合。

 

同志们都下车了,王友三趁烟尘稍微稀薄,让助手刘福山把车窗摇下,头伸向窗外观察敌机,自己驾车向前冲去。敌机从前面扫射,他就猛停急开,敌机从后面扫射,他就急开猛停。就这样同敌机周旋了十几分钟,最后炮车钻进一段突出的山崖下,才侥幸脱险。车炮只损伤了点皮毛,不影响战斗,随后其他车炮也都到达预定地点隐蔽待命。

 


进攻的时间到了,我军的炮弹象长了眼睛,一发发准确无误的击中了敌人目标,敌人的曲射化学迫击炮阵地被摧毁,明碉暗堡被掀飞上了天,十多辆坦克冒着浓烟在炮火中鼠窜,步兵部队在我炮兵的强大火力掩护下,迅速攻占了老秃山。

 

上甘岭位于朝鲜平康东南,金化东北,五圣山主峰东约四公里处,其前后左右各有一座小山包,两端高中间低,恰似一个马鞍子,南北两端相距不到200米。北端山下是我军运输干线,南端山下是敌交通要道,谁占领了上甘岭,谁就扼守了对方的咽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上甘岭战役打了40多天,双方各投重兵,反复争夺。战斗之激烈、残酷不可言状。

 

1952年8月22日,王友三所在的炮一师二十七团奉命连夜到上甘岭地区布阵,配合兄弟部队阻击敌人对上甘岭的反扑。战斗中,敌人每天出动几十架次飞机,对我阵地上反复狂轰乱炸,然后在数十辆坦克的掩护下,发起一次次的集团冲锋。

 

激战中,我炮兵每炮每天要发射三四百发炮弹。为保证弹药供给,团长命令拉炮的汽车承担往阵地运送炮弹的任务。在战事最吃紧的日子,王友三开车抢运炮弹,9天9夜没有合眼,仅仅吃了7斤半饼干,累得浑身麻木,头疼欲裂,眼也睁不开,终于完成了阶段运输任务。

 


回到阵地小后防,王友三躺下就睡了过去,一连两天昏昏沉沉,不吃不喝。同志们喊他,他心里清楚,就是身体不当家,四肢瘫软无力,说不出话也站不起身。

 

这天下午,昏睡中的王友三隐约听见有人说有了紧急任务,说前线炮阵上的空炸炮弹已快用完,敌人仍在疯狂地向我阵地发起一次次集团攻击,所急用炮弹必须在下午四点半以前运到,否则将影响整个战局。听到这里,他心里“激棱”打了个冷颤,志一下子清醒了,挣扎着从铺上爬起来,请求指导员把任务交给他去完成。

 

指导员望着又黑又瘦,眼窝深陷的王友三,心疼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没看你身体成什么样了,还是好好去休息吧!”此时战友们也纷纷请战,争着要去,王友三急了,他一步跨到指导员身前说:“指导员,就让我去吧,我开车时间长,技术全面,有经验,对完成任务有利……”确实是这样,王友三专业汽校毕业,技术全面,思想过硬,作战勇敢,机智灵活,参加过大小战斗数十次,每次都能完满地完成任务,并多次立功受奖。

 


可指导员还是不忍心派他去,因为他太疲劳了。王友三见指导员有些犹豫,就大声说:“指导员,快下命令吧,我保证坚决完成任务!”指导员被他的精神所感动,紧紧拉着他的手说:“王友三同志,我答应你,五台车由你带队,可有一条要记住,这次任务能否完成,对战局影响很大,路上要万分小心,机动灵活,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现在是下午两点整,只有两个半钟头,出发吧!”王友三说:“请指导员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说完带着五台车就出发了。

 

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从驻地到弹药库装车再到阵地,全程120多华里。时阴雨连绵,道陡路滑,炮弹又存放在100多公尺深的山洞里,洞内很湿,路面上铺的净是圆木,战士们一次扛一箱炮弹140斤,踩在圆木上面又滑又费劲,干着急走不快。

 

王友三跳下车和战友们一起扛炮弹装车。炮车的载重为两吨半(炮车设计的特点是牵引力大,载重量小),王友三根据经验,认为自己的车平时保养的好,超载没有问题,目前战事吃紧,情况紧急,能多装就多装。他一下子就装了72箱,重5.04吨。五辆车全部装好了,出发之际,王友三嘱咐驾驶员,车与车之间要拉开距离,防止敌机一锅端。说完第一个驾车上路了。

 

王友三全神贯注的驾车在山路上左拐右转,疾速前进。当行至距阵地还有六七里路的时候,天空突然又出现了四架敌机,敌机追逐着汽车扫射轰炸,枪声爆炸声不绝于耳,四周硝烟弥漫,看不清路。助手刘福山问:“师傅咋办?”王友三毫不犹豫地说:“注意观察,继续前进。”

 


接着敌机又变为“十字”交叉攻击队型俯冲扫射,汽车驾驶室被子弹打穿了很多洞,一颗子弹打在王友三的右腿上,他顿时感到右腿沉重,不听使唤,油门一紧一松的,汽车一蹦一跳。助手刘福三说:“师傅,你受伤了,让我来吧!”王友三咬着牙说:“我没事!”

 

汽车继续向前急驶,敌机再次俯冲下来,一颗子弹打在方向盘上,把王友三的左小拇指打断,另一颗子弹穿透帽檐顺左脸而下,把左脸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接着又听“哗啦”一声,汽车挡风玻璃被击碎,飞溅的碎玻璃崩了他一脸,头“懵”的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巨痛将王友三疼醒,他摸一下自己的脸,粘忽忽的,动动身,疼痛钻心动弹不得,眼也睁不开,耳朵也听不见,他大声喊了几声刘福山,没一点反应。他心一惊,猛的一起身,又昏了过去。昏迷中,他似乎听到指导员在喊:王友三,王友三,快、快、快把炮弹送上去。他心头一震,又清醒过来,他喘了几口气,只觉得口渴的要命,静静躺了片刻,振了振精神,猛的挺起身子,用袖子使劲的擦了擦眼睛,眼睛睁开了,只见自己浑身是血,也不知道究竟都哪儿受了伤,全身疼痛难忍。扭头再看刘福山,刘福山上身耷拉在车窗外,已经牺牲了。再看看汽车,车头斜扛在右边的山崖上停了下来。

 

王友三抬手看看表,已经四点零六分,此时敌机仍在上空盘旋,他心里默念道:祖国考验我的时间到了。他咬紧牙关发动汽车,打正方向,加速马力向阵地冲去……最后,五辆车到达阵地了三辆,其它两辆车毁人亡。炮弹卸完了,同志们喊他把车开离阵地,可喊了几声却不见动静。连长打开车门一看,只见王友三浑身是血,昏迷在驾驶室里,赶紧喊卫生员抢救。

 

经过抢救,王友三苏醒过来,见连长在自己身边,就焦急的问:“炮弹卸完没有?贻误了战机没有?车呢?”连长说:“王友三同志,你任务完成的很好,汽车我们已经隐蔽起来了,你就放心吧!”接着要派人把王友三送到后防医院去,王友三着急地说:“连长,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汽车停在阵地,目标太大,如果敌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还是让我把车开回去吧?”

 

阵地上停辆卡车确实不安全,别的战士又不会开车,但王友三伤成这样,连长确实犯难。正在这时,王友三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声说:“连长,你不是常对我们说重伤不叫苦,轻伤不下火线吗,我这点伤算什么,我一定会把车开回去的。”在王友三的强烈要求下,连长同意了他的请求,并派一个卫生员护送下山,在返回的途中,他又昏过去两次,幸亏随行的卫生员及时抢救,最终将车安全开回后防。

 

在中朝两国军民英勇无畏的抗击下,美帝侵略者在战场上节节失利,狼狈不堪,不得不重新回到谈判桌前谈判。1954年4月恢复谈判,到7月27日上午10时签订停战协议,中国人民志愿军进行的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结束。

 

王友三(右)汽校毕业留念


在双方重启谈判期间,王友三作为志愿军的战斗英雄、优秀汽车驾驶员,被抽调到谈判委员会后勤处车队,为参加谈判的国际代表开车。王友三为一个个子不高又红又胖的外国代表开车(不知是哪国代表,上级有规定,驾驶员不准随便打听)。

 

有一天,两个美国记者堵着车门,用生硬的中国话挑衅的问他:“你们中国军队来到朝鲜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不算是侵略?”王友三一听,义正严词答道:“我国同朝鲜是山水相依的邻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你们美国不远千里来朝鲜,用你们的飞机大炮狂轰乱炸,屠杀了多少朝鲜人民?你们才是真正的侵略者,我们志愿军就是要帮助朝鲜人民赶走侵略者……”说得两位美国记者面红耳赤。

 

站在一旁的一位外国代表对王友三竖起大拇指连声说:“赫罗少,赫罗少,噢奇赫罗少!”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俄语,意思是:“好!好!回答的好!”在为外国代表开车期间,王友三又一次圆满的完成了党和国家交给他的任务。

 

王友三与战友在朝鲜留影


朝鲜战争结束后,王友三随部队回到国内,他的英雄事迹在当时被创作成连环画,广为流传,并在开封地区巡回做报告上百场,成为当时青年学习的楷模。

 

令人扼腕的是,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王友三因身体多处受伤,留下了听力障碍以及帕金森综合症等后遗症。到了晚年,症状愈发严重,在经历长期病痛折磨后,于1997年7月与世长辞,终年68岁。

 


这天来为王友三同志扫墓的人很多,有满头白发的老人,有血气方刚的青年,有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他们一个个肃穆地站在墓前,深深的缅怀这位已故的战斗英雄。

 

注:文中所涉朝鲜战场内容源自王友三遗物:《王友三事迹报告稿》原件、军人证章、以及部分历史文献。文后附王友三军人照片一张。


 


【作者简介】张儒彬,1948年7月出生于大隗镇陈庄村,新密市退休教师,中国民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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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人物春秋‖深切缅怀王友三发布于2021-05-07 11:05: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