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城记》总第120期  2018年7月25日




一位农民作家的文化苦旅


郑州日报记者 李明德

 

李建森是河南新密市的一位普通农民,他在认真耕耘属于他那一亩三分地的同时,30多年来还一直在坚守着他的文学梦。

 

他的文学作品引起了国内外众多知名作家的欣赏,曾获得首届“梁斌文学奖”和《中国作家》文学奖。被郑州市文联聘为第一届签约作家,而且还被河南省作家协会吸收为会员。

 

他用那双布满了老茧的双手和秃兀的笔尖,描绘着农村中点点滴滴故事

 

30多年过去了,坚持依旧,贫困依然,文学并未能改变他的命运。但他却用质朴、细腻、带着泥土气味的文字敲动了众多读者的心灵。然而,命运似乎跟他一直在开玩笑,人生的每次转折都把他拉向灰色的生活深渊。但他并未由此而屈服,依然在坚守着一个农民作家的文化苦旅。

 

苦  难

 

他称自己是头驴,一直不停地驼着苦难和心灵的折磨在迷茫地奔跑。最终,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拴他的地方——那一亩三分地。讥讽依旧,迷茫依然,困惑和内心的煎熬敲击着他的灵魂

 

他被拴在那里打转,倔强坚硬的驴蹄磕出一串串文字,敲打着阅读者的心灵。这就是李建森,一个土得掉渣的农民作家。

 

第一次见到李建森,他的右脚一瘸一拐地,走路像是在跳舞。憨厚的微笑,用力的握手,算是见面的开场白。这个49岁的农村庄稼汉,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显得很拘谨。我倒了杯水递给他,他了声“谢谢”。

 

现在,他已经失业两年了。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就过业,唯一称得上就业的就是,他在土改后分到了几亩薄田,至今仍由妻子在耕种。说他失业也对,因为自从2008年那场车祸发生后,落下了个右脚残疾,以前还能在煤矿挖煤挣点钱的他,现在没人愿意用他这个残疾人了。好在他弟弟在县城开了家小婚庆公司,看他实在可怜,就收留下了这个残疾哥哥,有的时候他去帮帮忙,一个月500来块钱。一日三餐都是在路边街头,花一两块钱买点馒头充饥。住则是免费的,一个文友提供了个小屋子。

 

对此生活,李建森已经很满足了。他觉得肚子能填饱了,并且还有个避风雨的窝。

这与他以前生活相比,确实好多了。这个出生在吃不饱穿不暖年代的汉子,苦难伴随了他大半生。

 

16岁那年,考大学落榜后。他开始走出家门四处打工,新密那时候已有耐火厂,他跑到厂里当烧窑工。上千高温的烧烤,使他练就了至今再热的天气他也不会出汗。

 

耐火厂后来因经营不善倒闭了,他又到煤矿打工。由于年龄小,老板可怜他,让他留在了地面的矿口边驼煤,像驴一样使唤。干了一年多,矿出事了,砸死了几个矿工,老板跑了。他连工资都没讨到,扛着铺盖回到了家。

 

父母的张罗下,他听天由命匆忙地结了婚。婚后,他再次离家到一个水泥厂打工,开始了扛水泥包的重体力活。他得拼命干,因为要养活家里人。

 

三年时光一晃而过,两个儿子也相继出生。这又给原本贫困的家庭生活增添了一份重担,他只好再次返回到煤矿,当起了井下挖煤工。

 

在那个年代,下井挖煤是非常苦的,工资很低,安全又很差。干了两年后,他主动提出了辞职。

他拿着用血汗换来的工钱,回到家给老婆孩子盖了个房子。他认为这是他至今唯一做的一件大事。他觉得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最起码的是能给老婆和孩子一个安稳的窝。

 

迷  茫

 

窝,建起了。可一家人要吃饭啊,无奈的李建森再次被迫选择了漂泊。他来到新密县城,开始了自己打零工的生活。

 

飘零的日子,苦难的人生经历,把他压抑得喘不过气,内心那股躁动不安的感觉让他异常难受。每当夜深时刻,他躺在街头的屋檐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李建森的生活失去了方向,屋檐下那昏暗的街灯照不亮他的人生之路,摇曳的灯光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迷茫,占据了他整个心灵。

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李建森开始拿起了笔,写心中的话。他把手中的笔当成了自己的知己和朋友,用来倾诉。他在捡来的废纸上开始写一些文章。

 

自此,他找到了心灵的慰藉,从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觉得写小说很好玩,写出了热情。村里人都知道他在写小说,他们不屑于他,便嘲弄般地叫他“李小说”。他说,他们叫我像叫头驴一样,随便他们怎么叫去,我不在乎他们怎么叫。

 

其间,他也写过电影,村上人就是叫他“李电影”,他也不反对,他不管他们,只管写他的小说。他觉得写小说投资少,成本低,买几本稿纸,弄一支笔,一罐钢笔水,桌前一坐,就可以划拉。再一个没什么风险,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砖头、石头也砸不着。投出去,用了用,不用拉倒,也就是费些稿纸、几张邮票,世上没有比写小说再好的活了。

 

村里人看不惯他,他看他们也不顺眼。他对我说:“先前他们村的万兴,去煤矿挖煤,冒顶给砸死了。后来的马兵,瓦斯爆炸,捡了条命,落了一身疤瘌。罗全有在建筑工地摔断了腿,成了个瘸子。胡大娃去修路,两年了工资还没要回来……这样的事多得很。这样一比较,就显出来了我写小说,是比较客观、科学的选择。看来选择对一个人来说真是很重要。一个念头,一个主意,要么前面就是一条直溜的宽阔大道,要么就是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一抬脚,就全部都没了。”

 

他说,农村这地方,随便找个旮旯,就能翻出故事来,一串串的,比辣椒还红,比玉米还黄,比槐花还白,比煤还黑。张三、李四、王麻子、钱妮、马妞、宋寡妇,他们说的话没城里人说的好听,却有一股子红薯、萝卜味。不是白开水大白话,听了便能长在你的心里,没准来年就是一棵大萝卜。写这些,当然不是白写,像种麦、种玉米,不是白种,每次从邮局出来,拿着稿费,我的腰杆挺得跟玉米秆一样直,黑皮鞋铿锵的声音能把县城大街两旁的树叶都震落下来。

 

可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里,他的脑子里长满了草,荒得一塌糊涂,风一刮,呼呼啦啦作响。他瞪着干涩的两眼,把农村这块地方重新打量了一番,觉得写小说越来越没意思了,跟吃肉一样,越吃越腻,越吃越没味,越吃越难受。黑天睡不着觉,白天没精,恨不得掂刀把小说给杀了。杀了,扔到地里,给他的庄稼做肥料。

 

后来,他真把小说给杀了,在他写的一页页小说稿纸上,打了一个又一个×,装到一个袋子里,提到他的地里,划一根火柴给点着了。小说变成了一把灰,撒进了地里。他相信,往后他地里的粮食产量肯定会高产,一粒粒的麦子、玉米,经过汉字的孕育和阳光的照耀,吃到肚子里都是维生素、蛋白质,排出来的都是万事如意、平安祥。

 

可这一切都是缥缈的理想,别人说他疯了。

后来,一位来自广州的艾云女士到郑州开会,她有些好奇,想看看他的脸黑不黑。在一间办公室里,她看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微微笑了,掏出笔和日记本,问他家的母鸡一天下几个蛋,猪饿到什么程度才会哼唧,麦子一穗能长多少粒,玉米究竟能比人高多少等,她记了不少页码。

 

她还想去他那个村庄,体验一下“一把钝斧砍在手臂,受伤中那蓝色的血脉流淌时眩晕的快感。”听听母鸡下蛋后咯嗒声抑扬顿挫的韵味,看看村庄里的狗咬不咬她这个城里人。合上了日记本,艾云问他:“听说你还写小说?”他说:“好长时间没写了?”她说:“怎么不写了呢?还应该写下去。”


因为艾云的话,也许因为艾云的微笑,从郑州回来,他又开始写小说了。

 

挣  扎

 

建森又开始写小说了,就像驴又开始驼着重物继续前进一样。只是他把小说杀过后,终于明白了很多。他学会了如何坦然面对这个社会和现实的生活。

 

车祸致使他终身残疾,开始了自己并非如愿的“舞蹈生活”。然而,他的生活却是越舞越尴尬,越窘迫。但文字却舞出了人生的精彩和华章。

 

他不抽烟也不喝,因为这对他来讲是奢侈的生活,不如把这些钱省下来给老娘买些急需的药,或者是买成馒头。

 

他的老娘今年已经71岁高龄,身患多种疾病。为了给老娘治病,他背着老娘跑了很多地方,花费了很多钱。可对这,他并不在乎,他没钱,但为了老娘的病,他不怕花钱。他对我说:“每个人的老娘,都是自己的根。”说这话时,他表情非常凝重,非常认真。

 

他觉得最对不起的是两个孩子和妻子,他说:“自己没什么本事,没能给他们很好的生活,老婆从未说过他什么。但是现在,两个孩子的教育出现了问题,因为家里穷,大儿子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了,现在在郑州打工,二儿子在家附近读技校。”

 

谈起儿子,这位朴实的汉子泪水在眼中打着转。他说:“大儿子到现在在郑州干啥我也不知道,他几乎不回来,回来也不跟我说话。二儿子在技校学玉雕技术,也很少回来。现在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可能是嫌我这个当爹的没什么本事吧。唉!他们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他们了,只要他们能遵纪守法,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就好。”

 

一上午的访谈结束了,中午几个朋友约在一起吃饭。我让他一起去,他一再推脱。最后,他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我的真诚。朋友来车接着我们,拉到了县城郊区的一个农家院。满桌下酒菜上来后,我和朋友一起畅饮,而他却独坐在桌边倾听。酒,一直到最后,还是他面前那满满的一杯酒。

 

主食捞面上来后,他捧起碗呼噜大吃起来。那天中午,满桌丰盛的菜肴他没动筷子,满满的酒杯他没端起尝一口。只吃了碗面,喝了几杯

 

吃过午饭,朋友开车拉我和他回他家看看,他尴尬地说了句:“别去了吧,也没啥看的。”

 

在我的坚持下,最终他也坐上了车,引着路疾驰向那个叫甘寨村的村庄驶去。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车快到村子的时候,他说:“兄弟,咱们走着过去吧。这样开着车邻居们看到了会笑话我,他们又该说我,驴写小说当官了啊。”

 

我和朋友听后不知该如何回答,停好车,跟在他屁股后面在阡陌交错的田埂上走着。

 

低矮的围墙,圈起的一个小院子,一栋二层破旧小楼便是他的家。屋中除了两张床还有别人送的一张桌椅,其他的就剩下了日常生活餐具。

 

妻子朱瑞芳从屋中走出来,憨厚地说了句“来了”,就再也没话了。简单看过后,我们提出要返程。他说:“再坐会吧。”我们婉言谢绝后便离开了。

 

走在村头的小路上,我们回头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他已在家后的田地里挥舞着锄头耕种。不知道是不是在刨已经被他杀死过的小说。(该文写于2010年冬)

 

    

    2018年1月13日,李建森(左)在作家墨白新作《告密者》分享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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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人物春秋‖一位农民作家的文化苦旅发布于2021-05-07 11: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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