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帝视角、英雄史观和奸雄史观，还能怎么看历史？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们经历了包括新冠疫情在内的各种时代剧变。中国在抗击疫情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也呈现出格外特殊的意义。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我们能感受到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历史意识和文化脉动。

一百多年来，我们经历了很多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带着批判甚至原罪的意识去回看中国历史。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她不仅仅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国家，是一个古老而绵延不绝的文明，同时更有一种独特的“精神属性”，从远古到当下，贯穿五千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长河，体现并作用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身上。 

要想理解“中国”这个精神现象，就一定不能脱离背后的历史脉络。可是历史上的人物故事浩如烟海，该怎么读呢？有的人喜欢读那些好玩的、有趣的故事。然而，这些只是历史的皮相。沉浸在故事里，吸引你的，往往是那些浅层次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种故事读多了，人容易变得肤浅甚至油腻。也有人觉得读历史就是应该吸取过往的经验教训，对历史进行案例分析。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经验教训还是太遥远、太抽象了。何况现代人与古人的思维、观念、生活方式已经有很大的差别，你真要找案例，现代社会中的案例足够丰富了，又何必求助于古人呢？

所以我认为，这些都不是我们读历史的根本目的。在这门课当中，我想分享给你的核心观点是：历史从来不是与我们无关的“过去”，它是我们思想、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我们人格最深处的根基。不论你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也不论你是否认同它，它就在那里，构成了我们，也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因此，学习历史，特别是学习中国文明变革演化的过程，才能真正明白“我是谁”，才能理解究竟是哪些因缘脉络，构成了当下此刻的“我”。

那么中国历史应该怎么学？怎么读呢？很多人物、故事，我想你都不陌生。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获取知识非常容易。但是，想要梳理出一条线索，通过历史理解自我，这一点非常不容易。我认为，一个清晰、完整，能够触达内心的历史观，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稀缺的精神资源之一。它是我们突破信息碎片化的困境，建立知识体系的关键，也是我们树立健康、健全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不可或缺的基石。

什么是“历史观”呢？它首先是一种看待历史的角度。我们在教科书里面学过：人类社会的发展遵循某种历史规律和必然趋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是我们比较熟悉的一种历史观，也可以说是一种俯瞰历史的上帝视角。很多我们熟悉的历史著作，比如《人类简史》、《枪炮、病菌、钢铁》、《枢纽》，都是这个思路。剖开表面现象，揭示历史发展的深层动力和本质。

但是这种历史观，在强调规律的同时，也容易弱化“人”的作用。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其实还有另一种历史观，叫做“英雄史观”，这是我们中国人特别熟悉甚至铭刻在骨子里的一种理解历史的角度。历史是由圣贤、英雄、豪杰推动的。你看《史记》，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那都是活泼泼的人物故事，后来历代正史，延续的就是这个传统。历史首先是故事，故事怎么可能没有主角呢？咱们一回想历代王朝，那很自然地就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说思想文化，孔孟老庄；一说文学艺术，李杜苏辛。没有办法，伟大的人物就是历史天空中闪耀的群星，你不可能忽略他们的存在。而且从情感的角度，我们也更愿意接受或者相信，是这些了不起的圣贤、英雄们，身披着主角光环，在舞台上呼风唤雨，推动了历史的演进。

然而，再仔细想想，英雄史观其实有很大的问题。如果真的深入到细节中，你会发现，那些所谓的“英雄”，很多都是被时代推上前台的演员，受到各种掣肘、羁绊，身不由己。而且再挖深一点，你会发现，历史上有更多的英雄，那是相当的头铁，“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所以我们一说英雄，往往心里还会冒出两个字“悲剧”。与其说他们是历史的“主角”，倒不如说命运给他们安排的戏码格外轰轰烈烈甚至悲壮感人。

所以，用“英雄”这个视角来看历史，你会很容易越看越失望。你一琢磨你会发现，历史上的这些成功者们，这些翻云覆雨能够主宰一个时代命运的大人物们，与其说他们是英雄，倒不如说他们是“奸雄”。

这就是我们心中隐藏着的第三层历史观，我把它叫做“奸雄史观”。你别小看这四个字，它是我们对历史的感受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你一回想历史，特别是政治史，会不会第一反应觉得其中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会不会想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那些数得上号的帝王将相，基本都是权谋厚黑的高手。三国的故事里，大家都喜欢忠肝义胆的关羽、诸葛亮，可是最后的得益者却是老谋深算的司马懿；唐太宗是个很伟大的君王吧，可是玄武门之变，杀兄弟、逼君父，也不能怪他，必须要足够残酷冷血，才能在那种环境中生存下来并夺取权位。这么一琢磨，你的心都会冷硬起来，就觉得：历史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权术，所以没那么多道德光环——奸雄，和他们所代表的利益，就是历史的源动力。

以上，我给你分析了三种看待历史的视角：上帝视角、英雄视角和奸雄视角。这三个维度在大部分人的历史观当中都同时存在，对我们的三观，乃至对现实生活中的很多思考、判断、抉择，都有深刻的影响。

可是呢，这三个角度也都有比较明显的缺陷。上帝视角容易站得太高，过分强调历史的客观性和必然性，淡化了人的色彩，历史容易被简化成模型，也容易失去温度；英雄视角呢，把历史描绘成了“伟大人物的故事”，给历史镶上了道德和意义的光环，听起来很美，但是往往经不起事实和细节的考验；最后那个奸雄视角呢，很现实、很锐利，甚至有点冷血，但是过分强调历史的阴暗面，也容易把人拉进虚无主义的泥潭，觉得历史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反过来会忽视更深一层的价值和意义。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再漂亮的人，在显微镜下面看也都是褶子，必须得稍微离远点，你才能看出来他的容貌、仪态和气质。

所以，在这门课程里，我想给你带来一种不太一样的视角，我把它叫做“元问题视角”。什么意思呢？历史上的这些“圣贤”、“英雄”甚至是“奸雄”们，如果我们淡化这些标签，换另一个角度来看，与其说是他们历史命运的掌控者、推动者、创造者，倒不如说他们是“提问者”。

这个“提问者”的身份可以是多元的，既包括炎黄、尧舜禹这些上古传说中文明的草创者，也包括刘邦、赵匡胤、朱元璋这类王朝的缔造者；其中有思想和文明的探索者，比如孔子、孟子、朱熹、王阳明；也有商鞅、王安石、张居正这样的政治改革家；另外还有一类人也很重要，就是历史上那些有着独特意义的“失败者”，比如项羽、诸葛亮、岳飞，等等。

他们追问的是什么呢？每个人的困惑都不一样，但是联结在一起，就引向了一个根源性的问题，那就是：人和命运到底是什么关系？人，这么卑微渺小的个体，如何面对命运的洪流，又如何能够在命运的映照下，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这是中国历史最根本的元问题，是理解中华文明、理解中国人，乃至理解我们自己的人生境遇，最根本的出发点。

在这个问题脉络当中，有一些关键的轴心，比如孔子。他的问题意识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如何做人”。这个问题又可以分解为三个层面：首先，什么是人？如何成为一个活泼的、饱满的、爱人并自爱的人？第二，怎么样理解人的有限生命和大历史之间的关系？第三，“仁者爱人”这样一种精神情怀，如何通过礼乐和制度，上升为“大同”的政治理想？孔子为什么被后人尊为“圣人”“万世师表”呢？并不是他本人有多么不可思议的神圣，而是他提出的这些问题，是最核心的元问题，也为整个中国历史的问题脉络奠定了基调。

孔子这三个层面的追问，在长时段的历史中，又会显现为不同形式的具体问题。比如，是否存在“三代”这样的理想社会呢？尧舜禹的故事，究竟是编造出来的神话？还是有更深层的意义？又比如，在社会与国家治理当中，如何平衡力量与秩序？过分强调武力，像隋唐帝国那样，后果是兵连祸结、藩镇割据；可是过分强调秩序，又容易造成文弱的弊病，宋代的靖康之变就是残酷的教训。二者如何平衡呢？再比如，怎么样建构一个超大规模的文明共同体，并进行有效治理呢？历史的发展、文明的演进，是一个随波逐流的过程吗？其中是否包含着某种方向与意义呢？这些疑问贯穿于整个中国历史当中，在现代和未来，也依然是很有价值，需要去不断思索并回应的“真问题”。

总结一下，我认为历史观是我们现代人精神世界的根基，也是我们认识自己、理解自己的枢纽。可是现有的主流历史观当中，上帝视角容易飘，容易只看规律，忽视人的主体性。英雄视角容易给历史涂上各种不必要的粉饰，也容易产生光环破碎的幻灭感。而奸雄视角呢，容易让人冷血，也容易把人掏空。最重要的是，这几种视角的背后，都是一种确定不疑的独断态度：我来告诉你，历史是怎么怎么回事，我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可是，真的有那么确定吗？

所以我在这门课程中，想分享给你一种“元问题视角”。它是一个由问号而不是句号、感叹号组成的链条。问号，意味着疑惑、不确定，意味着人面对命运的谦卑和敬畏，同样也意味着持续不断的探究和追问。我将选择十二个“元问题”，有些会落在具体某个人的身上，有些则是一个时代的整体困惑，用这些问题，尝试揭开中国历史的深层逻辑，将中国文明的深层内核显现出来。咱们一起看看，三千年来，中国人究竟走出了一条怎样的“心路历程”，给我们带来了哪些启迪与教训。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我们人应当如何有尊严地活下去。

这是属于中国大历史的追问，也是你我共同的命运。期待你的加入，跟我一起探寻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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