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也是有财神的，有着自己财富观念

       趋利避害，爱富嫌贫，本是人类天性。古今中外，天南地北，人们都在追求财富，也膜拜财富的人格化象征—财神。然而，财富的两面性也是显而易见的，既给人类带来幸福、快乐、荣耀和权力;也滋养了人类的种种恶行:贪婪、嫉妒、欺诈、不忠与杀戮;还导致各种社会关系的恶化与断裂，如父子相争、兄弟阋墙、朋友反目、同僚交恶;也产生了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如奢靡无度、贪污腐化、社会不公、贫富分化等。因而，自古至今，人们对财富及其人格化的象征—财神充满了矛盾的态度，真是爱恨交加。这些现象在理性发达的古希腊社会尤其彰显，也尤其发人深省。

一、神话家世与宗教功能

       古希腊的财神名叫普鲁托斯(Ploutos)，其希腊文含义就是“财富”。有关此神的来历，早期史诗诗人己有提及。赫西俄德在其《神谱》中曾有如下描述:

       德墨忒耳，光辉的女神，在富饶的克里特岛的一块犁过三遍的耕地上，与英雄伊阿西翁(Iasion)陶醉在甜蜜的爱情中，生下普鲁托斯，一位友善的神。他在陆地和海洋的宽阔背脊上四处漫游，让找到他的人或抓住他的人发财，把巨大的财富赋予他们。

       荷马史诗《奥德赛》也提到，德墨忒耳女神与伊阿西翁在犁过三遍的土地上欢合，但宙斯很快获悉凡人伊阿西翁的僭越行为，用雷电将其击杀，但未提及普鲁托斯。奥维德的《爱经》也提到女神与克里特猎人伊阿索斯(Iasus，伊阿西翁的另名)在伊达山山坡上相逢和做爱的故事。其他记述则把伊阿西翁说成是爱琴海北部萨摩色雷斯岛人，宙斯之子，该岛神秘宗教的祭司。德墨忒耳出席其妹哈尔门尼亚的婚礼时爱上了他，向其馈赠定情的谷穗。他们的爱情果实就是财神普鲁托斯。

       德墨忒耳是宙斯的姐姐和前妻，希腊神话中的谷物、丰饶和农业女神，其名的词源学含义为“大地母亲”。这位代表大自然生殖力的大地女神在犁过三遍的耕地上交媾生子，可能反映了某种促进农业生殖的古老仪式;与其交媾的伊阿西翁可能是古老的农业神，前希腊生殖女神德墨忒耳的配偶;普鲁托斯则代表大地蕴藏的财富与丰产。在古希腊人的观念中，人类的一切财富均源于大地，无论果实还是矿藏。柏拉图在《克拉底鲁篇》中就指出，冥王的名字普鲁同( Pluton)意为“财富赐予者”(the giver of wealth)，而财富源自土地。西塞罗则将普鲁同等同于罗马冥神狄斯(Dis)，而Dis等同于拉丁文Dives，即“富有者”(the wealthy one)，因为一切生于大地，且回归于大地。因而，古希腊财神与冥王的名字拥有相同词根，均表示“财富”;而财富均源于地下，因此这两位神抵，一位是大地所生神婴，一位是地下统治者。

       普鲁托斯是个婴孩神(child一god)，即所谓的“神婴”或‘怪婴”(divine child)。古希腊人对婴孩神的崇拜由来己久，可追溯到史前的克里特迈锡尼时代。最典型的“神婴”就是童年时代的宙斯。后者为躲避父亲迫害，被母亲瑞亚女神秘密转移至克里特岛，在仙女和精灵们的看护下，吃蜂蜜喝神羊奶长大。克里特的婴孩宙斯常被视为史前希腊的植物神，随四季更迭死而复生，因而岛上有其坟墓，每年都被克里特岛土著悲悼。瑞典古典学者尼尔森推测，普鲁托斯也是一位婴孩神、一位“神婴”，代表新生植物小精灵，因而在造型艺术中总是呈现为小孩儿形象，手里总是抱着一只象征富足的羊角，即所谓的“丰饶角”(cornuco-pia)，里面装着取用不竭的食物。然而，在瓶画和文学作品中，财神也偶尔被描绘为老者，尼尔森解释说:

       普鲁托斯的本意是财富，田地里结出的果实。就像孩童宙斯，他是植物的象征。当他被一个农业民族所接受和崇拜时，植物精灵很自然地变成谷物精灵。普鲁托斯作为老者的形象源于收获的和窖藏的谷物，孩童代表大自然和田野生命的觉醒。

       作为谷物女神之子，这位谷精小精灵同古希腊的德墨忒耳崇拜紧密关联，成为雅典厄琉西斯神秘宗教的一位神抵。厄琉西斯秘教历史悠久，可追溯至史前迈锡尼时代。公元前7至6世纪的《荷马的德墨忒耳颂歌》讲述了秘教起源。据说冥王哈德斯(普鲁同)得到神王宙斯默许，将德墨忒耳与宙斯所生之女科瑞(Kore，意“少女”，或名拍尔塞福涅)劫入冥府为后。科瑞在地府终日以泪洗面，思念母亲。德墨忒耳上穷碧落下黄泉，四处寻觅失踪的女儿。获知真相后，女神为表示对宙斯的抗议，愤而离开奥林波斯山，化装成老妪漫游大地，最后在阿提卡半岛的厄琉西斯定居下来。

      当地人对女神殷勤有加，为其建造辉煌庙宇，但女神无心关照人间生殖，大地于是出现荒芜与饥谨，供神祭品也断绝了，连诸神都挨饿了。宙斯见事态严重，只好令冥王放人，科瑞遂重返人间与其母团聚。但因吃了地府石榴子，因而在每年三分之一时间里科瑞要返回阴间陪伴冥王。每当女儿还阳，德墨忒耳心情愉快，也就认真履行本职工作，大地欣欣向荣，充满生机，这就是春夏之季;每当女儿返回阴间，德墨忒耳心情沮丧，无心料理生殖，大地就进入冬季，从而解释了四季更替、草木岁岁枯荣的自然现象。据说，女神后经诸神劝说，平息了对宙斯的愤怒，重返圣山。临行前，她将农业技术传授给厄琉西斯人，并创立纪念自己和科瑞的秘密宗教，许诺入教信徒死后灵魂进入冥间乐土，享受福乐。后来，雅典城邦吞并厄琉西斯，将秘教纳入雅典国家宗教体系。雅典每年都举办隆重的入教仪式。入教信徒相信，他们死后的灵魂将奔赴乐土，生时也会得到女神关照，享受现世福乐，因为《颂歌》说，两位女神(德墨忒耳和科瑞)将派出“凡人财富的赐予者”普鲁托斯造访秘教徒的家门，给他们带去财富。因而在秘教中，谷物精灵普鲁托斯扮演着现世福乐赐予者的角色。

        厄琉西斯秘教自成一体，有自己的神话、神灵和秘仪。由于秘仪只向秘教徒开放，不准外传，因而，入教仪式很多细节迄今朦胧，相关神话也语焉不详，只能借助古文献的只言片语和图像残片加以推断。按基督教父希波吕托斯(Hippolytos)的记载，在入教仪式高潮时，大祭司(hierophant)要高声宣布一位圣婴降生:“娘娘(potnia)生下一位圣婴，布里摩( Brimo)生下布里摩斯(Brimos) o"至于谁是圣婴，学界曾有各种讨论:或认为是伊阿科斯(Iakchos)，秘教游行队伍不断呼喊的一位神秘精灵;或认为是财神普鲁托斯。由于伊阿科斯从未以孩童形象出现在古典艺术中，学界普遍认为，圣婴布里摩斯就是小财神普鲁托斯，而圣母布里摩就是德墨忒耳。至于谁是小财神的父亲，厄琉西斯秘教神话体系并不关注。在文学作品中，普鲁托斯的父亲是英雄伊阿西翁，但后者并非厄琉西斯秘教神抵，其名也从未出现在秘教神话中。有学者推测，在秘教神话中，普鲁托斯的父亲可能是冥王普鲁同或神王宙斯，但无确凿证据支持。从厄琉西斯秘教艺术看，小财神总是依偎在德墨忒耳与科瑞身旁，他与谷物女神的亲子关系和与少女神的手足关系不言自明。

       然而，罗德岛出土的一个红绘陶风格的提水罐引起了不少争议和联想:瓶画主题显然与厄琉西斯秘教有关。画面中央表现大地母神从地下浮出，将坐在丰饶角上的小婴孩献给右侧的女神，婴孩向女神伸出求助的双手，女神则倾身来接;左侧站立着两位女神，其一手持火炬回首观望;画面上方有乘龙车飞翔的农业神特里波特勒墨斯;四周还有其他神抵。英国古典学者简.赫丽生推测，大地母神托出的婴孩即普鲁托斯—大地的果实，接收婴孩的女神是雅典娜，左侧观望的两位女神是德墨忒耳和科瑞。雅典娜是雅典城邦的象征。此瓶画的象征意义是:厄琉西斯将粮食和秘教都献给了雅典。尼尔森则认为，这是描绘大地母神将小财神托付给养母德墨忒耳抚养，因为神婴通常是由养母抚养的。照此说法，小财神的生母应是大地母神，德墨忒耳只是其养母。美国学者凯文.克林顿认为，大地母神只是婴孩的看护者帆（kourotrophos )，小财神的真正母亲还是德墨忒耳。

       在一些文学作品中，财神普鲁托斯的母亲或养母常被想象为和平女神或命运女神。抒情诗人巴基里德斯在一首颂歌中就把和平女神伊伦尼说成是财富之母;《伊索寓言》则把小财神的母亲说成是幸运女神堤刻。.希腊化时期还出现了和平女神或幸运女神怀抱小财神的雕像。显然，这是文学的比喻和象征，普鲁托斯的原始身份就是谷精、大地的果实、德墨忒耳的儿子、厄琉西斯秘教的一位神祇、一位给秘教信徒带来现世付宝的神婴。

二、秘教艺术中的财神形象

       作为厄琉西斯秘教的神祇，普鲁托斯经常出现在秘教主题的造型艺术中，而且总是以裸体婴孩或少年形象与秘教双女神同在。例如，俄国圣彼得堡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The State Hermit-age Museum)收藏着一件刻赤(Kerch)出土的古希腊红绘双耳陶瓶(pelike)，表现英雄赫拉克勒斯加入秘教的场景。画面共有10个神话人物:赫拉克勒斯头戴桃金娘花冠，右手持大棒，左手举着一束圣树枝条，从左上角步入画面。画面中央三个人物分别为德墨忒耳、普鲁托斯和科瑞，德墨忒耳头戴高冠持王杖坐在中间;科瑞右手持火炬，右前臂搭在一根柱子的柱头上;普鲁托斯则呈婴孩形象，手托丰饶角立于两女神之间，依偎在德墨忒耳身旁。另有雅典出土的红绘双耳浅罐( Lekanis)的盖子残片，表现类似图案:小财神站在执杖而坐的德墨忒耳和站立的科瑞之间，呈裸体少年形象，年龄约10岁左右，手持丰饶角，左肩搭披风。在小财神与德墨忒耳之间的土地上还长出谷物，显示其谷精特征。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马里布市的保罗盖蒂博物馆珍藏着一件南意大利阿普利亚出土的红绘双柄长颈高水瓶(Apulian red一figure loutro-phoros)，其中一面表现德墨忒耳与普鲁托斯:女神呈坐姿，头戴冠冕，手持火炬;普鲁托斯则为裸体少年，面向女神，头戴谷穗花冠，左肩披斗篷，左手持一个很大的丰饶角，里面长出很多谷穗。保罗盖蒂博物馆收藏的另一红绘陶残片，表现冥王普鲁同、德墨忒耳和科瑞依次而坐的场景;一个小婴孩，显然是财神普鲁托斯，坐在科瑞女神膝头，但只有一双小手残留下来。

       财神普鲁托斯的形象还出现在几件浮雕作品上。雅典市场区出土的两件厄琉西斯秘教主题浮雕属于公元前4世纪作品，其中的普鲁托斯形象均为裸体婴孩，手持丰饶角，被一位秘教男神(欧布琉斯?)单臂抱于怀中，左侧为呈坐姿的德墨忒耳和持火炬站立的科瑞。在厄琉西斯博物馆珍藏的不完整的刻有铭文的“拉克拉提德斯浮雕”( Lakrateides)上，少年普鲁托斯也站立在德墨忒耳坐像旁。而1859年在厄琉西斯出土的著名的“厄琉西斯大浮雕”(the Great Eleusinian Relief)，年代约在公元前430年，表现一位裸体少年立于德墨忒耳和科瑞两女神之间，身高仅达两女神胸部，显然属于未成年人。该少年曾被推测为厄琉西斯秘教的农业神特里波特勒墨斯，但美国学者凯文.克林顿经过镇密分析指出，农神特里波特勒墨斯通常乘有翼龙车，而且总是穿衣的成年人形象，因而，“厄琉西斯大浮雕”的裸体少年形象只能是普鲁托斯，尽管他没有携带其常用道具—丰饶角。

       赫丽生的名著《忒弥斯》提供了一幅今己失传的古希腊浮雕图案:婴孩普鲁托斯用斗篷兜着收获的谷穗，将其奉献给母亲德墨忒耳;女神手持火炬坐在椅子上，身后有一神龛，龛内有一大蛇，可能是来自下界的护家“善灵”( Agathos Dai-mon)。

       凯文.克林顿通过对厄琉西斯秘教诸神形象的精细调查后发现，造型艺术中的秘教诸神通常是穿衣的，只有普鲁托斯例外，其形象为裸体男孩:或为小婴孩，或为少年，年龄最多不过十二三岁，身高矮于成人，偶尔肩披斗篷，手中的丰饶角是其常用道具。他总是同秘教诸神一起显现，与德墨忒耳和科瑞的关系最亲密，总是站在两女神中间，依偎在母亲德墨忒耳身旁，或坐在女神膝头上。

       手持丰饶角的小财神是和平富足新生活的象征。按尼尔森的理解，这种形象可能受到古典后期新观念的影响。此前的财神是成年人，时而以白发长者形象出现“我们发现普鲁托斯生命各阶段的形象与植物周期相对应”。在秘教中，财神受到姐姐科瑞的排挤，其角色并不重要。财神以怀抱丰饶角的孩童形象在古典后期秘教艺术中集中再现被尼尔森解释为一种“返祖现象”( ata-vism)，寄托了饱经战乱的雅典人对美好新生活的向往。

       考古发现，厄琉西斯的宗教崇拜活动可追溯到史前迈锡尼时代。学者们因而推测，厄琉西斯秘教可能源于迈锡尼时代，但无确凿佐证。1939年，英国考古家阿兰.瓦斯在迈锡尼城堡发现一尊象牙三人组雕，由两个蹲着的妇女和一个婴孩组成，后者依偎在一位妇女膝头。该组雕究竟是世俗还是宗教主题，学界无法确证。瓦斯推断此群雕来自一个神祠，两女子分别是德墨忒耳和科瑞，男孩是伊阿科斯。希腊考古家乔治·米伦那斯推测，两女子可能是墓中保护夭折儿童奔赴冥府的“神保姆”(divine nurses)。美国古典学者和艺术史学者沃尔缪勒推测，两女子可能是德墨忒耳和科瑞;男婴是小财神普鲁托斯，或神话中曾被德墨忒耳看护的厄琉西斯小王子德墨福翁。她并指出，该雕像“没有明显的神性迹象”，但从其珍贵质料和杰出工艺看，应属神庙圣器。史前希腊还有类似的雕像出土，如迈锡尼第79号石窟墓发现的赤陶组雕:两个肩部相连的F型女像，连接处坐着一个婴孩儿;1954年在弗拉公墓也发现类似的赤陶组雕。在迈锡尼线形文字B泥版Fr系列祭祀清单中，受祭神灵中有所谓的“双女王”( wa一na一so一i = wanassa)，且有‘取女王”与“国王”(wa一na-ka一to  = wanax)一同受祭的泥版(Fr1227 ,Fr1235)。他们是否构成一个神圣家族(divinefamily)呢？“双女王”是否代表厄琉西斯双女神呢？“国王”(对男神尊称)是否代表一位普鲁托斯之类的婴孩神呢?这一切都属悬案。如果三人组雕果真构成厄琉西斯秘教的神圣家族，泥版中的“双女王”就是厄琉西斯“双女神”，那么，财神崇拜就可追溯至希腊史前的迈锡尼时代了。

三、文学艺术中财神形象的擅变

      世上不爱财的人总是凤毛麟角，因而，普鲁托斯，这位乐善好施的送钱神，总是拥有众多膜拜者。谁都想把这位财神请到家，给自己带来财运。然而，这位人见人爱的财神，口碑却不怎么好，总是有人抱怨他，尤其是希腊的知识精英们。有人说他败坏风气，污染心灵;有人指责他不公平，对人不能一视同仁，总让坏人致富，好人受穷。抒情诗人提奥哥尼斯指责财神同流合污，喜欢同坏人打交道，劝人们不要徒劳无益地膜拜他。君罗德岛抒情诗人提墨克里翁更不客气地说:“瞎眼的财神啊!如果你不出现在陆地上、海洋上、大陆上，而是出现在地下深渊塔尔塔罗斯和阿克隆河畔，那该多好啊!如果那样，一切罪恶都将远离人类。”《伊索寓言》则讲了一段英雄赫拉克勒斯藐视财神的故事:

       勇敢的人恨钱财，因为一箱子金钱会让值得赞美的诚实交往终结。赫拉克勒斯凭着他的优秀品质获得了天堂上的神位。他逐一向前来祝贺的诸神致敬。但当幸运女神的儿子财神来到他面前时，他就把脸扭向一边。父亲宙斯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赫拉克勒斯回答说:“我恨财神，因为他是恶人之友，他还总是四处撒钱来污染整个世界。

       对财神的抱怨实际上反映了古希腊社会日益严重的贫富分化现象。发财的人总是少数，且多是品德有瑕疵、为发财不择手段的人，而守规矩的老实人总是与穷困女神为伍，永无出头之日。这种现象在公元前4世纪前期的雅典尤其明显。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雅典农业遭到致命打击，农民抛弃土地迁入雅典城，田园设施尽遭破坏，雅典的小农们陷入穷困和破产的边缘。战后的雅典百废待兴，国家财政捉襟见肘，农民状况更为窘迫，社会财富的分配严重不公，因而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萌生了给瞎眼财神治病的念头，这就是公元前388年上演的喜剧《财神》所讲的故事:

       老农克瑞米洛斯正直而敬神，但家境不好，总是摆脱不了贫穷。他看到抢劫神庙者、政客、告密者和坏人们都很富有，心中不平，就带着奴隶克瑞翁前往德尔斐求神谕，询问预言神阿波罗是否应让自己的独子学坏，以便家里的日子好过些。神谕指示他离开神庙后，务必将所遇第一人请到自己家中。主仆两人离开庙门后，首先遇到一位衣衫槛褛的年迈的瞎乞丐，就尾随他来到雅典，逼其讲出真实身份，方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财神。因为宙斯妒贤，不想让好人发财，就把财神弄瞎，让他找不到好人，而总把财富送给坏人。克瑞米洛斯于是承诺为他医治眼疾，条件是财神将财富送给好人。财神允诺，但害怕宙斯报复他。主仆俩于是开导财神，告诉他双眼复明后，其威力会胜过宙斯，因为金钱威力无穷，宙斯统御神人两界是因为有钱，凡人膜拜他也是为了求财，而钱财皆为财神所赐。各行各业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钱，而且对钱的渴求从无止境，因而，财神是众神中最有力量的神。随后，克瑞米洛斯召集“正直而没有面包的人”组成剧中合唱队，让自己的穷朋友们共享财神赐福，并将财神送入医神庙治疗。这时面黄肌瘦的穷女神出现了，制止他们给财神治眼，指责他们想抛弃她。克瑞米洛斯据理力争，表示他们不要贫穷，要把这讨厌的女神逐出希腊。穷女神于是向他们解释穷的好处，双方展开辩论。克瑞米洛斯说，给财神治眼是为了让他心明眼亮，不再乱送财物，并痛陈社会不公:“你看许多坏人都很富有，他们不正当地聚敛财富，但是许多好人，却是不幸，贫穷挨饿。”如果财神复明，阻止了穷神，对人类利莫大焉。穷神则振振有词地说:如果人人皆富，还有谁钻研艺术学问，还有谁做工务农。克瑞米洛斯说:这些事可让奴隶干吗!穷神说:人人有钱，你去哪里买奴隶啊!何况贫穷可以保持身体清瘦，像个大马蜂，不必减肥了，而且穷人比穷奢极欲的富人有道德，等等。克瑞米洛斯辩不过口若悬河的穷神，但他们穷怕了，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她赶走了。于是他们把财神送入医神庙，陪他在神庙里睡觉过夜。夜间，医神显灵为财神治眼，派两条大蛇添其双目，使其复明。最后，恢复视力的财神在众人簇拥下头戴花冠登场，对自己往昔行为感到愧疚。此后，正直而贫穷的人们个个丰衣足食，坏人们则纷纷变穷。众人富了，不必求神赐福，也不向诸神献祭，诸神挨饿了，神使赫尔墨斯因而失业，不得不求克瑞翁帮他找个差事，但哪个职业都用不着他，最后找到协助财神办竞技赛会的差事，干起自己的老本行。因无人献祭，宙斯庙的祭司也混不下去了，也来谋求新差事，甚至神王宙斯也不得不屈尊侍奉财神。于是，财神统治代替了宙斯统治，共同富裕的人类理想终于成为现实。

       这是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的一种乌托邦式的社会理想，也是饱受战争蹂踊的雅典农民们的一种幻想。在他荒诞的喜剧世界里，这个至今困扰人类的社会财富分配不公的顽症被戏剧性地解决了。善良正直的人们变得富足;品德败坏的小人，尤其是告密者，都变得穷困潦倒，再也不能靠以前的行当吃饭了。那些利用不公正社会制度捞取好处的特殊利益集团，如宙斯、赫尔墨斯和祭司们，也都失去垄断特权，只得自谋生路了!今人读了阿里斯托芬的奇思妙想，也难免抚今追昔，浮想联翩，大发感慨!

      诞生于雅典民主制度极盛期的旧喜剧向来关注社会生活，也是社会舆论的晴雨表。阿里斯托芬是传统价值的捍卫者，对其同胞的疾苦感同身受，对社会不公深恶痛绝，对希腊内部穷兵默武的战争也感到厌烦，因而常常扮演社会代言人和反战的角色。他认为只有和平才能带来繁荣富足，反对把财富浪费在无谓的、无体止的内战中，这种主张在其喜剧《和平》、《阿卡奈人》、《吕西斯特拉特》中都有反映。古希腊的和平女神是美丽温柔的伊伦妮，她是宙斯与忒弥斯的女儿，与姊妹欧诺米亚(秩序)、狄刻(正义)组成时序三女神(Ho-rai)，承担着维护自然与社会秩序以及守卫天门的神圣职责，还被认为是“凡人财富的赐予者”、“财富的女庇护人”。和平是安乐富足的保证，这种观念在希腊世界由来己久。早在古风时代，人们就把财富、欢乐与和平视为彼此关联、相伴而生的人类基本需求，正如古老的荷马格言所表述的:

        “敞开你自己，敞开你的门户，强大的财神将会降临，同来者还有欢乐女神和温柔的伊伦妮。”

       抒情诗人品达也称伊伦妮姐妹是“人类财富的看管者”。与品达同代的抒情诗人巴基里德斯在经历了希波战争的苦难后，热情讴歌和平女神所惠赐的福祉:“她还为人类带来丰厚的财富和唱着柔美歌声的花朵，让诸神的华美祭坛燃起烤牛羊的黄色火焰，让青年人去享受健身、吹笛和舞蹈的快乐……;屡遭兵燹之苦的雅典人对和平女神更是情有独钟。根据普鲁塔克《西蒙传》的记载，早

在公元前449年，雅典人为纪念与波斯缔结的卡利阿斯和约，为和平女神创建了一座祭坛。此后，雅典历经伯罗奔尼撒战争失败的亡国之痛和战后的浴火重生，在公元前375年左右，雅典将军提墨透斯率领舰队环绕伯罗奔尼撒半岛，在琉卡斯海战中击溃斯巴达舰队，赢得制海权。公元前371年，希腊各邦缔结和约，实现了普遍和平。根据科奈琉斯·奈波斯《提墨透斯传》记载，为庆祝胜利，纪念这个实现民族和解的难得契机，欣喜若狂的雅典人在市场区再次为和平女神造祭坛，创建节日庆典，为女神铺设“神床”( pulviuar) 。可能就在此时，著名雕刻家普拉克西特勒斯(Prax-iteles)的父亲老刻菲索多托斯(Cephisodotus theElder)为雅典人塑造了一尊和平女神怀抱小财神的青铜像。原作己佚，只有罗马时代的大理石复制品存世，现珍藏于德国慕尼黑雕像馆(TheGlyptothek in Munich)。该雕像堪称古典艺术的杰作:端庄秀美的女神左臂抱着小财神普鲁托斯，以充满母爱的慈祥目光俯首侧视着他，后者亦回报以信赖目光。雕像有明显的象征意义，暗示和平是财富与繁荣的庇护者。公元前2世纪的希腊旅行家波桑尼阿斯游览雅典时曾目睹此像;后游览忒拜城，在幸运女神堤刻(Tyche)的圣域中又看到一尊堤刻怀抱小财神的雕像。波桑尼阿斯很欣赏雕刻家的匠心，并说刻菲索多托斯的“和平女神与小财神”雕像也同样有创意，堪与之媲美。和平是繁荣富庶的保证，后者对前者的依存是饱经战乱的古希腊人所达成的共识。

       从赫西俄德的时代起，古希腊就流行乌托邦文学，古典时代的旧喜剧尤其钟爱这种乌托邦主题。农民诗人赫西俄德不满严酷的社会现实，追思往昔的“黄金时代”，哀叹自己不幸诞生在诸神遗弃的“黑铁时代”。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也是传统往昔的忠诚捍卫着。《财神》上演之时，雅典早己时过境迁，繁华不再。与赫西俄德类似，阿里斯托芬也有失乐园的惆怅和对往昔繁华的追念，在批判严酷现实的同时，以喜剧独有的荒诞戏谑形式，为农民同胞们编织着改造社会的乌托邦理想。给衣衫槛褛的瞎眼财神治病，把他改造成维护公义的强大道德力量，正是朴实的希腊农夫们的社会理想。英国学者威利特斯特别强调《财神》在乌托邦文学中的“特殊地位，。“财神是旧的传统的农业经济的普鲁托斯，是土地财富而非货币财富的普鲁托斯，因而在戏剧中，他是一位农

民英雄，在最后凯旋中被安置在卫城老家里，为公众福社服务……农民诗人赫西俄德如实地描述了他所生活的时代，但他也宣布，往昔的黄金时代，那个无疾病无劳作的幸福时代，己告终结……但阿里斯托芬不是这样。他的乌托邦可能是种幻想，但这种幻想源自其生活时代的状态、期待与渴望。”

      然而，财神的康复毕竟只是阿里斯托芬的幻想，现实依旧严峻。随着希腊城邦制的衰落，相对和谐的城邦社会逐渐离析，社会分化不可避免，乃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在希腊化和罗马时代更有加剧之势。公正和谐、繁荣富足的理想国似乎越来越遥远，始终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即。财神依旧长着一对瞎窟窿，该送钱的不送，不该送钱的乱送。

       公元2世纪的希腊作家卢奇安在其讽刺作品《提蒙》中用更辛辣的笔调调笑财神和形形色色的逐利者，讽刺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他把雅典人提蒙的传说改编成一个对话形式的故事:提蒙曾经很富有，平时仗义疏财，挥霍无度，当其穷困潦倒时，昔日酒肉朋友纷纷弃他而去，让他孤独无助，求告无门，最后远离城市喧嚣，靠掘地挣工钱为生。他变成一位愤世嫉俗者，憎恨世间一切忘恩负义的小人。故事开始，提蒙责备宙斯不履行监督之责，听任世人为非作歹，任意胡为。抱怨自己古道热肠，仗义疏财，如今穷困潦倒，换来的却是昔日朋友的漠视与冷眼，自己犹如一块倒塌的无人问津的冻死人的墓碑。宙斯听到他的抱怨，念其昔日慷慨虔诚待神，对其遭遇很同情，就委派神使赫尔墨斯带着财神和宝藏去访问他，让他重新变成巨富，报复那些忘恩负义之徒。然而财神不愿去，他向宙斯抱怨苛待他的两类人:一类是提蒙那样的挥金如土者。这种人对财神毫不在意，没有感情，随便把他交到食客、馅媚者和妓女手中，就像娶了美女，却不加珍惜，随她四处放荡，与人私通，甚至还亲自为她拉皮条。还有一类人就是爱财如命的守财奴，把财神锁于箱中，藏在黑暗处，把他养肥，就是不碰他，直到双脚一蹬撒手人寰，把财神甩给继承财产的幸运儿。就像娶了一位美人，把她幽禁起来，从不碰她，让她过荒芜不育的童贞生活，守活寡，这也算是爱她吗?因而，财神对太豪爽和太吝啬的人都不喜欢，而是喜欢那种适度中庸的人。然而，宙斯执意要财神去，说提蒙经此败家的教训，总不会像以往那样亏待财神。财神无奈，只好随赫尔墨斯怏怏而去。赫尔墨斯看到财神眼瞎腿瘸的样子，很是惊讶，就对财神说:像你这样又瘸又瞎的人，怎样执行宙斯的任务啊?财神说，每次宙斯委派我任务时，我总是步履蹒跚，不良于行，那些期盼我的人，常常盼到老得快咽气才等到我。但我想快的时候，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得比梦还快!赫尔墨斯问财神，有些人一夜陡富，昨天还是穷光蛋，转眼就成了暴发户，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这是怎么回事呢?财神说，那种情况不是我用双腿走去的，派我的人也不是宙斯而是冥王，我是被夹在遗嘱里，离开死去的主人，被送到新主人那里。那些陡然而富的人，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脾气见长，开始呵斥他人，鞭打奴隶，抖起威风来了，但经不住各种诱惑和吹捧，很快又挥霍一空，沦为穷光蛋。赫尔墨斯又问，像你这两眼瞎窟窿，怎样辨别人啊?财神说，你以为我在找人啊!我纯粹瞎蒙，碰谁是谁，该发财的好人发不了财，鸡鸣狗盗之徒却常走狗屎运。赫尔墨斯说，你这不是蒙骗宙斯吗!财神说，那活该!宙斯知我眼瞎，还派我执行任务。如今该发财的好人少之又少，坏人却多如牛毛，所以我总是免不了被他们擒获。赫尔墨斯又问，你找人时那么拖沓和盲目，而你离开别人时为什么这么快捷啊?财神说，我逃跑时，眼睛也亮了，腿脚也利索了，真是咄咄怪事，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赫尔墨斯更觉好奇:财神啊，瞧你这幅尊荣，又丑又瞎又瘸，世间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害你的相思病啊?难道他们都是瞎子吗?财神说:他们不瞎，但很无知。我每次见他们时都戴着假面具，穿着漂亮的伪装，他们被我的外表迷惑，灵魂被虚荣、无知、傲慢等种种恶行俘获，就与我难舍难分了。两位神明边走边聊，不觉来到提蒙干苦力的地方。这时穷神试图阻止他们，却无法违逆宙斯命令，只好退去。赫尔墨斯见到提蒙，说明来意，提蒙很恼火，说他习惯了受穷，要把财神赶走，最后还是被赫尔墨斯说服，接受了宙斯美意。于是赫尔墨斯飞走了，财神则把宝藏埋在提蒙镐下。提蒙很快挖出金子，再次暴富，于是决定买地、造屋、藏宝，吸取往日教训，独享财富，绝不同他人分享，拔一毛而利天下的事绝对不做!他发财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过去曾巴结提蒙，深受其恩惠，但在提蒙落难时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们，获悉提蒙再次发财的消息，肠子都悔青了!纷纷厚着脸皮前来讨好他。他们当中有先前的食客、巧舌如簧的诡辩家和伪善的哲学家，统统被提蒙的铁锨一通乱拍，落荒而逃。为了应付更多前来讨好的人，提蒙抢占了一个制高点，备好石头，居高临下，打算让那些无耻之徒尝尝自己的板砖。故事至此终结。

      卢奇安沿袭了阿里斯托芬的批判精神，但没有乌托邦的理想。他嬉笑怒骂，用犀利的笔锋把世间众生对财富的贪婪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并按照希腊的传统，把财富的种种特征加以人格化，塑造出一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令人捧腹的瞎眼财神形象，足见其现实主义的讽刺功力。

四、古希腊知识精英的财富观

       尽管财神屡遭挖苦，追求财富却被希腊人视为世间常情。但古希腊的知识精英们强调节制，反对无体止地聚敛钱财，穷奢极欲。过多的财富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灾难，会腐蚀人们的灵魂。在获取财富方面，强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靠卑鄙手段敛财，获取财富的手段必须合乎道德，顺乎自然。古希腊先哲们也常常告诫人们，在道德和财富天平上，高尚的人总是把道德置于金钱之上。雅典的立法者梭伦就是一位陶朱公式的经商能手，但他也具有诗人气质和高贵的精神追求。世间流传着他那振聋发聩的诗行:“作恶的人每每致富，而好人往往贫穷;但是，我们不愿把我们的道德和他们的财富交换，因为道德是永远存在的，而财富每天都在更换主人。”柏拉图认为，人生追求的目标是分等级的，首先要追求对灵魂有益的东西，即知识和美德，其次是身体的健康，最后才是正当地获取的财产。如果立法者本末倒置，将财产置于健康和知识之上，这样的立法意图就是错误的。他还认为美德和财富常常对立，为富者常常不仁，也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除非他行善。有关追求财富的方式，亚里士多德在其《政治学》中将其分为两类:一类是对生活必需品的积聚，一类是对钱币的积聚。钱币的出现导致财富追求的异化，使人们迷失了优良的生活目标，而以聚敛金钱为第一要务，甚至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谈到正确使用财富的问题。他欣赏那种“具有处理财物的德性的人”、那种善于利用财物行善的慷慨的人。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刻，将适当数量的财物赠给适当的人，并为之感到快乐。这显然符合阿里斯托芬对财神的理想。错给或乱给财物的人不是慷慨者，而是挥霍者，是给予过度、索取不及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因资产告罄而破产，就像卢奇安所说的提蒙那种人。还有一种是所谓的吝啬者，即给予不及或索取过度的人，是比挥霍更大的恶。在财富分配问题上，希腊的思想家们都对社会两极分化现象提出批评和警告，认为这种现象不符合社会公义，不利于城邦社会的稳定和谐。柏拉图虽然承认阶级差别，主张将居民按财产划分等级，但要求立法者避免社会两极分化，避免出现赤贫者和极富者，应该救济前者和限制后者，制定财产最高限额和财产登记制度，超出限额的财产要上交国库或献给神明，隐而不报者要被定罪受罚。亚里士多德也警告说，贫富不均会导致争端与内乱，引发革命，因而希腊的某些城邦实行限产或均产制度，但这又让有能力挣钱的人感到不满，同样引发内乱。亚里士多德最终将社会冲突与不公归结为人性的贪婪——人类漫无止境的贪和欲望。

       尽管古希腊的先哲们为世人做出了良好的道德榜样，在财富问题上也提出不少警世恒言或喻世明言，并在制度上提出了中肯的建议，但这些劝喻与建议犹如镜花水月，只能在哲学家的理想国中实现，不能改变冷峻的现实。人性的贪婪、社会的不公、贫富的分化、道德的败坏、利益集团的垄断依然如故，而且随着古希腊城邦制度的衰落而愈加严重。文学家们除了针贬时弊，对黑暗现实进行辛辣的讽刺，只能在幻想的乌托邦世界中改造财神，维护社会公义。其实，瞎眼的财神不正是严酷现实的真实写照吗?

      其实，为瞎眼财神治病的天真想法也是古希腊人的无奈之举，反映了希腊古典宗教自身的弱点:该宗教果报观念不强，天堂地狱观念远未形成，善人现世受穷，来生并无福报;恶人穷奢极欲，死后亦无恶报。这表明古典希腊宗教信仰是比较幼稚的，不能从宗教信仰上解决贫富不均问题。面对社会财富的分配不公以及财富所带来的种种阴暗面，古希腊的知识精英们无法找到现实的解

决办法，也无法从宗教信仰中汲取精神安慰，就迁怒于财神，让财神承担过多的社会道德责任，或幻想改造财神，让他变得公义起来，这显然都是徒劳的。新兴的基督教至少在宗教教义上化解了这个问题。早期基督教的阶级基础是广大劳苦大众，其教义宣传也能满足底层民众的幻想:贫穷善良的人虽然现世受苦，却被许以天堂酬报;富人进天堂则比骆驼钻针眼还难。富人们不肯捐出财富，过朴素虔敬的生活，天国就没有他们的位置。耶稣说:“一个人不能事奉两个主。不是恶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你们不能又事奉神，又事奉玛门(财神)。”人们将凭自由意志做出人生选择，并在彼岸世界获得相应酬报。早期基督教的这种财富观是古典希腊宗教所不曾有的，因而后者终被前者取代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五、结语

      古希腊的财神普鲁托斯原本是谷物精灵、大地的果实、厄琉西斯秘教的婴孩神、秘教徒现世福社的赐予者，进而成为普遍财富的象征，广为世人膜拜。然而，贫富不均、善者贫恶者富的社会现象也让古希腊人迁怒于财神，视其为老迈的盲者、胡乱送钱的人。战乱与冲突耗尽人间财富，使人痛定思痛，愈加渴望和珍爱和平，视其为财神之母、繁荣富足的保障。人世间的种种贪婪与恶德，也被浓缩在财神身上，赋予了他怪诞滑稽的性情与职能。知识精英们的道德理想和财富观虽有警世劝喻之功效，却难以改变严峻的社会现实，遂有文人以幽默笔调，幻想改造财神以实现社会公义，但毕竟是乌托邦式的幻想，这种现象或与古希腊宗教果报观念不强的自身弱点有关。

整理编辑：王以欣，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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