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十二本纪·高祖本纪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译:高祖,沛县丰邑中阳里人。姓刘,字季。父亲叫太公,母亲叫刘媪。先前刘媪曾经休息于大湖岸边,睡梦中与神相交合。这时雷电交作,天昏地暗。太公去看刘媪,见到一条蛟龙在她身上,后来刘媪怀了孕,就生了高祖。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译:高祖这个人,高鼻梁,像龙一样丰满的额角,漂亮的须髯,左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仁厚爱人,喜欢施舍,胸襟开阔。常有远大的志向,不从事一般百姓的生产作业。到了壮年,试做官吏,当了泗水亭亭长,公廷中的官吏,没有一个不混得很熟,受他戏弄。爱好喝酒,喜欢女色。常常向王媪、武负赊酒,喝醉了卧睡,武负、王媪看见他上面常有一条龙,感到很奇怪。高祖每次来买酒,留在酒店中饮酒,酒店的酒比平常多卖几倍。等到发现了奇怪的现象,年终时,这两家酒店常折毁帐目,放弃债权。


  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译:高祖曾经到咸阳服徭役,(有一次秦始皇车驾出巡,)纵任人们观看,他看到了秦始皇,喟然长叹说:“啊,大丈夫应当像这个样子!”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後。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原季自爱。臣有息女,原为季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译:单父人吕公与沛县县令相友好,为了躲避仇人到县令家做客,因而迁家到沛县。沛县中的豪杰官吏听说县令有贵客,都去送礼祝贺。萧何为县里的主吏,主管收礼物,对各位贵客说:“礼物不满一千钱的,坐在堂下。”高祖做亭长,向来轻视那些官吏。于是欺骗地在名刺上说“贺万钱”,其实没有拿出一个钱。名刺递了进去,吕公大惊,站起来,到门口迎接高祖。吕公这个人,好给人相面,看到高祖的状貌,就特别敬重他,领他到堂上入座。萧何说:“刘季本来大话很多,很少成事。”(由于受到吕公的敬重,)高祖便戏辱堂上的客人,自己坐在上座,毫不谦让。酒席就要散尽,吕公以目示意高祖不要走。高祖喝完了酒,留在后面。吕公说:“我从年少时就好给人相面,相过的人多了,没有一个像你刘季这样的贵相,希望你刘季保重。我有一亲生女儿,愿意做为你刘季执帚洒扫的妻子。”酒席结束后,吕媪生吕公的气,说:“你最初常想使这个女儿与众不同,把她嫁给贵人。沛令与你相友好,求娶女儿,你不答应,为什么自己妄作主张许配给了刘季?”吕公说:“这不是妇孺之辈所能懂得的。”终于把女儿嫁给了刘季。吕公的女儿就是吕后,她生了孝惠帝、鲁元公主。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餔之。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適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婴兒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译:高祖作亭长时,曾经请假回家。吕后与两个孩子在田间除草,有一老人路过,要些水喝,吕后就请他吃了饭。老人给吕后相面,说:“夫人是天下的贵人。”吕后让他给两个孩子看相。老人看了孝惠,说:“夫人所以显贵,就是这个孩子的缘故。”看了鲁元,也是贵相。老人已经走了,高祖正好从别人家来到田间,吕后告诉他一位客人从这里经过,给我们母子看相,说将来都是大贵人,高祖问老父在哪儿.吕后说:“走出不远。”高祖追上了老人,向他询问。老人说:“刚才相过夫人和孩子,他们都跟你相似,你的相貌,贵不可言。”高祖便谢说:“如果真像老父所说,决不忘记对我的恩德。”等到高祖显贵,竟然不知道老人的去处了。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
  译:高祖做亭长,以竹皮为帽,这帽子是他派求盗到薛县制做的,经常戴着它。等到显贵时,仍然常常戴着,所谓“刘氏冠”,就是指这种帽子。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原从者十馀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原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後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苦之,妪因忽不见。後人至,高祖觉。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译:高祖因身任亭长,为县里送役徒去郦山,役徒多在途中逃亡。他估计,等走到郦山,大概都逃光了。到丰邑西面的沼泽地带,停下来喝酒,夜间高祖就释放了所押送的役徒。高祖说:“各位都走吧,我也从此一去不返了!”役徒中有十多个年轻力壮的愿意跟随高祖。高祖带着酒意,当夜抄小路通过这片沼泽,派一人前行探路。前行探路的人回来报告说:“前面有条大蛇横在路当中,请回去吧。”高祖醉醺醺的,说:“好汉走路,何所畏惧!”于是,就走上前去,拔剑击蛇,斩为两段,道路打通了。走了几里地,酒性发作,便躺下睡觉。后面的人来到斩蛇的地方,见有一个老太太夜里哭泣。人们问为什么啼哭,老太太说:“有人杀了我的儿子,所以我哭。”人们又说:“老太太,你的儿子为什么被杀了?”老太太说:“我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变为蛇,横在路当中,现在被赤帝的儿子杀了,所以我才哭。”人们以为老太太不诚实,想要给她点苦头吃.老太太忽然不见了。落在后面的人到了高祖休息的地方,高祖已经醒了。他们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高祖,高祖听了暗自高兴,觉得自命不凡。那些跟随他的人对他日益敬畏。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於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於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译:秦始皇帝常说“东南有天子气”,因而巡游东方,借以镇伏东南的天子气。高祖怀疑这件事与自己有关,就逃跑藏了起来,隐身在芒山、砀山一带的山泽岩石之间。吕后和别人一块儿寻找,常常一去就找到了高祖。高祖感到奇怪,就问吕后,吕后说:“你所处的地方上面常有云气,向着有云气的地方去找,常常可以找到你。”高祖心里非常高兴。沛县子弟有的听到这件事.很多人都想归附他。


  秦二世元年秋,陈胜等起蕲,至陈而王,号为“张楚”。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原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译:秦二世元年秋天,陈胜等在蕲县起义,到了陈县自立为王,号称“张楚”。各郡县都大多杀死长官,响应陈胜。沛县县令恐惧,想要以沛具响应陈胜,主吏萧何、狱掾曹参对他说:“您身为秦朝的官吏,如今要叛秦起事,率领沛县子弟,恐怕他们不愿听命。希望您召集逃亡在外面的人,可以得到几百人。利用这股力量胁持群众,群众不敢不听您的命令。”县令就派樊哙去召唤刘季,刘季的队伍已经近百人了。


  於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後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壹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原更相推择可者。”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後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於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於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於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还守丰。
  译:于是樊哙跟着刘季来到沛县。沛县县令又后悔了,恐怕刘季发生变故,就关闭城门,派人防守,(不让刘季进城,)打算杀掉萧何、曹参。萧何、曹参恐惧,翻过城墙依附刘季。刘季用帛写了一封信,射到城上,告诉沛县父老说:“天下苦于秦朝的暴政已经很久了。现在父老为沛令守城,但各国诸侯都已起事,(一旦城破,)就要屠戮沛县。如果沛县父老共同起来杀死沛令,选择子弟中可以立为首领的做领导,以响应诸侯军,那就能保全身家性命。不然的话,父子全遭杀害,死得毫无意义。”父老们就率领子弟共同杀了沛令,打开城门,迎接刘季,想让他做柿县县令。刘季说:“天下正在混乱当中,诸侯都已起事,如果推选的将领不胜任,就会一败涂地。我不是吝惜自己的生命,只怕才劣力薄,不能保全父兄子弟。这是件大事,希望另外共同推选一位能够胜任的人。”萧何、曹参等都是文官,看重身家性命,怕事情不成,秦朝会诛灭他们的全族,所以都推让刘季。父老们都说:“我们平时听到刘季许多奇异的事情,看来刘季是该显贵的。而且又经过占卜,没有比刘季更吉利的。”这时刘季再三谦让,大家都不敢担任,最后还是立刘季为沛公。在沛县衙门的庭院里祭祀黄帝和蚩尤,又用牲血衅鼓旗。旗子一律红色,因为刘季所杀蛇是白帝的儿子,杀蛇的是赤帝的儿子,所以崇尚赤色。于是少年子弟和有势的官吏,如萧何、曹参、樊哙等人,都为沛公征集兵员,集合了两三千人,攻打胡陵、方与,回军固守丰邑。


  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项氏起吴。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二日,出与战,破之。命雍齿守丰,引兵之薛。泗州守壮败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杀之。沛公还军亢父,至方与,未战。陈王使魏人周市略地。周市使人谓雍齿曰:“丰,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齿今下魏,魏以齿为侯守丰。不下,且屠丰。”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沛公引兵攻丰,不能取。沛公病,还之沛。沛公怨雍齿与丰子弟叛之,闻东阳甯君、秦嘉立景驹为假王,在留,乃往从之,欲请兵以攻丰。是时秦将章邯从陈,别将司马枿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甯君、沛公引兵西,与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引兵攻砀,三日乃取砀。因收砀兵,得五六千人。攻下邑,拔之。还军丰。闻项梁在薛,从骑百馀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
  译:秦二世二年,陈胜将领周章的军队西至戏水而还。燕、赵、齐、魏都自立为王。项梁、项羽起兵于吴。秦泗水郡郡监平率兵围丰,两天后,沛公出兵应战,打败了秦军。沛公命令雍齿守卫丰邑,自己引兵赴薛。泗水郡郡守壮在薛战败,逃到戚。沛公左司马擒获泗水郡郡守壮,杀死了他。沛公回军亢父,到了方与,没有交战。陈王陈胜派魏人周市攻城略地。周市使人对雍齿说:“丰,原来梁王曾迁徙到这里。如今魏地已经攻占的有数十城,你雍齿如果降魏,魏封你雍齿为侯,仍然驻守丰邑。不投降的话,就要血洗丰邑。”雍齿本来就很不愿意隶属沛公,等到魏国招降他,就背叛沛公,为魏防守丰邑。沛公引兵攻丰,没有攻下。沛公病了,回到沛县。沛公怨恨雍齿和丰邑子弟都背叛他,听说东阳宁君、秦嘉立景驹为假王,住在留县,就去依附他们,想借兵攻打丰邑。这时,秦将章邯在追击陈王的部队,别将司马夷率军北向,攻占楚地,在相屠城,到了砀县。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进,与司马夷在萧县西面交战,没有占着便宜。退回来收集散兵,屯聚留县,引兵攻砀,三天就攻下了砀县。收编砀县降兵,得到五六千人,进攻下邑,打了下来。回军丰邑。听说项梁在薛县,带了随从骑兵一百多人去见项梁。项梁给沛公增拨士兵五千人,五大夫一级的将领十人。沛公回来,引兵攻丰。


  从项梁月馀,项羽已拔襄城还。项梁尽召别将居薛。闻陈王定死,因立楚後怀王孙心为楚王,治盱台。项梁号武信君。居数月,北攻亢父,救东阿,破秦军。齐军归,楚独追北,使沛公、项羽别攻城阳,屠之。军濮阳之东,与秦军战,破之。
  译:沛公跟随项梁一个多月,项羽已经攻克襄城回来。项梁把各路将领都召集到薛县,听说陈王确实死了,就立楚国后人、楚怀王的孙子心为楚王,建都盱台。项梁号为武信君。停了几个月,向北攻打亢父,救援东阿(被围的齐军),打败了秦军。齐军回齐,楚军单独追击败兵。派沛公、项羽另率军队攻打城阳,大肆杀戮城中军民。沛公、项羽驻军濮阳东面,与秦军接战,击破了秦军。








【 END 】




:





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拨打网站电话或发送邮件至1330763388@qq.com 反馈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原文地址:《史记》十二本纪·高祖本纪发布于2024-04-27 15:5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