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的生活

黄昏。

夕阳挂在西边的天上，把金黄色的余晖洒向大地，把绿色的原野映衬得无比壮丽；晚风轻拂，带来野花的芳香，沁人心脾。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陈仲站在一小块草地上，看着黄昏的夕阳，沐浴着金黄色的余晖，感到有些陶醉，又有些伤感，不禁吟出了李商隐的这两句诗。

悠扬的笛声响起——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一边吹着笛子，一边赶牛归家。

陈仲侧过身子，看着牧童，他似乎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小时候，他也像这牧童一样，要给家里放牛，只是他不会吹笛，于是他就折些花草，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别人都说他就像一个爱美的女孩子一样。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也没怎么生气，只是笑笑而已。更多时候，他喜欢坐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编织瑰丽的梦想。他觉得，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虽然家里有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不过，他觉得他们疼爱小弟弟，对他和哥哥则是不理不睬的。从记事起，他就要自己洗澡，自己穿衣服，还要去放牛——他的哥哥负责做家务和照顾小弟弟。不过，他不觉得孤独——毕竟，他年纪还小，不知道孤独是何物；况且，他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心里或多或少有一种归属感。现在，他已经在城里工作，自己租了所房子，一个人生活，偶尔回乡下看望一下父母亲。每次回到乡下，他总是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面对父母亲，他总是无话可说，表现得很别扭。不能说，他对父母亲没有感情，可是他又说不出他对父母亲的感情究竟有多深。老实说，当他离开父母亲的时候，他心里总是有些牵挂，可是一旦回到父母身边，他又想立刻离开。面对父母亲，他心里总会产生一种伤痛——一种无法扑进母亲怀里的伤痛，一种无法与父亲沟通的伤痛，一种无法带给父母亲幸福的伤痛！面对父母亲的质问，他总是哑口无言，甚至感到厌倦——他都三十出头了，还是光棍一个，没有讨回老婆，给家里增光。

说到姻缘，他自己也感到郁闷，常常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他不明白他的姻缘为什么会这么糟糕！说到长相，虽然他不能貌似潘安，可总体看来，也不能说太差，还算五官端正吧；说到才学，他虽然没有才高八斗，可也读了十几年书，到大学里浸泡过，混了个本科文凭；说到经济地位，他就无法自我解嘲，只有自怨自艾了，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想不明白：有许多人比他还要穷，他们都讨到了老婆，可是他为什么就讨不到呢？

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有女孩子向他表达过爱意，可是那时候，他是名副其实的书呆子，一心扑在学业上，他无动于衷，一口回绝了那个女孩子，结果搞得那个女孩子为此哭了两天两夜。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女孩子向他表达过爱意。后来，他上了大学，不知不觉间对一个女孩子产生了情愫，于是鼓起勇气，找机会向女孩子表达爱意，没想到被女孩子一口回绝，结果他为此哭了两天两夜。从那以后，他就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向别的女孩子表达过爱意。

对于爱情，他原本充满憧憬，认为那是世界上至纯至洁的情感。他幻想遇见心目中的白雪公主，与她双宿双飞，白头偕老。现在，距离他大学毕业将近十年，他依然孑然一身，形单影只，于是他开始怀疑起爱情来，认为那是诗人的呓语，是虚幻的梦想。

就这样，爱情之梦破灭了，他开始考虑起比较实际的婚姻问题来。他想，要找一个对象结婚，一起过日子，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吧！于是，他开始物色对象，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的交际圈子实在是太小了。他本来为人木讷，不善言辞，相识的朋友不多，相熟的就更少了。在他认识的女性之中，有不少已经是有夫之妇或者是有了对象的少女，而在确认没有对象的那几个之中，也没有一个令他产生与之结合的冲动。每次回到家中，父母亲都要唠叨他的婚姻大事。为了应付他们的唠叨，他默认了最古老的婚姻撮合方式——相亲。第一次相亲，他还感到有些新鲜感，相了两三回之后，他就开始感到厌烦了。面对陌生的女子，他总是很容易脸红，不知所措，连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他不明白：这样仓促的会面为什么会缔结那么多姻缘？在这些姻缘之中，究竟有多少会是幸福的呢？想到这，他又开始怀疑起通过相亲结合的婚姻来。他认为，通过相亲缔结的姻缘是没有感情基础的，而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是不可能幸福的。于是他又渴望起爱情来，渴望通过爱情缔结姻缘。不过，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最终会扼杀爱情。就这样，他在婚姻和爱情之间摆来摆去，他最终明白——他之所以找不到结婚对象，那是因为他没有爱情；他之所以没有爱情，那是因为他恐惧婚姻。

每次从乡下回到城里，进入他租赁的房子，他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偌大的房子，就只有他一个人居住。面对空空的房子，他不免感到孤独，不过，他又觉得这正是他所追求的感觉。他可以安顿下来，一个人静静地面对孤独，与孤独交谈，咀嚼孤独的滋味。在这种孤独的状态中，他感到思维十分活跃，灵感不断涌现，为他带来了一首又一首诗歌和一篇又一篇文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做起文学的梦来。他花了几年功夫，阅读了大量文学作品，然后开始写诗、写文章……他也曾经想过发表自己的作品，向几家杂志社投了稿，可是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他也曾经向他的总编辑推荐过他的诗歌，可是总编辑看了几眼之后，也拒绝了他的作品。他只好放弃发表的想法，一任他的作品静静地躺在抽屉里，等待书虫来阅读和欣赏。

说到工作，他也感到有些郁闷。大学毕业之后，他回到家乡，通过考试进了县城的一家报社，负责文学版面的编辑工作。这本来是令很多人羡慕不已的工作，不过他却干得一点都不开心。虽然他当的是编辑，不过他没有多少自主权，凡是选用的稿件都要经由总编辑审核批准。他本来想登载一些诗歌，不过总编辑说诗歌这东西没有市场，登了只能浪费版面，于是不让登载；他又想选用一些文学性比较强的散文和短篇小说，不过总编辑又说纯文学这东西没多少读者，登了也没用，于是又不让登载。他窝着一肚子火，问总编辑应该登载什么作品。总编辑想了想，说你应该选用一些实用性比较强的文章，比如有关如何找工作、如何赚钱的文章。他还想再说什么，总编辑摆摆手，示意他离开。他敢怒而不敢言，只好按照总编辑的指令办事。几年下来，他的同事高就的高就，升迁的升迁，唯独他依然原地踏步，不但没有起色，反而越干越消沉。他也想过转行，可是除了读书写字，他不知道他究竟还擅长哪一行。

从小到大，他都是乖孩子，从不抽烟喝酒。没想到大学毕业之后，他竟然跟酒结起缘来。他说他之所以选择喝酒，一来是为了排解生活的压力，二来是因为他仰慕李白的为人。他说他虽然没有李白的诗才，写不出那样雄奇瑰丽的诗歌，不过他希望酒真的可以让他忘掉愁闷，快乐做人。事实上，他每一次喝酒都要呕吐，弄得全身都是酒渍，别说一点李白的风采都没有，甚至连一般人喝酒的情趣也找不到。至于抽烟，他也曾经尝试过，不过每次抽烟，他都咳嗽得很厉害，为了健康着想，他最终不再坚持。

夕阳早已下山，大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晚风依然轻轻地吹拂，带来野花的芳香，沁人心脾。

陈仲掏出随身携带的酒瓶，打开瓶盖，酒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一边喝酒，一边仰望夜空，一边沐浴在微冷的晚风中。

夜深了，一个黑影俯伏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看来好像睡着了。

第二天，他说他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金色大鸟，展翅飞翔，飞翔在草原之上，飞翔在彩虹之巅，飞翔在白云之旁……

2010年7月29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