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钦巴·法王父子之欢笑

图一  全知龙钦巴父子唐卡 公元15世纪  

本幅唐卡描绘的是雪域三大文殊之一的龙钦巴和其心子乔达伦珠，绘制的时间约在公元15世纪，是现存距离龙钦巴尊者生活年代最近的一幅唐卡。其人物身份的确定根据龙钦巴尊者的传记，时代的判断则根据藏传佛教绘画艺术史。在这幅唐卡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有价值的信息，有的一直保存到了今天，有的已经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中。

图二 唐卡的三段“棋格式”构图

整幅唐卡采用上中下三段式构图，三个部分有明确的隔断，下方又以等距的线再隔成三个更小的部分，人物被等距的线条隔成独立的空间，属于“棋格”式唐卡构图。“棋格”式构图在11世纪已经出现，12-15世纪大量流行，到16世纪仍然存在一定数量，大多数时候还会在主尊两边画上许多人物。相较于13-14世纪的“棋排”式构图，这幅唐卡的分隔较少，人物的大小不一，肢体语言更加丰富，呈现的自由度更高。但与16世纪的“棋排”式构图相比，它又更为“规范”，内容的场景化并不强烈，存在比较明显的差异。

图三 唐卡与白居寺壁画比较（1）

唐卡中静相人物都具有椭圆形的头光和拱形背光，背光之中饰有优美的卷草纹。唐卡下部的男性怒相神的身材矮壮，背光内部的卷草纹与寂静尊基本相同，边缘围绕的红色“圆角”式卷草更突出了“火焰”的特征。怒相神这种形象在夏鲁寺、白居寺壁画中都能看到很接近的实例。整幅唐卡的深蓝底色上布满了细密排列的祥云。云纹的画法明显受到了汉地的影响，在江孜白居寺壁画中则有与之接近的排列方式。

图四 唐卡与白居寺壁画比较（2）

综合构图、底色、卷草、云纹等各种因素，这幅唐卡应该绘制于15世纪的后藏地区。整幅画面能看到尼泊尔和汉地的交叉影响，这种影响被本土文化融洽的结合在了一起，凸显了藏民族在这一时期的艺术创造力。

图五 护法神的宁玛派属性

唐卡的教派归属：唐卡下方中间是一位怒相护法神，胸前拥抱佛母，三面（两红一白），手中持三叉戟、钺刀、铁链等法器，背后有刀翅，这是典型的宁玛派形象。左边是穿绿色大氅，双手持长橛触地的贡布雷滇（Legden，大黑天），这也是宁玛派特别尊奉的护法神，他的一位重要传承祖师是努钦桑杰益西。右边的女性护法神是典型的吉祥天母形象，她是大黑天最为亲密的伴神。这些信息可以佐证中间两位祖师与宁玛派有密切关系。

图六 唐卡中部左边祖师符合龙钦巴的形象

唐卡中部左边的祖师：他头戴红色班智达帽，身着僧衣，面容温婉，神情和煦，双手自然下垂置于膝前，以心性休息之姿端然而坐，非常符合龙钦巴尊者的经典形象。这是大致的判断，要进一步明确人物的身份，则需查阅龙钦巴的传记来看是否与唐卡中的人物有所对应。

图七 记载龙钦巴生平的部分中文著作

权威文献的选择：目前龙钦巴最为详尽的藏文传记，是十九世纪宁玛派学者拉喇·索朗曲珠所著的《全知法王圣者龙钦绕绛巴之应化事迹-三信津梁》，本书的撰述，“部分参照全知上师自己的论著，其余参照的传记，其作者有亲承贡钦·龙钦巴教诫的人，有上师的亲传弟子，以及执掌其教法传承的善知识。撰述本传，谨恪遵三量，整理修饰，并数数祈请加持，供养金银珠宝曼陀罗，反复推敲斟酌，最后方得功成”。虽然距离龙钦巴的时代已经过去五百年，但它仍被认为深具权威性。

另外还有曲札桑布所著的《全知智美沃色应化史-开卷有益》，也具有代表性。1994年，四川民族出版社曾将这两本传记合并出版。李学愚先生以前者为主，参校后者译注出版的《发现雪山的全知法王-贡钦·龙钦绕绛巴全传》（以下简称“全知法王”，台北 大千出版社，2008年）是目前中文世界最为详尽的龙钦巴传记。其它如《宁玛派源流》（堪珠·贡觉丹增仁波切著）、《大圆满传承源流·蓝宝石》（纽修堪仁波切蒋扬多杰著）、《藏传佛教大圆满传承史》（旦增·龙多尼玛著）、《大圆满龙钦宁提传承祖师传》（珠古东珠著）这些书中都有龙钦巴的相关章节。本文选择的龙钦巴传记以李学愚译注的“全知法王”为主，参校其它版本。

图八 授记龙钦巴未来成佛的弥勒菩萨

唐卡上部中间的弥勒菩萨：“全知法王”第134页，提到龙钦巴师徒在修复夏拉康（位于今西藏墨竹工卡县境内）时，在其自证境界内“弥勒怙主手指贡钦·龙钦饶绛巴授记：再过两世，你将于莲花聚净土成佛，号须弥明灯胜幢如来。”这里明确提到龙钦巴在未来成佛的时间和名号是弥勒菩萨授记的。此时的龙钦巴还不是后来被各派公认的“文殊化身”，得到授记对于龙钦巴师徒来说是特别重大的事件。所以弥勒菩萨处于整幅唐卡最高的位置。

图九 龙钦巴的前世莲明公主

唐卡上部左边的年轻女子：她身着藏式绿色长袍，右手高举金刚杵，左手置于膝前，地位仅次于弥勒菩萨，高于其他三位喇嘛。已知藏族女子能有如此崇高地位的，一是玛吉拉准，一是益西措嘉。玛吉拉准与唐卡主题不符，形象差异较大。益西措嘉与主题接近，不过她作为莲花生大士的佛母，很少单独出现。根据传记，此处最可能的是龙钦巴的前世、赤松德赞的幼女莲明公主（贝玛色）。这位公主八岁夭折，莲师使其复活，授予《空行心髓》的灌顶。并为其授记将来转世为智美沃色（龙钦巴另一名）。在“全知法王”第13页，莲师预言：“其后百倍利他者，智美沃色是其名。”显然，莲明公主与龙钦巴的关系更为直接，与唐卡的主题更为契合。

图十 龙钦巴的上师仁增·古玛日阿扎

唐卡上部右边的中年僧人：这位僧人头戴班智达帽，显示了他的学识渊博，身型略小于莲明公主，这表示他的“神格”和与主尊的亲密关系要弱于莲明公主。根据文献的记载，这位班智达应该是龙钦巴尊者在人间最重要的上师仁增·古玛日阿扎，龙钦巴依止这位大善知识获得了诸多教传和伏藏法要，尤其是获得了“布玛心滴”的完整教授。“龙钦巴”这个名字，也是仁增·古玛日阿扎赐予的。

图十一 龙钦巴的心子乔达伦珠

唐卡中部右边的祖师：按照唐卡的绘画习惯，右边的祖师应当是龙钦巴最为重要的弟子，两者之间有明确的师承关系。 “全知法王”对此交代的并不清晰。根据《宁玛派源流》、《大圆满传承源流·蓝宝石》、《藏传佛教大圆满传承史》等著作互相参校，右边的祖师应该是龙钦巴的心子乔达伦珠（巧玳伦珠、洽搭婚珠），在《宁玛派源流》和《大圆满传承源流·蓝宝石》中都有他的传记，他与伏藏王多吉林巴（1346-1405）互为师徒，从门隅迎请龙钦巴传法，继承和弘扬了龙钦巴《空行心髓》的法脉，抚育教养了龙钦巴在不丹生的儿子-珠古扎巴沃色（约1368-1421），是龙钦巴事业最主要的继承者。

唐卡中他双手以期克印置于膝前，表明他精通圆满次第的气、脉、明点修法，传记中他擅长《空行心髓》，两者也是吻合的。文献记载他活了97岁，但没有明确的纪年。根据龙钦巴、多吉林巴、扎巴沃色这些人的生卒年以及和他的关系判断，乔达伦珠生活的年代大抵在14世纪前半叶到15世纪前半叶。

图十二 护佑龙钦巴一生的南珠热玛底（吉祥天母）

唐卡右下方的“吉祥天母”：在龙钦巴的传记中，吉祥天母是出场次数最多的护法神。从龙钦巴尊者幼年起，南珠热玛底（吉祥天母）总是不离左右，随时随地示现各种形相予以保护，为他消除违缘，培植善缘。龙钦巴也很重视对她的供养。终其一生，吉祥天母都是龙钦巴最主要的护法神之一。

图十三 唐卡的主护法神疑似“忿怒吉祥护法”

唐卡下部中央的护法神：这位护法神的形象甚为罕见，并非今天广泛修持的对象。在堪布觉海仁波切编著的《大圆满经典总汇图集》的“八大法行诸本尊”最后部分有一位“忿怒吉祥护法”（ ）形象和神格都与之接近，但手执不同。笔者推测唐卡中的这位护法神可能出自远传的续部，而不是伏藏。他与龙钦巴的事业必定有密切的关系，但今天的我们对其知之甚少。

以上根据主尊的形象特征、护法神的教派属性、唐卡中关键人物与龙钦巴尊者传记的对应关系。可以确定这是一幅描绘龙钦巴尊者和其心子乔达伦珠的唐卡。这幅唐卡为研究古代藏传佛教、特别是宁玛派的教法源流、全知龙钦巴尊者的生平提供了可靠的证据，所以它是一份稀有难得的文化遗产，对于龙钦巴尊者教法的追随者而言，它显得格外亲切和珍贵。

结语

龙钦巴尊者圆寂于1363年，这幅唐卡绘制的年代距离他圆寂还不到一百年，更能体现当时的社会环境。授记他未来成佛的是弥勒菩萨、前世是持有“空行心髓”教法的莲明公主，在他的宗教地位还远不如后世煊赫的年代，这种身份构建对他的追随者来说非常重要。

从教法传承来看，龙钦巴尊者是“布玛心髓”和“空行心髓”的集大成者，“空行心髓”是他一生修行和传法的重心，这在他的传记中非常明确，唐卡中也能看出端倪。从历史原貌来看，龙钦巴尊者育有子息，是一位风心自在的大瑜伽士和超越庸俗现象的真正比丘，绝大部分史籍也并不回避这点。

在19世纪的传记中，龙钦巴时代宁玛派的护法神体系跟今天差不多，但根据唐卡来看，在当时占重要地位的是“大黑天-吉祥天”这个体系，从这一点来说，前译派与后译派并无本质上的差别。唐卡下部中间绘画的可能是修部八教的主护法神，他在宁玛派早期地位突出，但今天已经难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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