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本草经》石膏经文详解

石膏在《神農本草經》中被列為中品。上品的藥都有久服輕身延年的功效，中品藥則不可久服。沒見過誰沒事天天喝石膏的，石膏必須是有熱才能用，尤其是氣分有熱才能用，喝了也不會讓你延年益壽。它僅僅是治病的藥，不是養生的藥。

《神農本草經》是這樣描述石膏的：“石膏，味辛微寒，主中風寒熱，心下逆氣驚喘，口乾苦焦，不能息，腹中堅痛，除鬼邪，產乳，金瘡，生山谷。”咱們今天就根據《神農本草經》中這麼簡短的一段話，把握石膏的藥性、把石膏的用途全部講完。

經典往往文辭簡略，但是它背後有著非常豐富的內容。經典有陰有陽，有表有裏。就像人體，表是皮膚，裏是五臟六腑。中醫可以根據一個人的五官、膚色、氣色、神采去推其五臟六腑，這是由表入裏。經典也是這樣的，我們可以從經典這麼寥寥幾句話看到經典背後的深意。比如說，《黃帝內經》在表是理論，在裏有方法。《傷寒論》表的是方劑，在裏的則是理論，它沒有寫上來。《神農本草經》呈現給我們的是藥性，背後則是理論和治病的方法。要獲取完整的學問，不能光看書，因為即使是經典，都只講一半。這就需要靠師承，得有人去引導你讀這些書，去把書裏的內容付諸實踐。很多東西，必須有師父來教才能得到。

 

我們來把《神農本草經》對石膏的論述逐字分析一下。

 

“石”字解

把“石膏”這兩個字拆開，一個是“石”，一個是“膏”。

“石”意味著石膏是一種石頭，在質地上比較重，說明它能重鎮，能往下鎮壓人的浮火。火性炎上，火邪往上走，石膏能把它給鎮壓下去，這就是石膏清火的性質的一個方面。

在自然界或人體，邪火都會往上走。比如人上火，總是在上半身，尤其在頭上，很少聽說有人腳上上火的。石膏是入肺經的，清氣分實熱，尤其清肺、胃二經的熱。這二經的熱從何而來？肺是臟腑中位置最高的，五臟六腑所有的火，肺都得在上面給它扛著。胃為五臟六腑之大海，兼收並蓄，是多氣多血之腑，容易生火。五臟六腑的火都會影響肺胃，所以，肺胃之氣是下降的，這樣才能給火很好的出路。肝從左升，肺從右降；脾主升清，胃主降濁，構成人體升降浮沈的正常循環。肺氣胃氣都以下降為順，一旦邪火過大，肺胃降之不及，肺胃二經的火象就明顯了。石膏往下鎮，能夠幫助肺氣和胃氣往下降，火也會隨之而降。這是石字的涵義：鎮壓火邪，順應肺胃之氣下降。

 

“膏”字解

“膏”字給人潤澤的感覺。比如，润肤膏、枇杷膏，都是滋潤的。潤，就能生津。石膏裏面含有大量的結晶水，學化學我們知道，生石膏就是每一個硫酸鈣分子結晶七個水分子。硫酸鈣只能微微融于水，石膏起滋潤作用的是其中的結晶水。

生石膏是白色的，晶瑩剔透，所以石給人一種膏的感覺是最好的。生石膏如果發黃，就不能入藥了，吃了以後就會導致淋症，就是一些小便短黃不利、結石之類的病。因為它就不再是純正的甘寒之性了，它結晶時混進了濕熱。

我們通常講的石膏都是生石膏。如果把一塊生石膏放到火裏邊燒，會燒得通紅，冷卻後，它就變得乾枯，那種潤澤的感覺沒有了，因為石膏裏邊的結晶水被燒蒸發了。這時候的石膏就跟生石膏不一樣了，叫熟石膏，或煅石膏。石膏是甘寒的，一旦變成熟石膏，就比較鹹澀，藥性完全變。熟石膏一般是不能內服的，因為它的收澀性太強了。

 

味辛微寒，主中風寒熱

石膏的氣和味都很薄，“味辛微寒”，辛就能走表散火，宣透鬱熱。

人全身上下有很多毛孔，氣通過毛孔自由出入，人就感覺很通透。當外面有風寒之邪較強的時候，人體衛氣不足以自衛，就開啓第二套防護措施，這也是一種本能的自衛，毛孔閉上了，但這樣一來，正氣在人體內就被遏制住了，人就不通透了，正氣一被遏制，就會成為邪熱。

所以，咱們受了風寒之後就會發熱，發熱不明顯，用普通辛通透表的藥就可以了，如果熱盛，就要加石膏，一方面直接清裏熱，另一方面達表散熱。所以，石膏還是能夠發汗的一個藥。

石膏“主中風寒熱”。“主”就是主治哪些病，“中風寒熱”指的是中外風，人體肌表被外面的風邪所傷，導致了惡寒、發熱。惡寒是因為有表證，發熱是因為人體的正氣被遏鬱在體內了，人體的毛孔被閉合住了，該透出來的熱不能很好的透出來，於是熱就鬱在肌膚之間，然後發熱。這時候都要用到石膏，所以感冒發熱，石膏是經常用的一個藥，這時候熱在氣分。這是“味辛”的作用。

《神農本草經》說石膏微寒，後世很多醫家說石膏大寒。那它到底是微寒還是大寒呢？石膏本身確實是大寒之藥，但是它兼具辛甘之味，而辛甘發散為陽，它的寒性會往外散掉，所以給人的感覺只是微寒。它有大寒之體，微寒之用。它本身是大寒的，但在發揮作用的時候是微寒的，不會過多克伐人的陽氣。

但這個話也不是絕對的。學中醫要有一種很開放、很靈動的心態，不能把藥性看得太死。藥性就像人的性格那樣，今天脾氣好，他說話會非常得體、緩和；明天脾氣不好，他性格就變了，他做事的方式也變了。藥也是這樣的，石膏，你用對了,就是微寒，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寒，它的寒性全用在清熱上了；你用錯了，它就是大寒，一下把體內那點陽氣給消滅了。而且，一味藥，你還要看它跟誰配伍，有的藥跟涼藥一塊走就是涼的，跟熱藥一塊走就是熱的。

我們要記住，微寒往往意味著甘寒。甘寒走氣氛，清氣氛的熱，如果是鹹寒那就得走血分了，鹹寒的藥我們在後面要講到。

 

心下逆氣驚喘

“心下逆氣驚喘”，心下就是胃，胃是主下降的，胃氣下降，則大腸、小腸能往下降濁，讓糟粕往下走。脾主升清，把我們從食物裏吸取來的水穀之精微往上輸送，再通過肺朝百脈、奉心化赤，以氣血的形式輸佈到全身。這是人最基本的生理過程。如果胃中有火，胃氣就不往下降反往上升，這就叫“心下逆氣”。

胃氣逆，能造成各種逆証，比如呃逆、嘔吐。胃裏面的東西，不往下走反而往上走，就吐出來了。

“驚”是心經症狀。心火是要下降的，下交於腎，當邪火太盛，心火受擾，不能下行而隨邪火之勢向上浮動，心不藏神，人就容易受驚。

“喘”是肺經症狀，“肺苦氣上逆”，而且肺有肅降作用，能降水，也能降火。邪火又能導致肺氣上逆。“心下逆氣驚喘”，背後都是一個“火”字。當然，並不是所有的驚和喘都得用石膏來治，石膏主要治因爲氣分的大熱導致的驚和喘。

本經所列的一個個主治症狀，就像一串串密碼，背後都有它的含義，我們要去破譯。它並不是機械地說某藥治某病，而是通過某藥治某病來表達另一番道理。

 

口乾苦焦

“口乾苦焦”，也是火導致的。火傷津也，繼而傷陰，會導致口乾、口苦、口焦。苦是火的本味，口苦也多因火。食物在鍋裏面煮糊了，就會有一股焦味。火能夠讓食物變得焦苦，也能夠讓人嘴裏有焦苦的感覺。這兩種焦苦不是一回事，但很相似。當你嘴裏有焦苦感時，你就應該知道這可能是火太大導致的。當然你嘴裏的氣息，肯定不能和鍋裏燒糊的氣息一樣，但是它給你的感覺是一樣的，都是焦苦。這就叫通感。

再比如辛苦，生活的辛苦跟藥物辛苦的味道是兩回事，但它們給人的感覺是一樣的，所以都叫辛苦。某人的日子過得很甜，哪裏甜？你舔不到嘗不到，但他心裏面那種美滋滋的感覺，跟吃東西甜味的感覺是相通的，所以都叫甜。人是有靈氣的，他能夠超越具體的形象或者具體的味道，去尋求一種更高的相通，這就叫通感。靈氣多的人，通感就會多；靈氣少的人，通感就會少。

 

不能息

“不能息”，一呼一吸為一息。我們講“休息”，也跟呼吸有關，就是讓呼吸緩一緩。莊子講“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普通人吸氣只能吸到喉嚨這，然後就呼出來了；真人就是有修行的人，他一吸能吸到腳後跟。這樣講是為了告訴我們，平時的呼吸要深、要綿長。我們可以觀察一個人的呼吸，看他能夠呼吸到哪。有人呼吸是胸腔在動，這說明他的呼吸比較淺。有人呼吸時小肚子一起一伏，那是腹式呼吸，比較深。懂得養生的人，總是會讓自己的呼吸變得非常的深長。

邪火，會讓一個人呼吸表淺。火是往上浮的，火浮則氣浮，呼吸就不能深長，隔一段時間就要使勁吸一口氣，才能舒服。因為腎主納氣，吸氣的動力在腎，腎氣在下面一動，往下一拉，人就自然地吸氣，肺再一合，氣就呼出來了。人的呼吸不光是肺的事，而是肺、腎、脾、胃都在發揮作用。呼吸是養生很必要的功課。

有個成語叫“心浮氣躁”，心一浮，氣就躁，呼吸就不能深長；心一浮，呼吸就不得力，呼吸不得力，心也更容易浮。所以很多人慌張或者壓力大的時候，需要深呼吸，以安定心神。

再者，一個人如果愛慕浮華，也會導致心浮。心一浮，也會影響到呼吸，影響到整個身體健康。

總而言之，“不得息”，有兩個原因，一是邪火令氣浮，二是心氣浮。養生的關鍵在於修心。心不要浮，要沉下來，這是一個人的修養問題，不要以為有修養就會很吃虧，只有沒有修養的人才會覺得有修養會很吃虧。你自己有修養會覺得身心安泰，非常受用，至少你在身體上會比別人好一些。追慕浮華會傷氣，會傷神，還影響你的呼吸，而呼吸又是健康的一個重要環節。

生理和心理永遠都是相通的，咱們不要以為有些東西是心理作用，然後再以為心理作用是虛幻的。其實，心理作用是實實在在的，有的病完完全全就是心理作用導致的，你心慕浮華，氣就會浮躁，臉色就差了，甚至渾身氣機都不順了；你能沉得住氣，呼吸就能深長一些，久而久之，你會更健康。

我們接受任何東西都有四個階段：信、願、行、證，首先你要信它，然後要發願去怎麼做，再去實踐，然後才能驗證，原來真是這麼回事！而信不信，則取決於你的善根。有的人不相信修心、修身能夠給自己帶來好處，則就不存在願和行了，也就永遠不能證實這些對自己有好處。

小到養生，大到修佛，都要經歷這四個步驟。我們在治病的過程中也是這樣的，尤其是治療一些慢性病，要講究一些策略，讓病人生起信心，為打持久戰打好鋪墊。有個說法叫“醫不扣門”，醫生是不會主動去扣門給你治病的，要看病你得去求醫。醫生如果主動去給人看病，病人就可能會不相信他；只有病人去扣醫生家的門，去求醫，才說明他相信這個醫生，願意讓他看病，這樣醫生治起來就相對容易了，病人會好好吃藥，最後去證實療效。“醫不叩門”是爲了堅定病人的信心，其中考慮到了很微妙的心理因素。

 

腹中堅痛

繼續回到經文，下面是“腹中堅痛”。堅硬而且痛，這是一個實證，是因為有火，火能生氣，邪火生邪氣，導致腹中氣機阻滯，不通則痛，外面摸上去還很堅硬，而且按著更痛。痛是因為是實證。痛分虛實：虛痛喜歡按，按上去就不痛了；實痛則怕按，一按就會痛得更歷害，治療的時候，要看這個實是怎麼來的，是因為氣還是因為瘀血，還是因為有食積……

可以說，絕大部分痛都是氣痛，氣運行不順導致痛。“腹中堅痛”，說白了還是因為火導致的。如果腹中堅痛很多年了，而且一直痛，那就不是石膏能治的了。可能是因為瘀血，也可能因為食積。

 

除鬼邪

石膏還有一個作用，“除鬼邪”。

現在我們可以捫心自問一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有的人說有，有的人說沒有。其實，鬼是一種虛幻的東西，世界上的東西，有陰就有陽，有看得到的就有看不到的，有實實在在存在的，就有虛無縹緲存在的。不管是實還是虛，它都是一種存在。我們的眼睛和耳朵都是有一定感知範圍的，即使我們能看到和聽到的東西，也一樣是有虛有實，有的真相我們看不見，同時我們又會看到很多假像。所以說，“眼見為實”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說法。

正常人是看不到鬼的。但正氣虛的人、邪氣旺的人能看到鬼。人一旦生病，有些化驗指標就不在正常值範圍之內，他的知覺也可能不在正常的範圍之內，要麼高要麼低，他就容易看到鬼。也可以說，這是因為痰、瘀、火旺等導致的一些妄知妄覺。尤其是因為火太重，人會見鬼。如果我們把火撤掉，人就不會見鬼了。

而且，石膏是金石之品，甘寒去火，質重能鎮，也有清除浮火、鎮心安神的作用。

 

產乳

産後沒有乳汁，也可以用石膏來催乳么？

產乳也要辨證論治，產婦生完孩子以後沒有乳汁有很多原因，這裏針對的是其中的一種：胃热。首先，産後血虛，血虛就生熱；第二，為了防止產婦受風受寒，房間要非常溫暖，這也可能導致產婦的熱；第三，剛生了小孩，飲食往往非常豐盛，這又可能導致胃熱。這麼多熱，尤其是胃熱，容易導致壅滯，乳汁就不通了。

乳房屬肝經和胃經，其中的乳腺，是屬胃的。當有胃熱的時候，乳房也首當其衝。乳房裏面的一些組織、通道、孔竅被遏住了，所以乳汁不通。這個時候熱在氣分。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可以用石膏來清。如果是其他原因的乳汁不通，就要另行考慮了。

例如，生完孩子後，覺得家裏照顧不周到，或者生了孩子自己不滿意，很鬱悶，或者在坐月子期間吵架，肝氣都鬱結了。肝氣鬱結，乳汁也會不通，這就不能用石膏了。還有的人是因為産後氣血虛而沒有乳汁，這就要大補氣血，更不能用生石膏。當然，不管是什麼類型的乳汁不通，只要到最後乳房脹痛不可忍，甚至潰瘍化膿，方子都可以用配伍石膏來清熱。

所以，石膏催乳的作用是不可以一概而論。

 

金瘡

金瘡是因為被刀砍斧剁身體受的傷，往往這種受傷口不容易癒合，甚者會潰爛、化膿，當你把這些潰爛、膿血清除以後，還得想讓它趕緊長肉。

“諸痛瘡癢，皆屬於火”，傷口老不愈合就是因為有火邪。所以要清火邪，還要收斂瘡口，促進愈合。石膏寒涼，寒主收引，是可以清火、收斂。清瘡口火邪，宜用生石膏，收口生肌，宜用煅石膏。煅石膏就是把這個石膏燒熟，它就變成微鹹而澀的，收澀性更強。

做豆腐用石膏，這也是在利用石膏的寒性和收澀性，因為寒主凝，澀主斂，兩者共同作用才能讓豆漿凝結起來，成為豆腐或豆腐腦。從中醫角度講，這和石膏用來收口是一個道理。

石膏治金瘡有一個很有用的方子：

 

甘石生肌散

珍珠粉20，煅爐甘石50，熟石膏200，黃丹20。用於腐肉已去，收口生肌。

 

這個方子現在很多書上都有。聽前輩講，在此方基礎之上加上一味狗骨頭，藥效更好。狗骨頭要磨細或煅成灰入該方。

 

摘自即将出版的《方药之道》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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