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化，唐.陆龟蒙《笠泽丛书》

蠹化

? 唐.陆龟蒙《笠泽丛书》

【原文】

橘之蠹大如小指，首负特角，身蹙蹙然，类蝤蛴而青。

翳叶仰啮，如饥蚕之速，不相上下。

人或枨触之，辄奋角而怒气桀骜。

一旦视之，凝然弗食弗动。

明日复往，则蜕为蝴蝶矣。

力力拘拘，其翎未舒。

襜黑韝苍，分朱间黄，腹瑱而椭，緌纤且长。

如醉方寤，羸枝不扬。

又明日往，则倚薄风露，攀缘草树，耸空翅轻，瞥然而去。

或隐蕙隙，或留篁端，翩旋轩虚，飏曳纷拂，甚可爱也。

须臾，犯蝥网而胶之，引丝环缠，牢若拲梏；人虽甚怜，不可解而纵矣。

噫！秀其外，类有文也；嘿其中，类有德也；不朋而游，类洁也；无嗜而食，类廉也。

向使前不知为橘之蠹，后不见触蝥之网，人谓之钧天帝居而来，今复还矣！

天下，大橘也；名位，大羽化也；封略，大蕙篁也。

苟灭德忘公，崇浮饰傲，荣其外而枯其内，害其本而窒其源，得不为大蝥网而胶之乎！观吾之《蠹化》者，可以惕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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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橘树的蛀虫象小拇指那样大，头上长有突出的角，身子一缩一缩地蠕动，有点像天牛的幼虫蝤蛴，而带有点青颜色。

这虫隐藏在树叶下面，仰着身子吃叶儿，如同饿蚕吃桑叶那么快。

人们有时用东西拨动它，当有人拿东西触动它，它就立即扬起头，竖着角以示愤怒，发怒，显得桀骜不驯，一副凶横倔强的样子。

有一天，看它呆板发僵，呈凝固的样子，不吃不动。

第二天再去看它，毛虫已经蜕变成为蝴蝶了。

只见它，行动迟缓，翅膀没有张开，身体力力拘拘，拘拘挛挛，拳曲不伸的样子。

一身蝶衣，五颜六色，色彩缤纷，很像人穿着黑衣襟、青衫袖，花花绿绿，红黄相间。

肚腹椭圆，文采错杂，缨緌般的触须又细又长。

好像酒醉初醒，柔弱的肢体不能飞扬。

又过了一天去看，就见它敢于冒犯风露，依附草木攀缘，往上爬，轻拍着翅膀突然飞向高空，翅膀十分轻巧，从眼前一过，就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就飞远了。

有时隐蔽在蕙草中间香草丛中，有时停留在竹枝稍头，回旋高举，轻快盘旋，翩翩飞舞，自由自在地盘旋于花木之中，得意悠然，在空中上下飘荡摇曳，鼓翅不停，生动活泼的姿态十分可爱。

一会儿，蝴蝶不小心触碰在蜘蛛网上而被粘住了，蜘蛛吐出延长丝来，牵引环绕，牢牢地、团团地缠住它，牢固得像带上了镣铐，动弹不得；人们虽然非常怜悯它，却不能解开缠绕它的丝把它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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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蝴蝶“文、德、洁、廉”的外表美丽，好像很有文采；

口中默不出声，好像很有德行；

不结党而游，好像很清高；

饮食没有嗜好，好像很廉洁，不贪。

假如以前不知道它是橘树的蛀虫，以后又没有见到它触犯蜘蛛网，人们一定会认为它是从天上天帝的住所而莅临凡尘，现在又回去了！

天下，就是大橘树；

名誉地位，就是大蝴蝶；

封地，就是大蕙草、大竹子。

“天下”犹如一棵大橘树，世世代代的“圣君”及其豢养的文武百官，便是寄生于其上的“蠹虫”，他们的名位和封地就是“或隐”“或留”的“蕙篁”了。

如果官员泯灭道德，不顾公益，崇尚浮华，掩饰傲慢，使他像蝴蝶一样外表荣华而内部腐朽，荣其外而枯其内的人，害其本而窒其源，危害他的根本并且堵塞他的源头，能不被更大的蜘蛛网粘住，落得自取灭亡的可悲下场吗？！

看看我的这篇《蠹化》的人，可以保持警惕啊，警告“蠹化”一样的官吏：小心触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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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陆龟蒙的《蠹化》是一篇托物讽谕的小品文，讽刺那些“荣其外而枯其内”的人，就像这只色彩缤纷的花蝴蝶一样，表面上文采相杂，鼓翅回旋，似乎显得十分可爱。

然而，追溯一下它的由来，原来是面目可憎的毛毛虫；

再看它的结局，下场也并不好，触在蜘蛛网上而终其一生。

这篇小品文，

首先描写了丑恶桀骜的橘蠹，橘蠹由幼虫蜕化为蝴蝶的过程；

蜕变为美丽迷人的蝴蝶后，飞翔天空的自得神态，

最终只落得被蛛网胶住触网而胶的可悲下场。

接着用类比的方法，以蝴蝶类比官吏，警告当时外表“文、德、洁、廉”而本质“灭德忘公”的官吏，在美丽的外表下包藏着丑恶的本质，以及它的可悲下场。

由“橘蠹”的形象，使人们联想到天下的达官贵人和封建官吏们的丑恶嘴脸。

警告“蠹化”a harmful officials一样的官吏，小心触法网。

作者把“蠹化”这一自然规律，引申到“官理”中来，产生了发人深思的作用。大大小小的朝廷命官，都应当从中获得一点教益。

陆龟蒙在《蠹化》一文中，无情地揭露了大小官僚们的丑恶面目，但在方法上并不是直言剖析，而是托讽“橘蠹”，描摹其“羽化”过程和得意忘形之态，终于在飘飘欲仙的“忘形”之际，落入了“蝥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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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龟蒙生活在政治黑暗、社会动乱的晚唐。

《笠泽丛书》是唐朝陆龟蒙自编的文集，分甲、乙、丙、丁四卷，又补遗一卷。

《蠹化》是其代表作之一。

?蠹(dù)，蛀虫vermin，这里指橘树上的蠹虫。

化，指蠹虫的蜕变。

本文是借橘树上的蠹虫蜕变，来揭露和批判当时那些“灭德忘公”的官僚officials that eat up public funds.

“蠹化”：羽化，蠹虫蜕化成蝶。moth.

蠹虫：咬器物的虫子，a kind of insect that eats into books，clothing，etc.，比喻危害集体利益的坏人appropriate social property，interests of the public，清除社会蠹虫。

陆龟蒙(？- 约公元881年），晚唐文学家。

字鲁望，姑苏(今江苏苏州）人。

曾参加进士考试，不中，终身不再应举。

曾做过苏州、湖州从事等小官。

后隐居松江甫里(今江苏吴县角直镇)，自号江湖散人、甫里先生，又号天随子。

他工诗善文，与皮日休齐名，人称“皮陆”。

著有《笠泽丛书》《甫里集》。

他的散文，对晚唐政治常有讽刺和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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