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注释]

争教：怎教。

销魂：形容极度悲伤、愁苦或极度欢乐。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杜安世《诉衷情》：“梦兰憔悴，掷果凄凉，两处销魂。”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唐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此谓天作之合，却被分隔两地。两处相思，黯然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唐王勃《寒夜怀友杂体二首》其二：“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

蓝桥：地名。在陕西蓝田东南蓝溪上。传说此处有仙窟，相传唐代秀才裴航与仙女云英曾相会于此，求得玉杵臼捣药，终结为夫妇。专指情人相遇之处。

浆向蓝桥易乞：这是裴航的一段故事：裴航在回京途中与樊夫人同舟，赠诗以致情意，樊夫人却答以一首离奇的小诗：“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

裴航见了此诗，不知何意，后来行到蓝桥驿，因口渴求水，偶遇一位名叫云英的女子，一见倾心。此时此刻，裴航念及樊夫人的小诗，恍惚之间若有所悟，便以重金向云英的母亲求聘云英。

云英的母亲给裴航出了一个难题：“想娶我的女儿也可以，但你得给我找来一件叫做玉杵臼的宝贝。我这里有一些神仙灵药，非要玉杵臼才能捣得。”裴航得言而去，终于找来了玉杵臼，又以玉杵臼捣药百日，这才得到云英母亲的应允。——这不仅仅是一个爱情故事，在裴航娶得云英之后还有一个情节：裴航与云英双双仙去，非复人间平凡夫妻。

碧海：东方朔《十洲记》载：“扶桑在东海之东岸，岸直，陆行登岸一万里，东复有碧海，海广狭浩汗，与东海等，水既不咸苦，正作碧色，甘香味美。”

药成碧海难奔：《淮南子·览冥训》：“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宫，为月精。”唐李商隐《嫦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里借用此典说，纵有不死之灵药，却难像嫦娥那样飞入月宫去。意思是纵有深情却难以相见。

饮牛津：指天河边。这里代指与恋人相会的地方。晋?张华《博物志·杂说》：“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诸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斋粮乘槎而去……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何有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则知之。’……后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吴融《和韩致光侍郎无题三首十四韵》：“眼穿回雁岭，魂断饮牛津。”韩偓《无题》：“棹寻闻犬洞，槎入饮牛津。”秦观《玉楼春》：“当时误入饮牛津，何处重寻闻犬洞。”

传说大海的尽头就是天河，那里曾有人每年八月都会乘槎往返于天河与人间，从不失期。有个人很好奇，便在槎上搭起飞阁，阁中储满粮食，踏上了探险之路，随大海漂流，向东而去。漂流数日后，那人见到了城镇房屋，屋里还有一群在织布的妇人。他见一名男子正在水滨饮牛，便上前打听这是什么地方，男子只是告诉他去蜀郡问问神算严君平便知道了。后来，那人到蜀地拜访严君平，严君平掐指一算，原来那里就是牛郎织女相会的地方，那个牵牛饮水的人就是牛郎。这里用此典故，是想说虽然现在无法与心爱的人相见，但渴望有一天能够与她重逢，在天河相亲相爱。

相对忘贫：《文子》卷上《符言》：“《老子》曰：‘古之存己者，乐德而忘贱，故名不动志；乐道而忘贫，故利不动心。’”

[评析]

这是纳兰一首非常有名的爱情词，是他对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恋人的独白：明明是一生一世，天作之合，却偏偏天各一方，两地分隔。相思相望却不能相亲相爱，枉教得凄凉憔悴，黯然销魂。不知道上苍究竟为谁，造就这美丽春天。裴航，乞浆蓝桥，得妻云英；嫦娥，窃取灵药，飞奔月宫。蓝桥之遇并不难，难的是纵有不死之灵药，但却难像嫦娥那样飞入月宫去与你相会。如果能够像牛郎织女一样，于天河相见，即使抛却荣华富贵我也心甘情愿。

这首《画堂春》历来有多种解释，有认为这首词是纳兰怀念初恋其表妹谢氏的，据说两人青梅竹马，后来谢氏被选为秀女入宫，两人被迫分手。但也有人认为纳兰初恋并非其表妹谢氏，而是府上侍女，两人因为家庭的压力而被迫分手。还有认为这首词是纳兰怀念妻子卢氏的，是悼亡之作，我个人认为这种解释是最为合适的。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幸福甜蜜，可天妒良缘，只短短三年，卢氏便撒手人寰，二人天上人间不得相见。纳兰在这首词里一连用了古代三对夫妻的传说，裴航与云英，后裔与嫦娥，牛郎与织女，可见在纳兰心里，他与妻子卢氏的关系就像裴航云英，牛郎织女，他们都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神仙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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