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礼不可不慎,《传》曰:“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祭祀尤不可不慎。孔子曰:“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中国之人,且不可假,况可假夷狄乎!洪武以胡酋忽必烈入帝王庙,从祀者有铁木真、忽必烈之臣,修元史以继宋,于世俗而言,似乎小事,于礼法而言,紊华夷之大防,是以正统之名与元,与汉唐宋并列,忽必烈成功入侵中国,则为正统之主,奴尔哈赤则所惮而不敢效其逆?辅佐之臣亦何所惭而不为之伥!圣人于吴楚变夷且黜其僭,后世之主于荒远之蛮夷且奖其逆,春秋之义,夷狄虽大曰子,猾夏者必贬之,况盗华夏者哉!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黄宗羲曰后世史臣则使乱臣贼子得志于天下,非但使乱臣贼子得志于天下,乃使谮盗之夷狄得志于天下也!误导后世,可胜哉!嘉靖有儒臣欲黜忽必烈,犹有称皇祖之言以相拒,汉本位者以元清非中国,而非之者引洪武修元史,祭祀忽必烈故事驳之,是从尊而违圣也!
成功攘据全中国,则为正统之主,故胡清占北京,而不止足,犹欲灭南明,甚欲灭台湾,使无人能与之争正统也。国共之认元清为宋明之续,若使日本入主,则裕仁亦幸如忽必烈矣。日本之欲步元清后尘,导源于洪武故事也!呜呼!洪武此举,为万世之谬,后患无穷,后之学者虽欲正之,而无与正之也!
或认元清为中国,以继元清辽阔之版图,是未得其实,又失其名也。二战之后决定各国疆界,非认元清可承其领土也。不得其实,可也,非我固有领土,何必强占?而失其名,认贼作父,非所以训示后世,乃使猾夏之夷狄无所惮,为夷作伥之汉奸无所惭,决裂民族之防!我不得版图之实,彼得正统之名,至不义,而亦至不智也。无怪见抖音有人欲黜明朝,而欲以正统与漠北蒙古。彼以明朝未能大一统,与漠北蒙古形成南北朝,则正统不在明也,元为中国,则北元为中国,元为正统,则北元犹续正统也。
以元为中国,元之领土为中国之领土,可也,元非我类,则蒙古以元为蒙古,元为其类,元之领土即蒙古之领土,亦何为不可哉?何以正之哉?以亲,北元固最可继元,东满固最可继清,堂堂中国,何与蛮夷争继?明当继宋,不当继元,民国当继明,不当继清也,岂可华夷亲疏不辨哉!汉犹继周不继秦,况元清夷类哉!
不正其所继,则我之统不正也!暴秦不可继,继暴秦,何以异于秦?周固德盛祚长,可以继也。胡元胡清不可以继,继胡朝,何以异于二虏?宋明固中国之统,可以继也。魏继汉,是矣,而德功不足以继之,晋继魏,宋继晋,齐梁陈之相继,皆相比为篡逆之国,统之正不及魏,而敢望周汉乎?隋以中国代夷狄,而继宇文之周,唐以征伐得天下,而继杨氏之隋,统之不正,而与夷狄篡逆为伍。明得天下之正过于汉,取于夷狄,而所继之不正,甚于晋宋隋唐,所继胡元为万古不赦之夷狄谮窃也,与汉相去远矣!雍正乃以明太祖为元之民,诋明之取元为篡窃,虽为雍正之悖,亦明太祖不正其统,有以授之也。



蔡子英邪佞之徒也,而以忠义自诩,既失节于事虏,不能从起义之师,胡虏已逐,中华光复,不归大正之主,乃欲弃中国,追其主于塞北,上书明祖,其辞之邪佞,有人之心,未有不愤者也,曰:“蒙主将知荐。仕至七命,跃马食肉,十有五年,愧无尺寸之功,以报国士之遇。及国家板荡,又复失节,何面目见天下士?所以宁死不敢有他志,盖臣之事君犹女之适人,一与之醮,终身不改。事君之道,一食其,终身无二。昔冯道历仕五朝,司马光曰:‘不正之女,中人羞以为室;不正之士,中君羞以为臣。’伟哉言乎!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陛下金城汤池,兵极其精,器极其利,府库充实,米粟红腐,国家之盛古未有也。犹以为未足,于是兴学校,明人伦,褒死节,奖忠义,盖谓治天下之本莫大于礼义廉耻也。夫以今天下之广,人民之众,既不以英一人而加少,又岂以英一人而加多?授英以官何益于国?舍英不用,何损于事?陛下创业垂统,正当提挈大经大法,以昭示圣子孙、功臣贤士,不宜以无礼义廉耻之俘虏而厕于维新之朝贤士大夫之列也!” 孔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亦曰:忠近于义,心可尽也。义者,宜也,以华人而事夷主,岂宜也哉?忠夷狄僭窃之主,抗光复一统之君,尤为不义哉!管仲不死公子纠,而事杀纠之桓公,义可徙也,辅霸主匡天下,攘夷狄,圣人不责其不忠,而许其仁,百里奚去虞而归秦,叔孙通去秦而归汉,桓谭去新而归光武,君子谓之知通,知逆顺。何谓不义?王船山曰有一时之正义,有天下之大义,有古今之通义,其论曰:“事是君而为是君死,食焉不避其难,义之正也。然有为其主者,非天下所共奉以宜为主者也,则一人之私也。子路死于卫辄,而不得为义,卫辄者,一时之乱人也。推此,则事偏方割据之主不足以为天下君者,守之以死,而抗大公至正之主,许以为义而义乱;去之以就有道,而讥其不义,而义愈乱。何也?君臣者,义之正者也,然而君非天下之君,一时之人心不属焉,则义徙矣;此一人之义,不可废天下之公也。为天下所共奉之君,君令而臣共,义也;而夷夏者,义之尤严者也。五帝、三王,劳其神明,殚其智勇,为天分气,为地分理,以绝夷于夏,即以绝禽于人,万世守之而不可,义之确乎不拔而无可徙者也。”可谓正论也,“事偏方割据之主不足以为天下君者,守之以死,而抗大公至正之主,许以为义而义乱”,况事夷狄僭窃之主,为中华累代之仇,而抗驱狄光复之主哉?乃引管子礼义廉耻之言,呜呼!事戎狄,已无耻矣,亟归中华,洗其耻,犹可及也,而欲以死尽之,非徒无耻也,顽愚不知义,党夷背华,自诩忠义,而为乱义之尤也!无耻而言耻,无义而言义,行悖而言直者,盖莫有如蔡子英者矣!孔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孔子之所以深许于管仲也,若夫守硜硜之节,愚忠于昏暴之主,无所建立,以死殉之,正孔子所贱也,况以华人殉戎狄哉?固小人之怀惠也,义利不辨,华夷不分,忠于君主,则为义,虽暴君可忠也;与我惠者则为君,虽夷狄可君也,然则受其哺乳则为母,而不顾其生母矣,与其食物则为父,而不顾其生父矣。忘其父母,谓他人父,谓他人母,与禽兽奚异哉?蔡子英怀夷之惠,以死相随,不顾中华,不顾祖宗,固圣人所甚贱之也!固如猪狗之不齿也!明太祖容而送之,岂不过哉! 岂徒蔡子英之不知义哉?明太祖亦有乱义之举也,蔡子英称明祖兴学校,明人伦,是也,若夫褒死节,奖忠义,则有失矣。殉夷非节也,而明祖褒之,忠夷非义也,而明祖奖之,不知恶来之忠纣,不免武王之戮,固以为纣之帮凶也,忠元之臣,岂非为豺狼作伥哉?为夷尽忠效死,可也,辅夷主中国,亦可奖为功臣哉?惜乎时无大儒以正之也。但论君臣,不分华夷,夷狄可忠,忠夷可奖,夷狄主中国,忠夷者多,难以光复矣。明之重蹈弱宋之祸,于君臣华夷之轻重不辨也,胡清盗华夏之久,以君臣压倒华夷也。

附:

晋将荀羡北伐,获燕将贾坚,中国人也,责坚曰:“君父、祖世为晋臣,奈何背本不降?”坚曰:“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民既无主,强则托命。既已事人,安可改节!吾束脩自立,涉赵历燕,未尝易志,君何匆匆相谓降乎!”

荀羡之责不当其义,贾坚之应亦非其理。坚之父祖虽为晋臣,而坚未尝仕晋,则不可责之降晋,以此责人,则曹魏之郝昭,亦可责之降蜀汉耶?多有可责矣。然坚之所事者夷也,晋虽偏安江左,实中华一线之存,羡当责坚奈何为夷狄效死,不归中华?坚尚可反唇相讥乎?坚曰:“民既无主,强则托命。”以强弱为依违,势力之徒,安知有义乎?“既以事人,安可改节?”失身事夷,尚可云节?华夷大防,贵华贱夷,华与夷无君臣之臣,诎于其势,不得已而事之,犹可原也,为之效死,何其愚也?忠合于义,忠可尽也,党夷拒华,岂为义哉?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何可不分轻重也?坚事夷已久,改易礼法以狎其俗,口甘其味、身便其服者数十年矣,忘其身之为华,羞见江东之士,故宁忠于夷而拒羡之劝降,惜乎羡不能明其义以摘其心也。
后世有举大义昭于檄文者,而犹有杨铁崖、蔡子英、梁鼎芬之徒抗拒光复之师,以忠臣自诩,实华夏罪人,曾国藩、胡林翼、李鸿章之助夷屠华,尤为天下缪,而以杀贼自称。革命党之言民族大义,如此彰明,犹不足以动彼之心,怀夷之惠,习夷之俗,与夷同志,无有于华,尤迷昧之至,可悲可恨也!则张骏之言“先老消落,后生不识,慕恋之心,日远日忘。”诚悲哉其言矣!船山曰:“婴儿之失其母也,使婢妾饲之,受其狎侮,未尝不泣也;已而听之矣,已而安之矣,已而语之以母而不信矣,过墓而若有若无,且归而亟依婢妾矣。夫人至忘其母而不知悲,则仅留之家老,垂死而有余哀,亦将谁与言之而谁听之乎?于是而人心之迷终不可复,复者,其唯天地之心乎!”鲜有如辛弃疾之辈生于金虏之世,能弃金归宋,劝宋伐金者也。故收复不可不急,缓之则易相忘。
晋之君主无北伐之志,置中原于刘石而不顾,臣如蔡谟、王羲之者侈敌之势,乃以区区江左为寒心。非但无北伐之志,且沮英雄之进取,祖逖与石勒相持,而令戴渊分其权,桓温方巴蜀,而使殷浩制其势,坐观温之北伐而不助,恐其成功而幸其枋头之败,则中原遗民安望于晋乎?唯依于夷矣。坚曰晋自弃中华,亦非无理,未可徒责坚也。
——陶扬鸿《读史通论·晋穆帝第十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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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陶扬鸿:明史论二事:批明太祖祭祀元酋,修元史继元,与蔡子英奔北元发布于2021-07-06 00: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