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史·从佛教到儒教：唐宋思潮的变迁

从佛教到儒教：唐宋思潮的变迁

在图书馆发现一本关于谈论汉唐佛教思想的书籍，作者是历史学家任继愈。原书有上下两卷，我只找到了下卷。下卷的内容不多，主要包括“敦煌《坛经》写本跋”、“神秀北宗禅法”、“唐宋以后的三教合一思潮”、“从佛教到儒教”和“从佛教经典的翻译看上层建筑与基础的关系”等几篇论文。也许是时代的局限，作者的有些观点令我耳目一新，比如“禅宗的念佛，在于念念不忘，强化思想的训练，而不在于口诵佛号。”我觉得很有意思。当然，书中也还有一些在今天看来并不太敢苟同的带有时代烙印的观点，具体不再赘述。

书中关于唐宋道教、佛教和儒教思想变迁的内容，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其实早在东晋南北朝时，道教、佛教和儒教都已有相当势力，这三教的名称始于北周，其通用于朝野上下，则是唐朝的事了。此三者，在历史上都深刻影响了中国古代的政治、文化、社会和家庭生活。道教、佛教同时活跃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东汉末年。当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儒教衰落，民不聊生。这样的乱世为佛教、道教的发展提供了丰沃的土壤。只是黄巾起义的兴起与失败，让后世的统治者对道教产生了警惕之心，使得道教的发展一度遭到限制。

而作为舶来品的佛教，则通过有利时机，在帝王贵族的支持下，招纳了大量信徒，日益兴旺起来。佛教拥有众多田宅，占有各方面的优势。一方面，佛教寺院有大量藏书，有佛教典籍，也有世俗典籍，它是文化中心；另一方面，佛教利用钱物经营信贷，收取利息，同时还把多余房舍租赁出去，提供住宿，具有很强的经济能力。而且当时的很多知识分子都在寺院的房舍寄住，佛教的寺院又成为一个联系知识分子的场所。这样看来，佛教的发展壮大是理所当然的了。其实，道教本来与佛教有同样的机会，但起步落后了，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一直没有达到佛教发展的规模。即便是到了唐朝，皇帝崇尚老子，道教受到特殊恩宠，发展较快。但道教最鼎盛的时候，其宫观数量也未达到佛教庙宇的三分之一。

佛教的发展在唐朝形成了一个高峰期，我们熟知的西游记故事背景，就发生在唐朝，既有玄奘西天取经，还有鉴真东渡日本。佛教对唐朝的影响是深远的，宋人云：儒门淡泊，收拾不住。当时的人才都流向了佛门。所以我们回顾唐代的历史，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唐朝文治、武功、文学、艺术、诗歌、绘画、音乐、舞蹈都达到世界第一流水平，但唯独唐代的哲学、哲学家的成就好像没什么成就，这似乎与强大的政治经济地位很不相称，不免令人感到困惑。任继愈先生认为，人们产生这种疑问，原因在于未把哲学、哲学家和唐代的三教发展联系考察，只在儒家的小圈子里寻找，找来找去，只不过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等人，没有把佛教哲学看作中国哲学的一部分。因为当时主要的哲学著作和杰出的哲学家都不在儒门而在佛门。

终唐一世，儒教通行的经典是《五经正义》。这是唐初孔颖达等人奉命编撰教育士人、科举取士的教材。按照任继愈先生的说法，这是一个拼合起来的选本，它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没有反映出唐王朝大一统的宏大开阔的风貌，也未能完成它的历史使命。解答唐代人所遇到的宇宙、人生各种重大问题，不得不由佛、道二教承担，佛教的担子更重一些。儒教直接为政权服务，起了它应起的实际功能，涉及高度抽象思维的造诣，儒教的发言权不多，显得薄弱。

直到安史之乱后，佛教受到了战乱的影响。但对佛教打击最重的一次是唐后期武宗会昌五年(845)的废佛运动。这次的会昌废佛运动，使得佛教各宗派的物质设施受到严重破坏，难以恢复，寺院经济从此一跃不振。只有禅宗得到比以前更多的传播机会。到了唐末五代十国时期，天下政权更变频繁，四分五裂，要维持大一统的正常秩序，必须使政权集中与经济分散恢复平衡、协调。分散的小农经济与中央统一集中纳入完整的思想体系，只有儒教可以完成这一历史任务。

所以儒教在北宋时期，继承了韩愈、李朝的强化集中统一的路线，同时吸收了佛教，特别是禅宗的心性论，按照禅宗的思维方式，把自己的主张与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目标相结合。例如用《四书》为指导思想，就可以更好地协调中央高度集中权力与小农经济极端分散的矛盾。《大学》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体系既解释了中央政权高度集中的绝对性（天理），又说明了小农自然经济分散的合理性。

儒教建成，意味着佛、道两教势力衰退。任继愈先生说，韩愈排佛，没有吸取佛教的心性论，所以未能排掉佛道两教的影响。宋儒不是打倒二教，而是吸收了佛道两教的宗教心性修养理论以充实自己，变成佛教体系的一部分，它成功了。宋代以后的儒释道，表面维持着三教的门户，但势力并不平衡。不同于唐代的佛教是主流，宋代的是儒教成了主流，佛、道二教处在依附的地位，起着配合儒教的作用。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从佛教到儒教，看似不同教义教理的变换，事实上这两家讨论的问题是衔接的，思想发展的深度是逐步加深的。就像任继愈先生所说的那样：双方在形式上、文字上有攻击，实质上是一贯的，因为儒教和佛教都是中国哲学，有继承关系，有内在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