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见岛专稿丨“儒教与西化互补，传统共现代一色”——韩国国旗隐含的教育奥秘

提要：韩国实行从小开始的严格的行为规范及礼仪教育，与全社会认可践行相辅相成。在经济高速发达思想高度自由的今天，韩国仍推崇两千多年前的儒家思想与行为规范，个人行为有规矩，国家社会有秩序，使韩国在世界赢得美誉，甚至被世界称为儒家思想与规范的活化石。

在韩国生活的20年里，除了学习以外，我大部分时间在从事多元文化和教育的工作。这让我有机会从一个外国人的视角去观察品味这个国家的教育，特别是中小学教育。感觉他们的教育很儒教也很欧美，很传统也很现代，矛盾又协调，其奥秘就隐含在他们国旗的阴阳太极图中，“一阴一阳谓之道”，不极端不偏废，差别对立中协同圆融。

下面我就说说几个小故事，以小见大，窥一斑而见全豹。

在韩国，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老师会告诉新生，同年级的同学叫同学，比自己高一年级的同学就是学长，是前辈，要称呼“前辈”或“师兄”和“学姐”，要毕恭毕敬，听从教诲。让他们明白从今天起，在学校你必须做到“长幼有序“，“出则悌”才行，否则，就叫“没规矩”，不能说开始接受正规教育了。于是，无论在校园里，亦或在放学的路上，你会常常看到一个孩子教训另一个孩子，那一副小孩做大人样的情景，让我这个来自儒家思想发源地的人觉得好玩儿。  

 “你怎么说脏话呀，嗯？！”
“我读二年级，你是不是一年级呀？”
“我是你的学长，你知道吗？”
“不许顶嘴，知道吗？你连前辈的话都不听？！”

而那个正被教训的孩子满脸通红，低声回答“是！是！（?. ?.）” 令我这个凑巧看到听到的旁观者忍俊不禁。

韩国的小学，每个班级有一名“担任老师”（有点像中国的班主任），负责这个班级的所有课程，甚至包括体育在内。他们不另设教研室，就在讲台旁摆一办公桌。上下课时间，都在教室里。孩子们刚入小学，老师会用大量课时教他们怎么打招呼，怎么给年长者鞠躬敬礼，什么是对年长者的不敬，不能说不能做。

因为自始至终老师都陪伴着孩子，对他们的礼仪可以随时发现问题进行纠正，让孩子们初进校门，就要明白且必须做到《论语<学而>》篇里的基本道理：“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敬父母，尊爱兄长/长者，是为人之本，也是治国之本。

“长幼有序”的礼规，直接影响并渗透进语言。韩国的语言分敬语和平语，对年长者一定要用敬语，对同龄或比自己小的可以用平语。于是，韩国的社会就出现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成年人的聚会上，如果来了一位新的朋友，打招呼问好之后，一定要问清楚新来者的年龄，无论男女，都得一清二楚，不然彼此之间不敢交流，以免在言语上失礼闹得很尴尬，更有甚者，还可能在席间翻脸。所以，询问女士的年龄，在西方是不礼貌的，但在这儿则相反，反而是成人之间礼貌交往的开始。

“出则悌”，尊爱长者的行为规范，已成为韩国社会处理人际关系问题的基本方式。比如，年长者见到路边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吸烟，就会上前呵斥：“小小年纪，吸什么烟？嗯？！把烟灭掉！”遇此情况，中学生们一般只会快速地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年长者一定是更大声了：“把烟头捡起来，扔到垃圾桶！怎么随便扔垃圾？”偶尔，也会遇到一个年轻人嗫嗫嚅嚅地分辨：“我已经满19岁了。”” “嗯？！还敢顶嘴？”在韩国，年长者在矫正年轻人“出轨”的行为时总是拥有无可争辩的权威性，我们是难以想象的。也许这是在韩国很少看到年轻人有不文明行为的原因之一吧。

又比如，两辆车在路上有点小摩擦，双方司机同时下来，当一方发现对方的年龄明显年长于自己时，哪怕是对方违规造成的事故，也会首先向对方鞠躬，然后声音降低8度，语气恭敬，说“对不起！对不起！您看这个怎么解决比较好？”

遇到和蔼的年长者，也会很和气地按规则处理。反之，遇到倚老卖老者，有可能还会说上两句：“怎么回事呀？嗯？！看见长者开车应该让让，知道不知道？！嗯？！”你这边还得不停地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您看，我这边叫保险公司来处理好不好？”边说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来打电话报保险，生怕惹怒对方，或者干脆走开十几步远再打保险公司的电话。可见，尊爱长者的礼仪与规范，有利于缓解人与人的冲突，维护社会的基本秩序。

韩国实行从小开始的严格的行为规范及礼仪教育，与全社会认可践行相辅相成。在经济高速发达思想高度自由的今天，韩国仍推崇两千多年前的儒家思想与行为规范，个人行为有规矩，国家社会有秩序。即使游行示威集会，过后的地上，干干净净，不见留下什么垃圾——使韩国在世界赢得美誉，甚至被世界称为儒家思想与规范的活化石。

有一段时间，我在浦项市政府负责多元文化方面的工作。从我的住地去市政府要经过教育厅大楼。有一天，我看见一群十四、五岁的中学生模样的孩子们穿着统一上白下黑的运动服，正排着整齐的方队站在教育厅大楼的正门口。今天是周末，孩子们在这儿干什么呢？我不经意的向那边瞟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他们每个人的白色短袖圆领衫的胸前印着黑色“无政府”三个繁体汉字，黑色运动短裤的腿部上印着白色的“无政府”三个繁体汉字。

我一下觉得很有意思，于是走上前去，问一个很可爱的短发女生：“小同学，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她身边的几个女孩迫不及待把脸凑过来看着我这个陌生人，要不就是以为我是教育厅的工作人员。

其中一个大声说：“我们是来示威的！”“示威？”见我满脸疑惑，又一个小女孩自告奋勇地说：“我们是对面中学的学生，因为我们这儿周围建了很多新公寓，所以搬来了很多居民，他们的孩子也到我们学校来上学了，我们学校的教室就不够用了，学校把我们的‘特色化活动教室’都变成了上课的教室。而且以前每个班只有30名同学，现在都快40名了，大家坐得也很挤。”“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来教育厅反映情况？”我微微地点着头，还是很新奇地看着这群孩子们。

正当我认为我能理解他们的时候，边上一个小女生的话令我大吃一惊。“我们是来示威的。我们问我们的老师为什么附近建新公寓时不同时建新的学校，老师说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自己去教育厅提出来。今天不上学，我们就来教育厅示威了。您看见我们穿的衣服了吗？这是我们的班服，我们自己花钱印上去的，这三个汉字是’无政府’，就是’ ?’的意思。”这个小脸圆圆的女孩很认真地指着同伴和她自己身上的“无政府”三个繁体汉字，指手画脚地给我解释着。她不知道汉语是我的母语。

我笑着问圆脸女孩：“为什么要写’无政府’这几个字呢？”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抢答着：“政府不管我们呀!”“政府规定每个学校都要有’特色化教室’，我们现在没有了，政府到哪里去了？”“我们学校没有美术教室了，也没有英语电化教室，也没有音乐欣赏教室了，政府为了节约钱，不管我们了。”“我们没有政府了！”……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开始有点担心，会不会闹出误会，说我是他们示威的同谋，甚至是策划？我赶紧转移话题：“你们为什么要用汉字不用韩语呢？”他们说是看见有一款耐克牌的运动服上有这三个字，感觉很酷，也是他们想表达的意思，所以选作他们班的班服，正好用作示威的服装了。从他们一张张幼稚可爱的脸上，可以看出那份对“无政府”三个字的酷感和孩子的天真。因为还要赶去上班，于是说了几句让他们小心不要中暑等安慰的话就离开了。

在韩国中小学，有一门课程叫《社会》，教科书的内容涵盖历史、地理、伦理、社会文化、经济和法律的普及性知识。主要是对社会构成的简单介绍，着重让学生明白在韩国的社会里他们拥有的权利和应尽的社会义务，其内容以韩国宪法为主。

比如告诉孩子们：当你面对别人的不当指控，或不知如何应答所谓犯罪指控时，你有权选择沉默。再比如：对于政府，是为人民生活得更好而服务和存在的等等。这也难怪当孩子们感到他们的学习环境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变得更差时，他们很生气的原因了。突然感觉，十四五岁的孩子们把书上学到的马上就在实际生活中用上，也是件很有趣儿的事。可以想象，韩国的中小学老师们在课堂上讲《社会》这门课时，一定是在授予知识的同时，鼓励他们用于生活，给孩子们传递着一种坚定的可信度。

我曾到韩国小学和高中讲授多元文化课程。韩国是春季开学制，每年3月1号，是新的学年开始。4月初，是韩国学校最热闹的日子，学生们竞选本班级的正副班长和校学生会正副会长。 

这是韩国校园的一道风景。

有的竞选班长的演说很逗。竞选人往讲台前一站，举起手示意听众：“请大家往后看！”同学们往后一看，“没什么呀！”疑惑不解之中，竞选人接着说：“各位愿意按照我的提示去做——这，就是我的领导力！”同学们哈哈大笑，觉得他很好玩儿，就选他做了班长。看来孩子们也认可幽默是一种领导力。

竞选校学生会会长就没那么简单了。竞选人首先找闺蜜铁哥们组建竞选团队，商量开出有诱惑性的竞选条件，比如，“如果你们选我，我会要求学校保证我们的厕所里时刻备有厕纸！”“如果选我，我会代表大家要求学校的校餐更可口！”“如果选我，我会向学校要求让我们可以穿体育服上学！”（韩国的中学要求学生必须穿正装校服进校，男生着西服领带，女生则是西服裙加领结，学生们觉得很麻烦，尤其是在冬天）“如果选我，我会为大家力争在校内开一个小卖部！”（韩国并不是每所学校里都设有小卖部）“如果选我，我会努力让校长在休息区摆放自动饮料售卖机！”“如果选我……”各种竞选许诺，竭力满足选民的需要喜好，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之后竞选人穿上最有魅力的衣服，去照相馆拍摄一张20寸大小的标准照，洗出好几张，分别贴在一个自制的有手柄的木板上，以供展示。当然，还需要印一些如明信片大小的纸片，上面有候选号和特色竞选口号。必不可少的还得动手准备一篇精彩的竞选演说稿。

演说在校电视直播室进行。竞选演说人那份认真紧张，不亚于竞选大韩民国总统，也许一颗小小的政治之星就在此时此刻脱颖而出。

会长竞选演说，不少别出心裁。比如一位竞选者上台后，脱下一只拖鞋（在韩国的中学，进入教学楼，要在门口换上自带拖鞋，以保持教学楼的清洁——进校如同回家），高高举起，观众惊讶地盯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只听他信誓旦旦：“大家选我做学生会长，我就要像这双拖鞋一样，为大家奔走，把鞋底磨薄！”开始全场惊诧，最后满堂掌声——成功当选！在孩子们那里，竞选并不那么刻板。

竞选成功者会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父母，最高兴的是会长的妈妈了，仿佛今天的学生会长就是明日的韩国总统！呵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对于东亚文化圈的国家而言，如何把东方传统的儒家文化或儒教文化，特别是礼教文化与欧美现代的人权人道人格文化结合起来，去治理国家，实施教育，是一个普遍性学术难题与实践难题。这里仅叙述一点肤浅看法。

当今不少国人否定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尤其是礼教文化，又不满当今人际交往的野蛮粗鲁，就是一个悖论。儒家的礼教文化自有其束缚自由及不平等之弊端局限，但其礼仪不仅是礼貌，更是礼敬——以礼恭敬人，礼规——以礼规范人，礼节——以礼节制人，礼让——以礼谦让人，如《左传》所言，“礼，所以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

韩国作为一个久经中国传统文化浸润，又深受欧美现代文化影响的特殊国家，为什么没有抛弃这种礼教文化？简言之，在于这种礼教文化可以立人，使个人得以立足于社会，《论语》所谓“不知礼，无以立也。“不学礼，无以立。”可以齐国，使礼成为社会一致规则，国民有羞耻感，自我约束，秩序井然，《论语》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可以和社会，使人心有则和顺，社会关系协调和睦，《论语》所谓“礼之用，和为贵。”

礼主敬，提倡对人恭敬；贵和，崇尚珍视看重人群和谐。韩国之礼教文化以对人的仁爱，实现人的尊严、人的权利与义务、社会正义与和谐之“应该”为内容、本质和目的，借助通过礼的形式、方式、手段来加以实行实施，用传统儒礼引导实现现代价值观，即独立自由平等民主等现代社会根本原则，是一种传统日常行规（礼）与现代公共法规（理）的结合。

在韩国，东方儒家礼文化更多用于社会日常生活，欧美自由民主文化更多用于维护国民主权、国家治理、国计民生等领域，两种文化同生共存，并行不悖——较好体现了韩国国旗阴阳太极的对立统一的理念。

在韩国的中小学教育里，小学主要进行儒教的礼文化教育，中学主要进行《宪法》教育，重点在《第二章国民的权利和义务》（第十条——第三十九条，长达三十条），其中又特别让学生认识到“所有国民拥有人的尊严和价值，并享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国家担负确认、保障个人拥有的不可侵犯基本人权的义务。”（第十条）通过中小学的两个不同阶段，完成一个人、一个公民的传统儒教“礼规”与现代欧美“法规”的教育的结合。

如何更好地完成这种结合？韩国教育部要求中小学教育着力探索把死记硬背的灌输式教学模式逐步转化为提问讨论的启发式教学模式，以取得两种文化教育的更好效果，培养出具有民族地域特色，又适应人类世界大潮的人才，加强韩国在国际社会的竞争力。

（以上照片由 ?和 ?老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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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北京乐平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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