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1457——刘翔面斥东晋群臣

原文：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七年（公元341年）

春，正月，燕王皝使唐国内史阳裕等筑城于柳城之北、龙山之西，立宗庙、宫阙，命曰龙城。

刘翔至建康，帝引见，问慕容镇军平安。对曰：“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

翔为燕王皝求大将军、燕王章玺。朝议以为；“故事：大将军不处边；自汉、魏以来，不封异姓为王。所求不可许。”翔曰：“自刘、石构乱，长江以北，剪为戎薮，未闻中华公卿之胄有一人能攘臂挥戈、摧破凶逆者也。独慕容镇军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击众，屡殄强敌，使石虎畏惧，悉徙边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国千里，以蓟城为北境。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为封邑，何哉！昔汉高祖不爱王爵于韩、彭，故能成其帝业；项羽刓印不忍授，卒用危亡。吾之至心，非敬欲尊其所事，窃惜圣朝疏忠义之国，使四海无所劝慕耳。”

尚书诸葛恢，翔之姊夫也，独主异议，以为：“夷狄相攻，中国之利。惟器与名，不可轻许。”乃谓翔曰：“借使慕容镇军能除石虎，乃是复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赖焉！”翔曰：“嫠妇犹知恤宗周之陨。今晋室阽危，君位侔元、岂，曾无忧国之心邪？向使靡、鬲之功不立，则少康何以祀夏！桓、文之战不捷，则同人皆为左袵矣。慕容镇军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间忠臣。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辈耳！”翔留建康岁馀，众议终不决。

翔乃说中常侍彧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带甲百万，志吞江、汉，自索头、宇文暨诸小国，无不臣服；惟慕容镇军翼戴天子，精贯白日，而更不获礼之命，窃恐天下移心解体，无复南向者矣。公孙渊无尺寸之益于吴，吴主封为燕王，加以九锡。今慕容镇军屡摧贼锋，威振秦、陇，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币，欲授以曜威大将军、辽西王；慕容镇军恶其非正，却而不受。今朝廷乃矜惜虚名，沮抑忠顺，岂社稷之长计乎！后虽悔之，恐无及己。”弘为之入言于帝，帝意亦欲许之。会皝上表称：“庾氏兄弟擅权召乱，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又与庾冰书，责其当国秉权，不能为国雪耻。冰甚惧，以其绝远，非所能制，乃与何充奏从其请。乙卯，以慕容皝为使持节、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州牧、大单于、燕王，备物、典策，皆从殊礼。又以其世子俊为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赐军资器械以千万计。又封诸功臣百馀人。以刘翔为代郡太守，封临泉乡侯，加员外散骑常侍；翔固辞不受。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骄奢酣纵相尚，尝因朝贵宴集，谓何充等曰：“四海板荡，奄逾三纪，宗社为墟，黎民涂炭，斯乃庙堂焦虑之时，忠臣毕命之秋也。而诸君宴安江沱，肆情纵欲，以奢靡为荣，以傲诞为贤；謇谔之言不闻，征伐之功不立，将何以尊主济民乎！”充等甚惭。

诏遣兼大鸿胪郭烯持节诣棘城册命燕王，与翔等偕北。公卿饯于江上，翔谓诸公曰：“昔少康资一旅以灭有穷，勾践凭会稽以报强吴；蔓草犹宜早除，况寇仇乎！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一旦石虎先入举事，并寿而有之，据形便之地以临东南，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中护军谢广曰：“是吾心也！”

秋，七月，郭烯、刘翔等至燕，燕王皝以翔为东夷护军、领大将军长史，以唐国内史阳裕为左司马，典书令李洪为右司马，中尉郑林为军谘祭洒。

    柏杨白话版：341年（晋·咸康七年）

    前燕王慕容皝的使节刘翔（参考前年【三三九年】十月）抵达晋帝国首都建康（江苏省南京市），晋帝司马衍（本年二十一岁）接见，问候说：“慕容皝平安！”刘翔回答说：“我被派遣动身的那天，慕容将军（慕容皝任镇军大将军）身穿正式官服，在庭院用正式朝拜仪式，送出奏章。”

　　刘翔要求晋帝国加授慕容皝“最高统帅”（大将军）头衔和颁发“燕王”印信。参与讨论的人都认为：“前例，最高统帅从不驻防边疆。而且，两汉王朝、曹魏帝国以来，跟皇家不同姓的人不能封王。刘翔的请求，不可以应许。”刘翔说：“自从刘渊（汉赵帝国一任帝）、石勒（后赵帝国一任帝）作乱，长江以北，全都陷入盗贼之手，堂堂中华高阶层官员，没有听说有谁奋起手臂，挥动戈矛，去击败叛徒。只有慕容将军父子（慕容廆、慕容皝）同心合力，仍不遗忘晋国（晋帝国），用少数的人击破众多的强敌，屡屡歼灭对方，使石虎（后赵天王）心生畏惧，把沿边居民分别移到三魏（三魏：魏郡【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阳平郡【河北省馆陶县】、广平郡【河北省曲周县东北】）。使自己的国土退缩一千里，而把蓟城（幽州州政府所在城·北京市）当做北境。功勋如此壮烈；中央（晋政府）竟然爱惜大海之北的土地，不能把它当做采邑，原因何在？从前，刘邦（西汉王朝一任帝）对王位毫不爱惜，加授给韩信、彭越，所以才能完成帝王大业。项羽（西楚王国一任王）把印信刻好，却不能决断地交给别人，终于覆亡（参考前二〇三年二月）。我的内心并不是一定要办成这件事，而是认为，贤明政府使忠义的藩属疏远，四海之大，就不能用来鼓励别人！”

　　国务院执行官（尚书）诸葛恢是刘翔的姐夫，独自持有不同意见，认为：“夷狄互相攻击，唯一获得利益的是中国。只有名分和官位（名器）不可以轻易给人！”对刘翔说：“即令慕容皝能除掉石虎，不过是另一个石虎，政府何必依赖他！”刘翔说：“连寡妇都忧虑国家的灾难，而今，晋国正在危急，你的地位跟‘八元’‘八恺’（参考一八四年五月注）相等，难道对帝国一点忧虑都没有？假如当初言靡在鬲国（山东省商河县）不能建立功劳，姒少康如何使夏王朝中兴（公元前二十二世纪，夏王朝大臣后羿，驱逐五任帝姒相，自己登基【六任帝】。后来，后羿的大臣寒浞，再杀后羿；寒浞登基【七任帝】，派军追杀姒相，姒相的妻子逃到有仍【山东省济宁市】，生下遗腹子姒少康。大臣言靡投奔鬲国，集结残余部众，拥护姒少康，最后终于击斩寒浞，姒少康登基【八任帝】，收回帝位。这段往事，在历史上称“少康中兴”）？姜小白（桓）、姬重耳（文）在战场上不能取得胜利，则周王朝的人全体都得把衣襟开到左边（汉人衣襟开在右边，少数民族衣襟开在左边）。慕容将军头枕矛戈，等待天明，立志铲除凶恶叛徒，你却用邪恶的心肠，说出这种使人困惑的话，嫉妒忠良，从中挑拨离间。中国之所以不能早日统一，正因为有你这一类人当权！”然而，刘翔留在晋帝国首都建康一年有余，政府官员议论纷纷，不能决定。

　　刘翔于是游说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郁弘说：“石虎地盘包括八州，武装部队有一百万人，志在吞并长江、汉水，从最大的索头部落（代国）、宇文部落（内蒙古老哈河上游）以及所有小国，没有一个不曾臣服，只剩下慕容将军拥护天子。一番忠诚，直贯天日，如果不能得到特别的荣耀，恐怕天下忠臣义士都要变心，再没有敬重晋国的人了。从前，公孙渊对东吴帝国没有一点帮助，东吴帝孙权还封他燕王，更加‘九锡’（参考二三三年三月）。而今，慕容将军屡次击败盗贼（后赵帝国）凶锋，威望远震秦陇（陕西省中部及甘肃省南部）。石虎最近还特别派出有身价的重要使节，甜言蜜语，携带厚重礼物，打算加授慕容将军曜威大将军，封辽西王。慕容将军嫌弃石虎不是正统，坚决推辞，不肯接受，想不到政府竟然如此吝啬一个虚名，使忠良沮丧，这岂是为国家长程利益着想。以后再去追悔，已来不及。”

　　郁弘进宫把这话转报给皇帝司马衍，司马衍的意思也愿答应。正巧，慕容皝上疏（专呈皇帝的奏章），严厉攻击：“庾家班专权弄势，制造祸乱，要求罢免斥退，安定国家。”又写信给庾冰，责备他掌握国家最高主权，却不能为国家雪耻。庾冰大为恐惧，因慕容皝身处绝远的天涯地角，根本无法控制。遂跟何充联名上疏，请求批准刘翔的奏章。

　　二月十六日（原文“乙卯”，据《晋书·成帝纪》改），加授慕容皝“使持节”（一级权力）、最高统帅（大将军）、黄河北军区司令长官（都督河北诸军事），兼幽州（河北省北部）全权州长（牧）、大单于，封燕王。各种仪仗用物及法令典章，都特别优待。又加授世子慕容儁“假节”（三级权力）、安北将军、东夷保安司令（东夷校尉）、封左贤王。赏赐军事辎重及武器以千万计算（“千万”不知是千万钱？或是千万件），又加封功臣一百余人。命刘翔当代郡（河北省蔚县）郡长（空头官衔。此时代郡属后赵），封临泉乡侯，加授编制外散骑侍从官（员外散骑常侍）；刘翔坚不接受。

　　刘翔痛恨晋帝国高级知识分子的骄傲奢侈，沉迷酒宴，行为放荡，而且以此互相夸耀。于是，在一个权贵毕集的宴会上，对何充等说：“四海之内，版图动荡，转眼之间，已超过三世（一世十二年），皇家祖庙和天神农神祭坛全成废墟，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正是政府心如火焚之时，忠臣献出生命之际。可是，各位在长江南岸却欢乐度日，尽情享受，任性淫乱，认为浪费糜烂是一种荣耀，傲慢怪诞才是贤能人才，听不到公正直率的言论，看不到战争征伐的功劳，不知道你们用什么方法光复故土，拯救人民？”何充等面有愧色。

　　司马衍下诏，派兼任藩属事务部长（兼大鸿胪）郭悕，“持节”（二级权力）前往棘城册封慕容皝“燕王”爵位，随同刘翔北上。政府高阶层官员在码头上摆下筵席，为他们饯行。刘翔对大家说：“从前，姒少康（夏王朝八任帝）只有五百人，就消灭寒浞（夏王朝七任帝）。姒勾践依靠会稽（浙江省绍兴市）一个小地方，就向强大的吴王国反击报复。野草都应早日铲除，何况敌寇死仇？而今，石虎（后赵天王）、李寿（成汉帝）都有吞并的企图，晋国皇家部队，即令不能肃清北方（后赵帝国），也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巴蜀（成汉帝国）。一旦石虎先行下手，把李寿征服，盘踞险要地区，面对东南，到那时候，即令再有智慧的人兴起，都无法挽救。”中央军事总监（中护军）谢广说：“这正是我的心愿。”

读书笔记：与慕容皝、刘翔相比，东晋君臣有似一群苍蝇，只动嘴，吃和说，除了享乐，没有理想，不务正业。最终促使他们同意给慕容皝加封的，不是刘翔所讲的那些大道理，而是慕容皝对庾冰的威胁信。他们不关心国家的得失，只关心自身的利益。国家受到威胁，他们无动于衷，自身一受到威胁，立即有所反应。

资治通鉴,资治通鉴白话文,资治通鉴在线阅读, 资治通鉴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