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1009

原文：

初，鲁肃闻刘表卒，言于孙权曰：“荆州与国邻接，江山险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今刘表新亡，二子不协，军中诸将，各有彼此。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备必喜而从命。如其克谐，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权即遣肃行。到夏口，闻操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备南走，肃径迎之，与备会于当阳长坂。肃宣权旨，论天下事势，致殷勤之意，且问备曰：“豫州今欲何至？”备曰：“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欲往投之。”肃曰：“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已据有六郡，兵精粮多，足以立事。今为君计，莫若遣腹心自结于东，以共济世业。而欲投吴巨，巨是凡人，偏在远郡，行将为人所并，岂足托乎！”备甚悦。肃又谓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乱江东，为孙权长史。备用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

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诸葛亮谓刘备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遂与鲁肃俱诣孙权。亮见权于柴桑，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抗此难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近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与其群下谋之。

是时，曹操遗权书曰：“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权以示群下，莫不响震失色。长史张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鲁肃独不言。权起更衣，肃追于宇下。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叹息曰：“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

时周瑜受使至番阳，肃劝权召瑜还。瑜至，谓权曰：“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而操舍鞍马，杖舟楫，与吴、越争衡；今又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乃罢会。

是夜，瑜复见权曰：“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甚无谓也。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瑜得精兵五万，自足制之，愿将军勿虑！”权抚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卿能办之者诚决，邂逅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与孟德决之。”遂以周瑜、程普为左右督，将兵与备并力逆操；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

刘备在樊口，日遣逻吏于水次候望权军。吏望见瑜船，驰往白备，备遣人慰劳之。瑜曰：“有军任，不可得委署；傥能屈威，诚副其所望。”备乃乘单舸往见瑜问曰：“今拒曹公，深为得计。战卒有几？”瑜曰：“三万人。”备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备欲呼鲁肃等共会语，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见子敬，可别过之。”备深愧喜。

进，与操遇于赤壁。时操军众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预备走舸，系于其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馀船以次俱进。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观，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馀，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进，北军大坏。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操至南郡。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

益州牧刘璋闻曹操克荆州，遣别驾张松致敬于操。松为人短小放荡，然识达精果。操时已定荆州，走刘备，不复存录松。主簿杨修白操辟松，操不纳；松以此怨，归，劝刘璋绝操，与刘备相结，璋从之。

习凿齿论曰：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

    柏杨白话版：208年。最初，鲁肃得到刘表逝世消息，急向孙权建议：“荆州跟我们接壤相邻，江山险要，土地肥沃，广阔万里，人民富庶，如果能够夺取，将是帝王的资本。刘表刚刚死亡，两个儿子（刘琦、刘琮）内斗，军中将领，各分彼此。刘备是天下枭雄，而跟曹操之间，裂痕很深，在刘表那里寄居，刘表对他的能力深怀戒心，并不交付给他权柄。我认为，如果刘备能跟刘表的继承人同心合力，团结一致，我们就跟他们和平共存，缔结友好；如果刘备跟刘表的继承人不能合作，则我们应另打主意，完成大业（指发动军事攻击）。我准备前往荆州，说是奉主上（孙权）之命，向刘表的两个儿子吊丧，并慰劳军中重要将领，同时说服刘备，请他安抚刘表留下的部众，精诚团结，共同抵抗曹操。刘备一定高兴接受我们的建议；如果达到目的，天下形势，可以安定；如果不迅速前往，恐怕落在曹操之后。”

　　孙权立即派鲁肃上道，到达夏口时，听说曹操大军正向襄阳推进，于是昼夜不停兼程赶路，等到抵达南郡，刘琮已经归降曹操，刘备向南撤退。

　　鲁肃北上迎接刘备，在当阳长坂跟刘备会面。鲁肃传达孙权的盼望，分析天下大势，对刘备今后的动向，表示关切。于是询问刘备：“你准备前往何处？”刘备说：“苍梧郡（广西梧州市）郡长吴巨，是我的老友，打算投靠他。”鲁肃说：“孙将军（孙权）聪明忠厚，礼贤下士，江表（即江东·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英雄豪杰，全都归心，已拥有六个郡的土地，兵多将广，粮秣充足，足可以完成大事。为你着想，最好是派遣心腹人士，跟东方（孙权在东）结合，共同渡过难关。如果投靠吴巨，而吴巨是个凡夫俗子，又在遥远偏僻的边区，不久就会被人并吞，岂可以托身？”刘备大感欢悦。鲁肃又告诉诸葛亮：“我是诸葛瑾的朋友！”遂成为好友。诸葛瑾是诸葛亮的老哥，逃难到江东（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担任孙权的秘书长（长史）。

　　刘备采纳鲁肃的建议，率军进驻鄂县（湖北省鄂州市）的樊口（湖北省鄂州市西）。此时，曹操已夺取南郡，大军将顺长江而下。诸葛亮对刘备说：“形势危急，请派我前去向孙权求救！”遂跟鲁肃一同东行，抵达柴桑（江西省九江市），诸葛亮晋见孙权，分析时局说：“全国一片混乱，将军在江东起兵，而刘州长（刘备——仍称他豫州【河南省】全权州长官衔）在汉水以南，集结部众，跟曹操争夺天下。如今，曹操大军所及，已摧毁主要劲敌，更击破荆州（刘表、刘琮），声威震动四海。英雄豪杰已没有用武之地，刘州长（刘备）撤退南下，盼望将军量力收容。将军如果能以吴越（江苏省南部及浙江省）的人力，与中国（指中央政府）抗衡，就应该早一天跟曹操断绝关系；如果不能，为什么不早一天命军中收藏武器，脱下铠甲，向北方归降？而今，将军表面上服从中央，内心却三心二意，到紧急时刻，却不决断，大祸将随时来临。”孙权说：“依照你的看法，刘州长（刘备）为什么不向北方归降？”诸葛亮说：“田横，齐王国壮士，尚且坚守大义，不肯屈辱（参考前二○二年）；何况刘州长是皇家苗裔（参考一九一年），盖世英才，知识分子们对他的倾心，如同流水之归向大海。如果大事不成，只能说是天意，怎么能当曹操的部属？”孙权勃然大怒说：“我不能把全吴王国（指吴夫差时）的故土、十万人武装战士，拱手奉送，去受人控制。决心已定，只有刘州长（刘备）才可以抵挡曹操。可是，刘州长新近挫败，怎么担当此项艰难？”诸葛亮说：“刘州长虽然在长坂受到挫败，但集结部众，加上关羽的水军，还有精锐一万人。刘琦部属，加上江夏郡郡政府部队，也不在一万人之下。曹操的南征大军，远道而来，身心疲惫。情报说：曹操为了追赶刘州长，轻装备南下，一日一夜急行三百余里，这正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史记·韩安国传》：强弓射出的箭，到了极限，连鲁国纺织的薄薄绸缎都穿不过。）所以，《孙子兵法》引以为戒，认为：‘一定使上将跌倒（每天行军速度在百里以上，超过人体所能负荷）。’而且，北方部队不熟悉水战。荆州人民所以归附曹操，只不过畏惧大军压境，并不心服。将军（孙权）如果真能指派一位猛将，率军数万人，跟刘州长合作无间，一定可以击破曹操。曹操军败之后，会向北撤退。如此，荆州跟东吴（指孙权）势力强大，鼎足三分的形势，完全奠定。成功失败的契机，就在今日分晓。”孙权大为高兴，召集部属会商。

　　正在这时，曹操写信给孙权，说：“近来，奉天子（皇帝刘协）之命，讨伐叛徒，军旗向南，刘琮降服。现在，我亲率长江舰队八十万人，希望跟将军在吴王国故地狩猎。”孙权让部属传阅，恐怖抓住每一个人，大家面无人色，有的甚至害怕得还发出呻吟。秘书长（长史）张昭等说：“曹操，是豺狼虎豹，挟持天子，讨伐四方，动不动就亮出中央政府招牌。今天跟他对抗，我们就更加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将军唯一的屏障，就是长江，曹操既已取得荆州土地，而刘表从前建立的江防舰队，蒙冲战舰、主力战舰，有数千艘，现在全降曹操。顺江而下，再加上步兵，水陆并进，长江险要，一半已在敌手。形势强弱，兵力多寡，至为明显。依我的意思，不如迎接大军，归顺中央。”只鲁肃不说一句话。稍后，孙权起身去洗手间，鲁肃追赶到走廊上，孙权知道他的意思，拉住他的手问：“你要告诉我什么？”鲁肃说：“刚才，观察大家的议论，可能引导将军走上歧途，不配讨论大事。要知道，像我鲁肃，可以归降曹操；像你将军，却不可以。为什么？我鲁肃迎降，曹操会把我送回家乡，给我一个官职，再倒霉不过，也会当一个最低级的参谋官（下曹从事），平常乘坐牛车，带着跟班，跟士大夫来往结交，步步上升，将来可能当上州长、郡长。而将军迎降，你要到哪里安身？请早日决定方向，不要听他们的意见。”孙权叹息说：“大家的议论使我失望，你的睿智分析跟我的想法完全相同。”（　柏杨曰：鲁肃一段话，道破千古以来政治市场上一个最大秘密。野心家先考虑到个人一己的利害，之后才动手挑选一个适合身材的“大义”外衣。孙权所以跟曹操对抗，跟曹操是不是“国贼”无关，只是为了一己的私欲，曹操才不得不成了“国贼”的，历史事件的发展，大多遵循这个轨道。斑斑往事，可以训练我们的鉴赏能力，人民眼睛如果能洞穿“大义”外衣，当可使野心家的私欲，不敢过分猖獗。）

　　周瑜原被派往番阳（江西省波阳县），鲁肃劝孙权召回周瑜，共商大事。周瑜既返，对孙权说：“曹操名义上是东汉王朝宰相，其实是东汉王朝蟊贼。将军英雄盖世，又继承老爹（孙坚）、老哥（孙策）的基业，据守江东广大土地，广阔数千里，拥有足够使用的精锐部队，忠心不贰，自当横行天下，为东汉王朝洗清污垢。何况曹操亲自前来送死，怎么反而迎降？且向将军作一分析：北方边疆，仍没有平定；西方军阀首领马超、韩遂，仍驻屯关西（函谷关以西），始终是曹操的背后灾患（时马超、韩遂皆在凉州【甘肃省东部南部】）。而曹操却舍弃马匹，改用船舰，跟吴越（江苏省南部及浙江省）战士，在疆场争锋。现在，正是严冬，千里冰封，战马吃不到野草。曹操却驱逐这些北方部队，盲目的投入错综复杂的河川湖泊之间，水土不服，一定患病。这几点，都是统帅应考虑到的危险，而曹操却贸贸然不顾一切。将军之擒获曹操，就在这场决战之中。请拨付给我数万人精锐部队，挺进到夏口，保证为将军击破来敌。”孙权说：“曹操老贼早就打算颠覆东汉王朝政府，自己篡位，只是顾忌袁绍、袁术、吕布、刘表，以及我——孙权。其他英雄都已消灭，只我还在，我跟曹操老贼，势不两立。你主张迎战，正合我的盼望，是上天把你赏赐给我！”抽出佩刀，向桌案砍下，坚决说：“任何一个人，再敢说迎降，跟这个书案相同（指诛杀）！”遂即散会。

　　当夜，周瑜再晋见孙权，说：“大家看到曹操书信，被他的‘水陆两军八十万’吓得惊惶震恐，已不能用理性分析虚实，才顺口说出迎降的话，没有什么意义。而今我们作一实际调查：曹操所谓中央政府兵团，不过十五六万，而且长途征战，早已疲惫不堪。新接收的刘表荆州部队，充其量也不过七八万，而且军心不稳；用疲惫的士卒，统御军心不稳的部众，人数再多，也不用害怕。我只需要五万人的精锐部队，就足够克制敌人，请将军不必担心。”孙权感动，拍着周瑜的后背说：“公瑾（周瑜别名），你的见解，跟我相同。张昭、秦松等人，只顾自己的妻子儿女，一片私心，使我失望；只有你和鲁肃，跟我站在一边，这是上天把二位赏赐给我，作我的辅佐。五万人一时难以集结，但已征调三万人，船舰、武器，都准备齐全，你跟鲁肃、程普，先行出发，我当继续集结各地部队，尽量运送辎重粮秣，作你的后援。你在前方，如果胜利，一切解决；如果失利，请回来跟我合军，我当亲自跟曹操一决生死。”遂命周瑜、程普分别担任左右翼总司令官（左右督），率军西上，跟刘备合力迎战曹操；命鲁肃当参谋长（赞军校尉），协助大军，贡献方略。

　　刘备驻军樊口（湖北省鄂州市西），每天都派人站在江边，向东眺望孙权大军。这一天，终于看见周瑜先头船只，立即飞奔报告刘备，刘备派人前往慰劳。周瑜说：“军令在身，不可以擅离职守，倘若能够委屈大驾前来会面，正是我的盼望。”刘备遂乘一艘小艇，拜访周瑜，说：“抗拒曹操入侵，这是睿智的决定，但不知大军数目？”周瑜说：“三万人。”刘备说：“可惜太少。”周瑜说：“已经够了，州长且看周瑜破敌！”刘备请召唤鲁肃会晤，周瑜说：“军令在身，他恐怕不能擅离职守，如果一定想看到他，请去他的坐舰！”刘备既惭愧又惊喜（既惭愧自己要求会见鲁肃的鲁莽，又惊喜周瑜治军严整）。

　　周瑜大军跟曹操大军，在赤壁（湖北省蒲圻市西北赤壁镇）遭遇。

　　这时，曹操大军发生瘟疫，战斗力衰退。两军开始接触，曹操大军稍稍不利，遂停驻长江北岸乌林（湖北省洪湖市东北乌林镇），周瑜则据守长江南岸，双方遥遥相对。周瑜部将黄盖说：“敌众我寡，难以继续僵持。曹操船舰，用铁链连锁，首尾相接，我们可用火攻对付。”遂集结蒙冲战舰跟主力战舰十艘，满载干燥芦草和木柴，船舱满灌脂油，用帐幕密密包好，竖起军旗，在船尾系上快艇（走舸——船夫多而战士少）。事先，黄盖派人送信给曹操，诈称投降。当发动突袭时，东南风正急，黄盖命十艘舰艇，先行到达江心，升起篷帆，其他舰艇则在后跟进。曹操官兵，都涌出大营，挤在那里，向江心指指点点，欢声雷动，认为一定是阵前起义来归的黄盖舰队。当黄盖急驶到距曹操大营约二里之遥时，各舰同时引火，风助火势，船行疾如流星，冲入曹操舰群，一片火海，延烧到岸上陆军营寨。顷刻之间，浓烟火焰，上冲霄汉，士兵、马匹，或被烧死，或坠入长江溺死，哭号震天，死伤不计其数。

周瑜等轻装备舰艇随后赶到，战鼓雷鸣，震天动地，曹操大军霎时崩溃。曹操无法控制，只好率领残军，从华容（湖北省潜江市西南）狭径（狭径在今湖北省监利县东，位古华容县东南七十千米）向西逃走。沿途泥泞不堪，路又阻塞，天际突然刮起狂风。曹操命老弱残兵身负野草铺路，骑兵部队才勉强通过。而身负野草铺路的老弱残兵，被人马践踏，陷在泥浆中，死亡不计其数。刘备、周瑜水陆并进，在后追击，一直追到南郡。曹操大军惨败之后，加上饥饿和传染病，丧生的超过半数（依曹操自称八十万，死亡当在四十万人以上。依周瑜估计二十三万，也死十二万人以上；一将成名万骨枯，可悲）。曹操命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留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留守襄阳；自率军北返首都许县。

    先前，益州全权州长刘璋，听到曹操取得荆州消息，十分震撼，派行政官（别驾）张松，晋见曹操祝贺致敬。张松短小精干，为人行为放荡，可是，他的真知灼见超过常人。曹操当时轻易获得胜利，刘备也狼狈逃走；对其貌不扬的张松，认为并不是重要角色，不再像往日那样，对人亲切结纳。主任秘书（主簿）杨脩建议曹操，延聘张松在中央当官，曹操拒绝。张松对曹操的轻视，心怀怨恨，返回益州后，建议刘璋跟曹操断绝关系，转跟刘备结交，刘璋接受。

　　习凿齿曰：

　　从前，姜小白（春秋时代齐国十六任国君桓公）只一次倨傲，自负他的功业，立刻就有九国背叛；而曹操也只一次倨傲，自负他的胜利，天下遂分裂为三。殷殷勤勤数十年累积下来的成果，在低头抬头的刹那之间，就被毁弃，岂不可惜！

读书笔记：赤壁之战，可以作为一个迷语的迷面，迷底是“操之过急”。周瑜分析得好“此数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此时曹军因为北军疾疫、不服水土，荆州新附，人心未稳，正处在特定条件下的暂时性劣势。如果曹操能缓一年，先让从北方带来的军队有时间养精蓄锐，同时经营荆州，则在与孙刘的实力对比上的优势，可以完全显现出来。更重要的是，进攻一放缓，孙刘由于各自利益，未必能同心协力，而东吴内部意见也不一致，假以时日，也可能发生变化。

曹操本来已经具备了统一全国的大势，但是迅速战胜袁绍集团，荆州不战而降，使他头脑发热，在赤壁之战中丧失了理智，而中国的统一稳定进程，也延迟了大半个世纪，诚为可惜。

柏杨：夺取荆州之前，曹操有大海样的胸襟，气度广阔，礼贤下士，可钦可爱，使人甘愿为他肝脑涂地。以张绣的仇恨，一听来归，握手欢宴，封官晋爵。以许攸的狂妄，得到投奔消息，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脚出迎。以陈琳的恶毒攻击，为了爱才，也都宽恕。假使能用待三人者待张松，张松一旦倾心，益州天府之国，便入掌握，岂有刘备立足之地？

　　胜利能使人头昏，权力膨胀能使人大脑像滚水一样沸腾。曹操尚且如此，何况泛泛之辈？英雄豪杰，甚至任何一个前途如锦的人物，最容易犯的一项致命错误，就是沾沾自喜。在获得决定性胜利或掌握决定性权力之后，对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往往作过高的评价——忽然间忘了自己是谁。伟大事业之不能完整，奇迹之不能保持，原因在此。岂止可惜，更为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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