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冬,十月,甲戌,以司徒杨震为太尉,光勋东莱刘熹为司徒。大鸿胪耿宝自候震,荐中常侍李闰兄于震曰:“李常侍国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宝唯传上意耳。”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书敕。”宝大恨而去。执金吾阎显亦荐所亲于震,震又不从。司空刘授闻之,即辟此二人;由是震益见怨。

时诏遣使者大为王圣修第;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恽等更相扇动,倾摇朝廷。震上疏曰:“臣伏念方今灾害滋甚,百姓空虚,三边震扰,帑藏匮乏,殆非社稷安宁之时。诏书为阿母兴起第舍,合两为一,连里竟街,雕修缮饰,穷极巧伎,攻山采石,转相迫促,为费巨亿。周广、谢恽兄弟,与国无肺府枝叶之属,依倚近幸奸佞之人,与之分威共权,属托州郡,倾动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来海内贪污之人,受其货赂,至有臧锢弃世之徒,复得显用;白黑混淆,清浊同源,天下讙哗,为朝结讥。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怨叛之人,不可复使,惟陛下度之!”上不听。

孝安皇帝三年(公元124

初,樊丰、周广、谢恽等见杨震连谏不从,无所顾忌,遂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见徒材木,各起家舍、园池、庐观,役费无数。震复上疏曰:“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身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拄而已。而亲近幸臣,未崇断金,骄溢逾法,多请徒士,盛修第舍,卖弄威福,路讙哗。惟陛下奋乾刚之德,弃骄奢之臣,以承皇天之戒!”震前后所言转切,帝既不平之,而樊丰等皆侧目愤怨,以其名儒,未敢加害。会河间男子赵腾上书指陈得失,帝发怒,遂收考诏狱,结以罔上不道。震上疏救之曰:“臣闻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德。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亏除,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论人之言。”帝不听,腾竟伏尸都市。及帝东巡,樊丰等因乘舆在外,竞修第宅,太尉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丰等所诈下诏书,具奏,须行还上之,丰等惶怖。

会太史言星变逆行,遂共谮震云:“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且邓氏故吏,有恚恨之心。”壬戌,车驾还京师,便时太学,夜,遗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绶;震于是柴门绝宾客。丰等复恶之,令大鸿胪耿宝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有诏,遣归本郡。震行至城西几阳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勿设祭祀!”因饮鸩而卒。弘农太守移良承樊丰等旨,遣吏于陕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谪震诸子代邮行书;道路皆为陨涕。

柏杨白话版:123东汉·延光二年)

  十月九日,任命宰相(司徒)杨震当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东莱(山东省口市东黄城集)人刘熹当宰相。藩属事务部长(大鸿胪)耿宝,亲自拜访杨震,向杨震推荐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李闰的老哥,耿宝说:“李闰深受皇上的倚重,有意请三公征召他老哥当官,我只不过传达皇上的意思而已。”杨震说:“如果皇上有意教三府征召,应该由宫廷秘书(尚书)直接通知。”耿宝老羞成怒,跺脚而去。首都洛阳警备区司令(执金吾)阎显,也向杨震推荐亲友,杨震也不接受。最高监察长(司空)刘授听到消息,立即把李闰的老哥跟阎显的亲友,征召到洛阳当官。当权派对杨震更为怨恨。

  这时刘祜下令:给奶娘王圣,兴筑庄宅。寝殿侍奉宦官樊丰跟宫廷随从(侍中)周广、谢恽等结党营私,政府纲纪紊乱。杨震上书,说:“我想到最近的天灾人祸,越发严重,人民破产,三边告危(三边:东西北三方边疆),国库空虚,这可不是天下太平的时代。而诏书发下,给奶娘王圣兴建大宅,两坊合成一家(坊,是房舍密集住宅区,四周都是大街,仿西方都市的街区。一坊建成一家,已经庞大到可容纳三四百人,两坊合成一家,不但说明王圣家人口之盛,也说明大街马路将被截断),坊既相连,就占据了整条街道。雕刻装饰,巧夺天工。凿山挖石,政府官员层层催逼,花费高达数百亿。周广、谢恽兄弟,跟皇家连枝叶的关系都拉不上,依靠奸佞,窃弄权威。干扰州郡政府,奔走高官之间。三公(指刘授)征召天下贤才时,都看他们脸色。于是招来贪官污吏,收受贿赂。甚至剥夺公权,永不录用的人,都出来重当显要官职。黑白混淆一起,清浊同一泉源,天下哗然,对政府讥讽抨击。我曾经听说:‘在上位的向人民无情榨取,财富被榨尽,人民一定怨恨;精力被榨尽,人民一定叛变。心怀怨恨叛变的人民,不可以驱使。’请陛下留意。”刘祜不理。

124(东汉·延光三年)

二月十三日,刘祜离开京师(首都洛阳)向东出巡。

  最初,樊丰、周广、谢恽等,发现杨震所上奏章,皇帝都不理踩,证明杨震的力量微不足道,胆子遂越来越大,最后更假传圣旨,提取国库存款和粮食(司农钱谷),征凋工程部(大匠)工人建材等,每人都大肆兴筑家舍、林园池塘、亭台楼阁,调用的民夫和费用,无法统计。

  杨震再上书,说:“我身为皇帝的最高辅佐,不能够使风调雨顺。去年(一二三年)十二月四日,京师地震;而四日,用干支记载时,称‘戊辰’日,三者都跟‘土’密不可分(地震有“土”,“戊”“辰”也有“土”。至于“戊”“辰”怎么有“土”,我们不懂;卜书上当有解释),而位置接近中宫(大概是:地震发生在京师,接近中枢),这正是最亲近的宦官幸臣,舞权弄势的反应。据我的观察,陛下因为边境仍不安宁之故,对自己十分节俭,宫殿墙垣,不过仅仅修理颓坏的部分。可是那些受到恩宠的亲信大臣,却不能跟主上同心,反而骄傲奢侈,意气满盈,超越国家法令的限制,甚至大量征调军工囚徒,修建自己家屋。卖弄权势,炫耀富贵,道路行人都群起喧哗。大地所以震动,正由于此。而冬季既没有积雪(冬季没有积雪,入春之后,农田便缺少雪水灌溉)春节已过,仍没有降雨。文武百官,都感到焦心,可是他们却大动土木,没完没了,这正是造成大旱的象征。只有盼望陛下,振起英明乾刚的圣断(乾,指男性,指上天。刚,指阳性,指强大),舍弃骄奢的臣僚,用来回报皇天告警。”

  杨震前后所上谏章,都十分率直,击中要害。刘祜看到,既无法批驳,又不愿接受,心里早就不高兴。而樊丰等更把杨震恨入骨髓,只因为杨震是儒家学派著名巨子,不敢马上动手谋害。

  这时,河间(首府乐成【河北省献县】)人赵腾事件爆发,一切怨毒,也跟着爆发。赵腾上书皇帝,指摘政府若干过失。于是,刘祜借题发挥,大发雷霆,逮捕赵腾,囚禁诏狱,交付主管单位审判。审判结果,认定他犯了“欺骗元首”“大逆不道”法条(这是唯一死刑)。杨震急上书营救,说:“我曾经听说,商王朝、周王朝一些圣哲君主,听到小人物们抱怨,甚至诟骂的言词,就自我反省,检讨过失,培养恩德。而今赵腾所做的,不过是措辞激烈、诽谤政府,跟持刀杀人的罪行有程度上的差异。请求赦免赵腾一死,饶恕赵腾一命,用来诱导车夫轿夫等草民对国家的关心。”刘祜不理。赵腾遂绑赴刑场斩首,伏尸街头。

  后来,刘祜到东方视察,樊丰等乘着皇帝在外,互相比赛扩张住宅,大兴土木。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部秘书(太尉部掾)高舒,召见工程部主管官员(大匠令史),调查询问,查出樊丰等伪造的皇帝诏书。杨震遂写好奏章,准备刘祜回京之后呈递。

  樊丰等开始害怕,正好天文(太史)警告说,天上群星反方向运转。遂异口同声,把罪状套到杨震头上,说:“自从赵腾死后,杨震一直心怀愤怒。而且,他是邓家班的手下(杨震当初接受邓骘推荐,到政府当官。参考一一〇年),对皇上处理邓家的态度,深表痛恨。”

  三月二十九日,刘祜返回首都洛阳,在国立大学(太学)休息,等待时辰入宫。当晚,派使节收缴杨震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印信(免职)。杨震紧闭门户,拒绝所有前来拜访的宾客。樊丰等更加厌恶,命藩属事务部长(大鸿胪)耿宝,弹劾杨震,说:“身为政府高级官员,竟然不服法律判决,心怀怨望。”刘祜下诏:杨震遣回本郡故乡(杨震,弘农郡【河南省灵宝县东北】华阴县【陕西省华阴市】人)。杨震举家离开洛阳西上,走到城西几阳亭(也作夕阳亭,今河南省洛阳市境),悲凉慷慨,对他的儿子和门徒说:“死亡,是高级知识分子正常的遭遇。我蒙皇上看重,位居高官。仇视奸臣狡狯,却不能铲除;痛恨淫妇邪恶,却不能禁止;有什么面目再见天日?我死之后,用下等质料的杂木当棺材,被单只要能盖住尸体就够了。不要运回祖宗坟墓,不要祭祀。”服下鸩,自杀身死。弘农郡郡长移良(移,姓),遵从樊丰等人的旨意,派官员到陕县(河南省三门峡市),阻止杨震的丧车,不准西行,杨震棺材只好停在大道之旁。移良更指派杨震的儿子们到驿站当差,代替信使,送递邮件。道路行人,看到三公子弟如此下场,都为之落泪。

读书笔记:杨震忠则忠矣,但缺乏斗争手段和策略,一味直言极谏,不但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反而引来杀身之祸。对待小人,要有对待小人的办法,要在保存实力的基础上,通过智谋和斗争来达到目的。在这一点上,明代张居正值得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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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读《资治通鉴》830发布于2021-07-09 11:1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