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记酷吏列传

将军挎宝剑，功在杀人多。刀笔吏，刀笔在此，似乎也不亚于将军挎的宝剑。

酷吏，手段刚暴，决狱霹雳，似为第一要素。

像是酷吏列传写在第一的郅都：“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乃拜都为济南太守。至则族灭氏首恶，余皆股栗。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济南瞷氏族人有三百多家，全都非常狡诈，不守法纪，二千石俸禄的郡守也管不了他们，于是景帝拜郅都为济南太守，郅都到那里立即就族灭了瞷氏为首恶的人，剩下的都十分恐惧。郅都到那里一年多，郡里路不拾遗。旁边十几个郡的太守惧怕郅都就像惧怕上级官员一样。

“族灭瞷氏首恶……居岁余，郡中不拾遗。”这便是酷吏的第一好处了，似乎也是唯一的好处，使其不同于循吏，刑杀相威，震慑人心，一时收效显著。

再入一等，周阳由，或许因为是贵族的原因，行事恣纵，史记说他：“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诛灭之。所居郡，必夷其豪。为守，视都尉如令。为都尉，必陵太守，夺之治。”周阳所喜欢的人，就用手段干预刑法让他活下来，憎恶的人就曲法将他杀死，他到哪个地方必定要灭掉那里的豪门。做太守，对待都尉就像对待县令，做都尉必定要欺凌太守，夺走太守的权利。

怎么说呢，较于前者，周阳由可称的上“暴酷骄恣”，陵人，气盛争利，同为酷吏的司马安也不敢与其争，最后为河东都尉与太守争权，被赐死。

再说到一个人，张汤。

“张汤者，杜人也。其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儿守舍。还而鼠盗肉，其父怒，笞汤。汤掘窟得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其父见之，视其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父死后，汤为长安吏久之。”张汤是杜县人，父亲是长安县丞，有一次出门让张汤守在家里，那时张汤还是小孩，老鼠偷走了肉，父亲回来后很生气，要打张汤。张汤就挖老鼠洞得到老鼠和剩下的肉，先是说老鼠偷肉的罪行，然后将老鼠抓来，像办案一样的讯问、记录并且判定罪行，将鼠与肉作为证物，最后将老鼠分尸。他父亲看到他的文辞像十分老练的狱吏，很吃惊，就让他学写各种断案的文书。父亲去世后，张汤已经在长安为吏很久了。

该说是年少老成，聪明？还是三岁看老，年少时就有刀笔吏故作文章的雏形？

再进一步，如果说上面的是以刚暴手段，刻词文章，曲法骄恣，那这个王温舒却是又进了一步。

少年时做过盗墓贼，后来做吏，善决案。

“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任吏十余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九月而至。令郡县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余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

王温舒督管抓捕盗贼，杀伤盗贼很多，稍升至广平都尉，择取郡里胆大而有办事能力的十几人，作为爪牙，把持着他们暗地里做的罪行，让他们去督捕盗贼。他们想干什就干什么，就是犯了百条罪名也不会抓捕他们，但只要对捕盗贼有所躲避，就用他以前干的坏事使他灭族。因为这样齐赵郊野的盗贼不敢靠近广平，广平也有了路不拾遗的名声。皇帝听说了，又将他升为河内太守。

王温舒在广平时就知道河内有哪些富而奸猾的人家，九月到达那里。让郡县里准备五十匹马留在从河内一直到长安的驿站，就像在广平时一样用人，抓捕郡里狡诈奸猾，连坐千余家。上书请示皇帝，罪大的灭族，罪小的处死，家财全部没收。奏疏上去不过两三天，批准就下来了。最后论罪时，所杀的人流血十余里。河内的人都奇怪奏书怎么批准的这么快。十二月后，郡里没有声音，没人敢在夜里出门，野外没有犬吠盗贼的声音。

王温舒更甚之处，在以暴治暴，执下属把柄，使他们尽力。如果顺从自己，做了多少坏事也不会逮捕他，稍有退意，以把柄诛灭，甚至灭族。

连坐，自商鞅时开始，法家之恶。

“郡中豪猾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至流血十余里。”

到后来王温舒也被灭族。

“自温舒等以恶为治，而郡守、都尉、诸侯二千石欲为治者，其治大抵尽放温舒，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南阳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生之属。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趣具食；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也。

于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犹弗能禁也，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辅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饮食。坐连诸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从王温舒等人开始以暴恶手段治理，之后郡守、都尉、诸侯二千石俸禄的官员想治理各郡的，手段大致都是效仿王温舒，但从官吏到民间也越来越轻视法律，盗贼四处滋生。南阳有梅免、白政，楚地有殷中、杜少，齐地有徐勃，燕地赵地之间有坚卢、范生之类。人多的有数千人，自己给自己上尊号，攻打城邑，夺取武库的军器，释放死罪的犯人，将太守、都尉捆起来侮辱，杀二千石以上俸禄的官员，传檄文让各县交出粮食；人少的有数百人，劫掠乡里，不可胜数。

于是天子开始让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办这一类事情。但还是不能禁止，又让光禄大夫范昆、诸位辅都尉和过去的九卿张德等人，穿着绣衣，持着符节、虎符发兵击盗，大的团伙有时候斩首达到了一万多人，还以法令诛杀了供给作乱者饮食的人。坐连数郡，牵连多达数千人，历时数年才抓到他们的首领。但四散的亡兵又聚集起来守着山川险阻，各处群居，无可奈何。于是又发布了“沈命法”，法令说：盗贼起来没有发觉，发觉了而抓到的盗贼品级不够，有关的二千石以下至于小吏，主持此事的都要处死。所以后来小吏惧怕被杀，虽然有盗贼也不告诉上面，怕不能抓到，不仅自己有罪还牵连到上级官府，上级官府也让他们不要上报，所以盗贼越来越多，上下相互隐瞒，用文辞躲避法令。

刀笔刀笔，开始为得霹雳之治，久了，手段，阴谋，阿谀，恣暴，为所欲为，离开初衷太远。

从郅都以刚暴手段治郡，不爱财，不徇私，做雁门太守时，匈奴也颇为忌惮。渐渐到后面的肆无忌惮，

若只是手段刚强，而有初心节制，未尝不是利器。

后来酷吏，作冤狱，为利为权，不识大体，以致人死地，大肆收敛为务，或许这样的才能称做酷吏吧。

人性，当律令维持着平稳，而贪功利使酷吏恣行，便是打乱了既有的构架，人心的平衡。酷吏一文一字言法，究其根本，而与立法根本相悖，试问一下，如果因此而无法收拾，是不是要专门出一种治酷吏的法规？穷极暴行，繁文遮目，或许只是有人故意将它放在了角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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