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秋阴不散,有心聚一场雨;霜也未飞,有心留得枯荷。大概是为了我今夜听雨吧。

秋天有情,枯荷亦有情。有了这荷上雨声,长夜不至于特别无聊,不至于独对寂寂黑暗,不至于在无眠中昏沉,不至于辗转反侧而无任何回应。

我不可辜负这情义,就让思念开始吧。

枯荷上的雨,不同于“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后者主要是以视觉上的绵密,来表达一种被凄风苦雨包围的孤独,听雨的人沉痛而至于暗暗哭泣;也不同于“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后者的声音是又冷又硬、连绵不绝的,未眠的听者无聊而烦躁,终至无可奈何。而雨落在枯荷之上,声音若有若无,并不清脆响亮;时快时慢,节奏难测。你能感觉雨的冷,雨的黑,雨的深秋的味,但是它不是撕心裂肺的,也不是狂躁不安的。它适合为今夜的思念伴奏。思念起伏无序,在幽幽暗暗中欣然,又怅然,也正好应和这样的雨声。

一个独对枯荷雨声的人,并没有因冷寂而绝望。偎靠思念取暖,思念必须蓬勃。

听雨的人,突然化而为鸟,越过重城,越过黑夜。思念的方向、去处,当然也不仅仅指向崔氏兄弟。

思念往往是在失意之时,越是落魄潦倒、寂寞无助,越是思念相聚相知的得意;越是淹留停顿的时刻,越是会思念一路向前、春风无限的得意。

思念仿一根根丝线交织,很难拆解出哪一根系着往事,哪一根系着一遍遍设想的未来;哪一根系着朋友,哪一根系着自己的理想和身世。

李商隐早年不幸,十岁丧父,自己曾说,那时的一家“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仕途不顺,后来考中进士,偏又卷入党争。他受恩于牛党令狐楚,却娶李党王茂元的女儿,这一点,为时人诟病,却让我辈看到李商隐的单纯和执着。他一生灰暗,但他的心是明亮的。他的诗是冷色的,却是有温度的。

浣溪沙 苏轼

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苏轼是一个有审美信仰的人。那么多的挫折,都未曾让他低头折腰,反而在世俗生活中找到快乐和自在

人的痛苦无非因为生活,因为生命。生活的平庸、琐碎,各种交际的矛盾,各种生存的危机自然让人烦忧。不过,古往今来的诗人墨客,多不愿表现这样的烦忧。他们的痛苦在第二层,是为生命的价值问题。生命短暂,时不我待。想超越人生几何的苦楚,必得让生命放出光彩。孔子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但是,随即有了新的痛苦,所谓士之不遇、生不逢时、壮志难酬。

怎样消解这些痛苦呢?方式一般有五:诗浇愁;寄情山水风月;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在历史中寻找乐土;幻想世外桃源。

我以为,在没有宗教特别是基督教的文化背景下,审美或许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它能安放心灵,实现对生活的超越、对生命的救赎。这种方式不是纯艺术性的,那样的话则显得不食人间烟火,好似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程蝶衣;也不是只关注生活本身,那样的话则又可能太鸡零狗碎甚至一地鸡毛。审美的方式,是以发现美、追求美、享受美、创造美的方式去生活,化解生活的烦忧,化解死亡的恐惧。按照张世英先生的说法,人生四种境界(欲求、求知、道德、审美),审美的境界为最高。美在心里扎了根,自然追求无欲无求的宁静和简单雅致的生活,自然反感庸俗、琐碎,也自然能排除单调乏味、贫瘠荒凉。不管生活多么平常,不管生活多么艰辛,以通透、清明的赏玩眼光,把生活变得悠闲一点,雅致一点,生活就有了情趣和生机。这不仅是心态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文化底蕴形成的立身处世的根基。这种有文化根基的生活方式,才是骨子里的审美。

苏轼以审美的方式拥抱生活,抵抗各种不幸,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吃吃喝喝只是表象,博大、悲悯、热爱的审美情怀,才是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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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读《宿骆氏亭》《浣溪沙》发布于2023-11-15 22:0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