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蒙边境执勤训练旧事

       在陆军第38军工作期间，我曾经两次参加该集团军侦察分队中蒙边境线执勤训练。

       1969年珍宝岛事件后，前苏联在军事上一直对我施加压力，据称是百万大军压境。我军的主要精力全部用于对苏作战准备。

       当时，蒙古国完全处于前苏联的控制之下，并在该国驻有重兵。因此，如果前苏联对我发动战争，中蒙边境方向将是苏军的主攻方向，因为从中蒙边境到张家口一线，我军基本无险可守。

       为锻炼侦察部队在华北一带执行任务的本领，及熟悉未来可能的战场，北京军区多次组织下辖各集团军所属侦察分队赴中蒙边境执勤训练。

      当时，我担任38军直属侦察连副连长，参加了两次上述行动，许多有趣的故事，至今记忆犹新。

      第一次赴中蒙边境执勤是1973年冬天。当时38军直属侦察连队党支部分派我随该连炊事班行动，负责抓好连队伙食保障。

       连队按既定路线摩托化开进，一路披星戴月，按时到达指定位置：二连浩特南边的赛罕塔拉，这里是内蒙古自治区苏尼特右旗旗政府所在地。

       既然让我分管连队伙食，我就要动脑筋把工作搞好。当时，连队的军粮供应主要是小米，大米和白面很少，连队常常是一天三顿吃小米干饭。对此，战士们颇有怨言，特别是南方士兵，平时吃惯了大米，对小米特别反感。为改善伙食，我无意中想到家乡的腊八粥。于是，我便召集炊事班开会，研究能不能把小米做成类似腊八粥一样的稠饭。大家都认为我的意见不错，可以试一试，连长和指导员也支持我们的想法。

       第二天午饭，当炊事班把香喷喷的小米稠饭端上来后，战时们都说比干饭好吃、好咽。后来，我们还尝试着往粥里添加一些豆类、花生等，粥的味道变得更加可口，获得战士们的满口称赞。

       为改善连队伙食，我们还到草原上捕猎黄羊（当时尚未禁止捕猎）。初冬是黄羊交配季节，大批黄羊成群集结在一起，一梭子子弹扫过去便能打中好几只，有时一个晚上能捕获几十只。黄羊肉虽然不那么好吃，但终归是肉，营养还是很丰富的。为了把黄羊肉做得可口一点，我和炊事班动了不少脑筋。红焖、爆炒、清炖，各种烹饪手段都用上了。自从吃上小米稠饭加黄羊肉后，战士们个个变得脸色红润，体力大增，生龙活虎。

      小米稠饭这样一个小小的创新，竟然收到如此好的效果，我实在是始料未及，并因此收获了一个“稠饭副连长”的外号。对于这一“殊荣”，我不知道是赞扬，还是讽刺！因为，小米总归是小米，粗粮再怎么做也变不成细粮。小米稠饭吃得时间一长，战士们的抱怨便又多起来了。看来，工作创新也是离不开一定的物质基础作保障啊！

            （二）风声鹤唳

       在赛汗塔拉驻训一段时间后，连队又移驻到一个靠近边防线的破败不堪的喇嘛庙。喇嘛庙原是一个建筑群落，方圆估计有半个平方公里。除保留有少量尚可利用的房子外，大多数建筑只剩下残垣颓壁。

       在进驻喇嘛庙之前，连队党支部提前进行了动员。但是，对于敌情的严重程度，讲得有些过头。比如，强调当地敌情复杂严峻，时常有敌特出没等等，要求战士们克服麻痺轻敌思想，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等等。出发点虽然是好的，但效果却相反，对敌情的过度渲染，反而导致战士们普遍产生了恐怖情绪，有点风声鹤唳的味道。

      进驻喇嘛庙的第一天晚上，连部警卫员竟吓得不敢出房间解手。被连长批评胆小鬼后，警卫员只好带着子弹上膛的手枪出去解手，一边拉屎还一边举着手枪。

      有一天晚上，轮到我带队值班，我带着一个新兵在驻地周边巡逻。新兵忽然对我说他发现一个人影进了破喇嘛庙。我虽不大相信，但在战士面前又不能表现出任何胆怯。于是我对他说，“你跟在我后面，我们去搜索一下，说不定抓个特务呢。”我手持手枪在前，战士持冲锋枪在后，对破庙进行逐栋搜索。

      月色朦胧，万籁俱寂，破庙里更显阴森。新兵紧张得紧紧贴在我身后，寸步不离。更严重的是，他那子弹上了膛的冲锋枪几乎抵到我的屁股上。我担心他万一走火，命令他关上了保险。我们对破庙搜索一遍，一无所获，空忙活一场。

      第二天，针对这种风声鹤唳的局面，我对连长说：“连长，这里的敌情根本没有那么严重，我们完全是在自己吓唬自己！”我向支部建议重新进行思想动员和安排军事训练内容，尽快解除大家的恐怖情绪。

       连里采纳了我的意见，重新进行了动员，并在喇嘛庙废墟上多次组织射击和投弹训练。原本寂静的破庙，一下子变得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战士们的恐怖情绪也随着手榴弹爆炸的硝烟一扫而光了。

            （三）边哨孤烟

      在喇嘛庙驻训一段时间后，各班便开始轮流到附近的边防哨所站哨执勤，不执勤时则在驻地学习和训练。

      我执勤的边防哨所，驻有一个班的边防战士。除轮流在哨位站岗外，战士还定期对所管辖的边境线进行巡逻。我们侦察兵主要是协助边防战士站哨。

      我也与战士们一样，每天轮流上哨位值勤。当时正值严冬，最低气温在零下30多度。执勤时必须穿蒙古袍，戴皮帽子，穿毡靴，带厚厚的棉手套。白天站哨还好一点，一到夜里，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凛冽的北风，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冻僵。所以，站哨的战士必须不停地来回走动，不能停下来，否则就有可能被冻伤。

      当时，边防战士的宿舍和食堂十分简陋，都是半地下式的简易建筑。战士们进宿舍和食堂需要猫着腰，沿土台阶下行一米多。室内采光很差，晚上也没有电灯，一天到晚黑洞洞的。二三十平方米的半地下宿舍里升了个煤炉子取暖，由于是半地下结构，房间温度倒还可以。

      哨所的伙食尚可，由于地处内蒙古草原，很容易搞到羊肉。但新鲜蔬菜奇缺，基本上是土豆当家。每天都是土豆炖羊肉、土豆羊肉汤、清炒土豆等。

      在哨所，每当看到边防战士骑马挎枪巡边时的画面，便羡慕不已。可惜我们内地侦察兵都不会骑马，所以上级也便没有安排我们执行巡逻任务。

      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了，便请求一位边防战士教我骑马。那位边防战士不太情愿地答应了。他简单地向我讲解了上马的要领，便让我试乘。我按他讲的要领，左脚踩踏，双手把鞍，右腿上跨，本想一举成功，不料用力不够，人未能入鞍，骑在了马屁股上。见状，边防战士怕出事故，便不让我再练了。所以，直到执勤结束，我也没学会骑马！

      戍边站哨，是我人生一次难得的经历。站在哨位上，置身白雪暟暟的草原，近看哨所炊烟袅袅，远眺茫茫天边落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

            （四）驱车猎狼

      第二次赴中蒙边境线执勤训练是1974年春，地点是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

       为筹备此次赴边境执勤，北京军区下辖38、63、24集团军的侦察处长事先组织了一次集体勘察地形。每个军去了一辆吉普车，人员除侦察处长外，还有两名参谋人员随从。我当时是38军侦察处长的随从人员之一。三个军的侦察处长首先集中到24军军部所在地承德，然后从承德出发，一边勘察道路一边向边境进发。我们一行三辆吉普车风驰电掣，一路经过正蓝旗、沽源、围场等地进入内蒙古草原。

      我的任务是负责观察和记录沿途道路情况，并将需要标记的事项，如方位物等标注在地图上。

      时值初春，牧草开始返青，一眼望去，辽阔的锡林郭勒大草原生意盎然，令人心旷神怡。

      有一天，吉普车正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疾驶，前方不远处忽然冒出三只大灰狼。虽然事先没有约定，但三辆吉普车还是不约而同地分别各咬住一只狼追了过去。狼的耐力哪是吉普车的对手，我所乘的吉普车咬住的那只狼不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在距吉普车一百多米远的地方蹲下来，一动也不能动了。见到此景，车上另一名老侦察兵出身的参谋迅速下车，从容地举枪射击，正中狼的头部。我们刚把猎物塞进吉普车后备箱，其他两部吉普车也带着猎物寻声而来。

      当晚，我们在一个边防站落脚。边防站的炊事人员帮着剥狼皮、煮狼肉、招待客人，一直忙到半夜。那天，我们嚼着据说是狼身上最好吃的狼心，大碗喝着酒，好不痛快。颇有几分“男儿本自重横行”的感慨。

       勘察途中，最辛苦的还是我。一路上，处长坐在副驾驶位置，我与另一位随从人员坐后座。开进途中，我必须边行进边熟悉道路情况，必要时还要在地图上标记关键的道路方位物。由于车子行驶得很快，加之后座视野不好，所以许多应该记住和标注的地形地貌根本看不清、记不住，需要标记的方位物也没有全部标注下来。没想到，这些，竟为后来的行动埋下了祸根，造成了一次不应有的失误。

             （五）险酿大错

       第二次边防执勤训练，我是作为指挥部组成人员参加的。

      指挥部由5人组成：侦察处长、一名后勤助理员，一名吉普车司机、一名炊事员和我。指挥部装备有一辆吉普车、一台柴油发电机及炊事用具等。我的任务是参谋工作，主要是协助处长指挥军和各师侦察分队的行动。

      指挥部随军侦察连行动，因为处长和我事先勘察过地形道路，所以指挥部的吉普车作为先头，负责带路，侦察连的五辆大解放车和配属的一辆油罐车紧跟其后。

      在河北省境内的开进，可谓一路顺风。进入内蒙草原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柏油路不见了，所谓道路，只不过是一些隐约可见的零乱车辙。连绵起伏的山丘，一眼望不到头，一路上地形地貌几乎一个样，而且很难找方位物。不久前勘察地形时的记忆和标注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前进方向和具体路线还得依靠临时判断。

      一路上，我提心吊胆，十分紧张，生怕带错路，酿成大错。即便如此，在接近边防线时还是出了两次差错。

      第一次差错被我很快察觉，及时纠正过来。第二次差错发生在临近目的地时。那一带丘陵开始稍高起来，车队只能从两个山丘中间的平地通过，地形也更难辨认。我边走边观察地形，忽然直觉告诉我不大对劲儿。我急忙对处长说，“处长，可能错过了一个山口。”一路上总在打瞌睡的处长顿时来了精神，因为作为一个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兵，他知道一旦越境后果会很严重。处长旋即从车上下来，叫来侦察连长，吩咐机枪班占领附近一个小高地，以防万一出现敌情。然后我们一起拿着军用地图反复核对，终于查明确实是错过了一个山口，部队距边境线已经很近了。

      天完全黑下来了，不远处的一个无名高低上出现了灯光。又经过判断，确定有灯光处是我方的一个边防哨所。于是我和另一名参谋乘摩托车去哨所请来一名战士做向导，才将我们带到了目的地。当晚，我一夜难以入睡，一直为自己作为向导险酿大错而自责不已。

              （六）千里运油

      军侦察分队边境执勤训练指挥部设在东乌珠穆沁旗县城。刚安顿下来，处长便派我作为押车干部随油罐车到二连浩特运汽油。东乌旗距二连约600公里，而且是沿着边境线行驶，稍不留神就有越境的危险。对我这样一个新兵而言，其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

      为完成此次任务，出发前我做了充分准备。首先，我在地图上做足了功课，该标的标，该记的记，将沿途的地形地貌特征烂熟于心。其次，我与司机进行了认真的沟通，以便于路上协作。第三，为防止意外，除携带一把手枪外，还带了一支冲锋枪和一箱子弹。

      由于准备充分，我们早上出发，当天下午便顺利抵达二连浩特。途中，时有野兔出没，禁不住诱惑，我还捎带猎获了一只野兔。打野兔是很有学问的。对于奔跑中的野兔，不要忙于瞄准射击，那样根本打不准。要想让野兔停下来，可先随便鸣一枪，野兔听到枪响，便会立即停下来东张西望，此时再迅速瞄准射击，一打一个准。

       猎获的野兔在住旅馆时竟然派上了用场。到了二连浩特后，问了几家旅馆都说住满客人了。无奈，我们拿出野兔对一家旅馆服务员说，“白给你一只野兔，无论如何给弄个房间”。没想到，服务员二话不说，立即给鼓捣出了一个房间。

       第二天，我们给油罐车注满油就返程了。刚离开二连浩特不久，便遇到一只体型硕大的野兔，而且总在我们的车前绕着跑。因急于赶路，本不想理会它，谁知不一会儿这家伙又出现了。我心想，这只野兔不是在找死吗！我掏出手枪，落下车窗，对着野兔啪啪地开了两枪，可惜没有打中。没想到，刚收回手枪，忽然听到嘣的一声响。我和司机赶紧停车检查，发现是固定油罐的两个螺栓断了一个。司机对我说，“这个兔子肯定是成精了，打不得，显灵了吧！”。好歹还有一个油罐固定螺栓没坏，但必须降低车速行驶，以免再出故障。

      就这样，我们一路小心翼翼，不敢稍有懈怠，终于在晚饭后抵达东乌珠穆沁旗指挥部。由于首战告捷，后来押车赴二连浩特的运油任务便非我莫属了。

            （七）边防搜特

       在东乌珠穆沁旗边防执勤训练期间，军直属侦察连还执行过一次搜捕敌特的任务。

      当时的情况是，据上级准确情报，有两名敌特已穿越边境线，渗透到我国一侧。上级命令，军直侦察连协助边防部队、当地民兵组织及公安部门，全力搜捕。

      接到命令，连队党支部立即进行了战前动员。指导员特别强调说，这是一次难得的立功机会，要求大家发扬38军英勇善战的光荣传统，再立新功。

      动员过后，连队便以排为单位组成搜捕分队，在边境线我方一侧几公里范围内展开拉网式的搜捕。

      我也参加了一个分队的搜捕行动。战士们人与人之间横向拉开几十米距离，对山丘、凹地等便于隐藏的地方进行严密搜索。由于是实战行动，要求刺刀打开、子弹上膛。战士们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瞪大眼睛观察，一絲不苟搜寻。

       为防敌特夜间越境逃走，连队还在边境线上几个地点部署了夜间潜伏小组。我也曾要求参加夜间潜伏行动，但未获批准。听参加了潜伏行动的同志说，潜伏行动除了瞌睡难忍，就是蚊虫叮咬。

      敌特终于落网，是被当地公安部门抓获的，因为他们更熟悉当地地理情况。敌特是两个蒙古人，受前苏联派遣。据敌特交待，其任务就是打探我们野战部队侦察兵到边防的部署及行动等。

      岁月倥偬，转眼五十年过去了，当年英姿勃发、豪情万丈的青年，如今已然年届古稀，风烛残年了！抚今追昔，感慨万千，赋诗一首作为此文的结尾吧！

      五十年前戍北彊，

      风华正茂男儿郎。

      顶风冒雪守国门，

      风餐露宿巡边防。

      磨砺成就宝剑锋，

      苦寒换得梅花香。

      峥嵘岁月如烟去，

      大江东逝暮色苍。

              （2023年6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