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雨,脏乱的路边摊,相对而坐,相对无言。

腾腾热气袅袅而起,一碗麻辣烫下肚,长长地出一口气,面对这样的人间烟火,漂浮的灵魂终于回到地面。

坐在教学楼前的湖边,聊一聊天气,聊一聊湖对面苏院和老曹的办公室,

是这些时刻,让我们又重新原谅了拥挤的人群、繁复的工作、平庸的生活

和无能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如果在下班高峰期,有人从广州最拥堵的三号线珠江新城穿越人潮来到孤岛与你约一碗麻辣烫。

大概是年轻。

大概是失意。

大概,是穷。

……

大概,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吃上饭。

 

毕业后,郑佳佳常常这样跑回大学城来,又不做什么,吃饭,散步,聊天,讲不着边际的话,开无关紧要的玩笑。

她不止一次地感慨,你们学生就是好啊。语气真诚得听不出情绪

末了一起坐地铁,我在大学城北下车,她离岛回到市区边缘的出租小屋。

 

意识到,后来再见到她,常常是这样的场景,她身上大包背着,小包提着,还有购物袋拎着,纵使是一米七的大长腿,也行走得不够潇洒。仿是不得已琐事缠身,又像是某种抗争的姿态。

 

在那个住了两个女孩子的一室一厅的小屋里,手残的她喜欢上折腾黑暗料理,美丽的室友妹子还送了她一只粉红色烤箱作为生日礼物,更是激发了她的创作热情,常常喜欢呼朋引伴相聚吃饭,很是热闹。毕业后我们一起吃的饭,可能比这四年加起来还要多。

偌大的广州啊,能约一顿饭的人也不多了,于是从来不忍心拒绝她。


2012年刚见面,我就直觉自己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她也唐突地给我写了一封信,“希望能成为好朋友”。

人生充满戏谑,我们没有成为“好朋友”,却心照不宣地成为彼此大学四年的观测者。 

我私心偏爱她,像偏爱一个无法成为的自己。

 


入学军训后就是中秋国庆假期,大伙儿刚刚离家,都眷恋得紧,她也兴冲冲地回家。好多人返校都带了特产,同学之间也还大多彼此真诚而拘谨。

她的书包里鼓鼓囊囊地装了好几个柚子回来,也分了我一些,信誓旦旦地说很甜的。于我而言,那只是同学特产中的其中一种,时过境迁才看到她提及自己很珍视这千里迢迢扛回来的柚子,那一份跋山涉水而来的炙热的心意。甚至因为没有办法和大学同学们有效地分享家乡的特产,她感到深深的失落和沮丧。大概柚子们知了也会伤心。

柚子的味道我早就忘了,接过柚子时如何表达谢意也没有印象,当时心想,这个女生力气真大啊。

 

大一为数不多的交集是,全班只有我们两个被分到了同一个英语c班。我们都花了长长的时间来自我调解并接受这个现实。现在却只记得她带着我做蹩脚的英语对话,一起坐在缺氧的机房里做经病的上机作业,有个生物学院的男生一直勾搭她,我偷偷收起了一张她的手写作文作业后来又找不着。

 

大二我们一起实习,一段短暂而无趣的经历。特别的是,同期有个实习生,是我们都难以亲近的侵略性人格。郑佳佳还跟她妈妈吐槽说不喜欢那个女生。

恩,就是那种看上去很聪明的女孩子,而我们只会默不作声地执行Boss分配的低级任务。

实习结束那天,她略雀跃地在出版社门口拍了照留念,忘了把照片发给我。

 

大三去面试,对方问我,“和你的同学们相比,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卡壳了。

脑子里闪过我的特立独行的同学们。

我知道郑佳佳刻意地想让自己有个标签。

于是我们看书,看剧,看电影,跑步,坚持写很多的还很糟糕的东西,在不停自我否定的同时又不停尝试自我肯定。

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越来越不同,越来越好。

我们可能终于矫枉过正地变成了那个人曾经期待的样子吧。

又如何呢。 

 

那封信里还写,“开学的几天里,忙于一些琐屑小事,在一个陌生的校园里奔波,都忘了我是否快乐,很谢谢你,让我重新地找回自己,并会一直携带着这个问题走向远方。”

站在上帝的视角,这四年,她没有再过多地纠缠这个问题。

她是那个在下班高峰期的公交上为晕车的我抢一个座位就很高兴的郑佳佳;她是那个在我失恋时神色严肃地告诉我女孩子要多改变自己的郑佳佳;她是那个倚坐在514门口侃侃而谈分享面试经验的郑佳佳;她是那个当机立断用新沙发收留流离失所的我,哼哧哼哧把行李箱扛上五楼的郑佳佳……

仿佛她已经照顾好了自己,还能留有余力关照我。

这让我很安心。

 

 

毕业聚餐那天,出发前我去到她宿舍,发现她在哭,还以为是毕业照的离愁竟如此浓重。

她眼泪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掉,几乎要不知所措到瘫坐地上,又强做若无其事,要收拾东西,要换衣服,要赶赴下一场毕业的仪式。

她好像要崩了,又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掉几滴眼泪。

在只言片语里事情的缘由才被拼凑出来,不过是不小心翻出了分手前精心准备,打算送给当时男朋友的手工相册。

彼时她参与男友的毕业照,亭亭偎依在他身侧,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笑得温柔似水;如今是她的毕业仪式,只剩下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旧物和还没来得及清空的感情

如何处理旧物如同如何对待回忆一般。不够成熟稳重的我们在这一刻被按下暂停键,仍然只能仓皇地掉眼泪。

仿佛撞见一场可笑的悲剧,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适宜,尽可能地假装见怪不怪,一点点拘谨,一点点不自然

 

刻意地减少关于爱情的笔墨,佯装我们都没有把它当成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但我也无法忘怀,在她最为奔波的上半年,一面咬牙实习跑校招,一面熬夜修改论文求通过,在天空还蒙蒙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站在大学城南站里等最早一班地铁;在无色无星的夜晚披散着头发行尸走肉般写下许多困顿,没有人明白也没有人能解答;在精上头后微醺着对着旁人絮絮叨叨倾吐毫无逻辑的只言片语……

绕指柔的一颗心慢慢坚硬如铁。

我体验过那种微醺,酒精带来的很纯粹的很生理的快乐,强烈的倾诉欲却混着无法诉诸言语的寂寞。

 

在她焦灼无力地对我感同身受的同时,我同样仅仅只能以一个旁边者的姿态无力地看着,看着她经历我所经历过的相似又不同的自我争斗。

人和人是如此相近,竟又不能彼此慰藉。

我感到很抱歉。

 

 

找工期,她卯了劲儿偷偷地一边实习一边参加校招一边做申论行测的习题,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她打算考公务员,并且严肃地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

过了段日子签下offer又欢欣地说不考了,好好赚钱。

我羡慕她的笃定和鲁莽。

她对这个世界如此不设防备地全情投入。

她在每一个节点,毫不避讳对自身的失望,坦然面对未来的迷茫,也勇敢接受当下的美好。

 

她曾把一盆绿萝寄放在我这儿。

太过匆忙的六月,阳光,暴雨,啤酒,空气里莫名其妙离别的离别的感伤,离校后才想起,仔仔细细打包处置四年来每一个物件的我忘记了阳台那盆绿萝。

在一些莫名的念头里,悉心照顾的植物就是每个日子的投射。

 

工作后,她咋咋呼呼地跟乙方对接,花式撕逼。

她太莽撞了,遇到一点点事情就原地爆炸。

常常担心她把事情搞砸。但又觉得,这样横冲直撞有什么不好呢。

我们迟早是要成为谨小慎微、妥帖稳当的大人的,那就晚一点再长大吧。

 

 

秋风飒飒的十一月,她换了工作地点,谈起来兴致勃勃,大手一挥指向远方:“我要到江的那一边去上班啦。”

让我想起那篇阅读理解《河的第三条岸》。仿佛江的另一边能够帮助我们阻隔这一刻对未来对自己对他人的所有迷茫、不确定和不安全感。

只有自己知道,对于二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来说啊,生活给出的选项不是此岸就是彼岸,在中间的人会溺死。

人只得被推着往前。

江的那一边,是更辛苦的工作,更复杂的人际,同时也带来更丰厚的薪酬。

我们都曾渴望过安定的生活,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与你立黄昏。爱情幻灭后只好金钱至上。


矛盾,她又想回小城去,“我们小城镇来的青年,还是很难在一线城市生活啊,只是生存而已。”

既然一本书比不另一本书低贱,一种人生就会比另一种人生优越吗。

 

作为一只地产狗,她还煞有介事地给我分析在广州买房的可行性。

抬头是别无新意的大学城公路,两旁路灯次第闪亮,发出迷离的光,稀疏的车辆在夜里打着车灯,每一个站牌下等车的人,低头玩弄手机或者牵着另一双手,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那天晚上有没有月亮

 

 

郑佳佳说,

离不开大城市

买不起房子

厌倦家乡

我们叫这类人

回不去青年。

 

我们都是回不去青年。

但请你依旧勇往直前。

 

 

毕业时,她又送给我一封信。

结尾说,即便现今相似的我们会在未来变成毫不相似,但能够在大学这四年与你相似,一同困顿地活着就足以让我感到幸运。

 

一个有始有终的仪式感。

如此真诚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亦非常珍惜你。

 

 

照例,

祝我生日快乐。

祝你们冬天快乐。

 

 

 

ww

2016.11.07

 

 

知道你们喜欢看图但我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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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我们这类人 叫做回不去青年发布于2023-12-18 16:4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