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青县一直匪患成灾。

 

青佛县地处闽中戴云山脉。县境方圆几百里都是连绵的山区和树木蔽天的林区。那时全县境内没有一条公路,县与乡,乡与村之间的交通,是几条既叫“古”,又叫“官道”的或黄泥巴或石磊铺就的羊肠小道。穷山恶水加之凶险闭塞的环境,自然就给孳生土匪创造了条件。

 

对于县境内长期的匪患,青佛县当政者起初并不很在意。因为那时在青佛县周边几个山区县,也都是匪患成灾。这犹如一个身上长期长满虱子的人,看到身边的人也都长虱子,自身也就不感到十分痛痒了。青佛县府也就半睁半闭着眼让匪患在县里肆虐。而那些年又恰逢到处军阀混战、兵荒马乱,于是许多枪支弹药不断从沿海地区流入青佛县内地土匪手中。这些有了比较先进的枪支弹药武装的土匪,倚仗远离县城、山高皇帝远的地理优势,在许多乡镇开始向乡民派粮派款,县府辖下的许多乡镇的钱粮税赋,都被这些土匪搜刮走了。县府的财政来源开始出现无法正常运转,这时的县老爷才感到这股来自匪政势力的严重威胁。县老爷一纸纸“青佛县土匪不除,青佛县将无宁日”的公文向省府急急呈报。接到青佛县告急公文后的省政府,迫于无奈才调集了三百兵马,封一个行伍出身的房元豪为剿匪司令(那时的民国政府好给底下敕封司令,诸如“城防司令”、“肃反司令”、“保安司令”等等,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随之,省政府也把原来那个只会递送公文告急的县老爷撤换掉,让新敕封的剿匪司令房元豪兼任青佛县县令,令其在青佛县主政,但主要的职责是军务,是剿匪,是与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打交道。

 

房元豪这年三十五岁,老家在浙南山区。少时上过几年私塾,能断得之乎者也。在当时的军队能断得之乎者也的,可算是个有知识的军人了。房元豪早期入伍军阀,混战于闽浙地区的南军。入南军后又随部队从闽浙一路打到广东。南军后来在广东被国民政府收编为民军。民军不久又打回闽浙。房元豪就是在民军打回闽浙并驻扎在闽中沙尤一带时,接到了省政府对他的委令。

 

房元豪虽是行伍出身,模样并不像人们印象中的行伍军人长得那样魁梧剽悍。房元豪皮肤从上到下溜黑,身材生得瘦条形,一张脸也是瘦条形,一层薄薄的皮囊挂在瘦削的脸上,风一吹好像就能把他那黑瘦的脸皮吹破一样。房元豪因此有个绰号叫“黑脸狼”,这个绰号喻他带兵打仗工于心计,足智多谋,狡黠善变,又诡计多端,一身充满狼性。据说他深研过兵书,精通兵法三十六计,曾为南军和民军立过许多战功,他也因此从普通兵士升至民军团长。这次省府选派这只“黑脸狼”来匪患成灾的青佛县剿匪,看中的正是他的足智多谋。

 

兵贵速。新委任剿匪司令的房元豪不敢怠慢,带着他的这支剿匪部队很快就开进青佛县。三百剿匪部队驻扎在青佛县府旧衙兵营里。房元豪来后并没有急于进兵。房元豪白天化装成平民到民间暗摸匪情,晚间查阅青佛县志,对县志历朝历代有关匪患的记载,他一个字都没放过,对青佛县特殊的地理和地形也进行了反复的研究。他隐隐地感觉到自己这次揽的这个剿匪官差是一根十分难啃的骨头。同时也得出一个结论:要想剿灭青佛县这种由来已久的匪患并不是一件容的事,而要剿灭这些穷凶极恶的土匪只能巧取,不宜豪夺。

 

半个多月后,房元豪拟写了一份“剿匪告示”张贴出去。他在剿匪告示这样写道:

 

兹因本县长期匪患成灾,民难安生。为根除祸患,救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本县长奉命剿匪。从通告即日起,昔有为匪做歹者应自行收敛,主动投案自首,听从政府教化,对洗心革面、从善从良者,本府一概既往不咎;如再执迷不悟,顽固不化,继续为匪作恶者,本府将进山对其清剿,严惩不贷……

 

告示在全县十几个乡镇、村庄张贴了出来。各乡间土匪闻讯,真的一时有所收敛,匪患区一时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就像久浊的池塘,群蛇受到惊吓暂时沉入水底的那种平静。房元豪见告示已收到不错的效果时,才带着三百剿匪兵士,向全县匪患最为严重的畦地乡进发。

 

 

畦地乡离县城一百六十里山路,在青佛县西北部,俗称“内山”。这内山出头,山林就险。但畦地乡气候温和,多畦地,多田畴,也多山泉,故土地肥沃,盛产稻谷、黄豆等农产品,素有“青佛县第一粮仓”之称。秋收时节,这里出产的米粮,豆菽和食油,挑夫沿着那条千年古道源源不断运往县城和沿途十几个乡镇。最盛时,古官道上每日有挑夫四五百人。然而,匪患成灾后,古官道主要隘口被土匪所控制,挑夫怕掳,不敢运粮。县城和各乡镇的米店却几乎断供,米市一日三价,民不聊生。

 

剿匪部队在畦地乡安顿驻扎了下来。房元豪依然按兵不动。房元豪深谙兵法,在没有很了解匪情的情况下,他不会打草惊蛇。

 

一连好几天,房元豪独自一人在畦地乡四周转悠。他出门不带一个卫兵,不穿军服,也没穿当时政府官员非常流行的中山装,他穿的是布衣布扣的汉装,头上戴着一顶大斗笠,那大斗笠有油纸伞面那么大,可以把人整个头和脸遮掩起来。这种大斗笠在畦地农民称为“猪哥笠”——乡间赶猪哥去给母猪配种,“猪哥仙”戴在头上一种带配种标志的大斗笠而得名。这种猪哥笠当地村民平时也很少戴,只有下大雨下田干农活才会戴。房元豪堂堂一个剿匪司令为什么特地选这种猪哥笠来戴?兵士们见了颇犯疑惑。不过,房元豪经这般装扮,确实像个地道的农汉,要是再有一头猪哥让他牵在手上,绝对与一个走村闯户的猪哥仙毫无二致。

 

一天,房元豪在畦地乡转悠了几圈,回到乡公所。乡公所的祈乡长见县长独自一人,头上还戴着一顶让他差点喷饭的猪哥笠。祈乡长满脸诧异又不无惊奇地问:房县长,你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在外面四处转悠,如果碰上土匪如何是好?这儿的土匪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啊!

 

房县长扶了扶那几乎遮挡住整个面部的猪哥笠说,这是在乡间,尽管土匪杀人不眨眼,但毕竟是乡野匹夫、粗俗鲁莽之辈。说实话,偌大一个山乡,只要在乡集街上开进一排扛大枪的大兵,土匪闻知都会跑得无影无踪。何况我是带着三百兵马,土匪早就闻风丧胆,吓得屁滚尿流,躲都躲不及,哪还能让我撞上?

 

祈乡长“喔唷”一声,躬了一下腰,说:卑人明白了,卑人佩服房县长的胆识和高见!

 

又一日正午,房元豪从乡间回到乡公所,几个闲来无事的兵士在一个连长带头下正聚在兵营赌钱,被他撞见,房元豪大怒,当场叫巡卫队把他们捆绑起来,怒斥道:你们别怨我!这次剿匪任务艰险繁重,时刻都有“喀嚓”掉脑袋的危险。所以,我在出征时特意向全体官兵宣布:剿匪部队一不准吸烟土,二不准聚众赌博,三不准去嫖女人的约法三章。你们违犯了军规,按军法头上带“长”的,抽三十军鞭,不带“长”的士兵在兵营转三十圈,然后在乡公所大门口绑柱示众一天。

 

那个带头赌钱的连长原是房元豪的亲信,在被抽三十军鞭后当场昏倒在乡公所门口,其余三个士兵转了三十圈兵营后,被捆绑在乡公所大门柱上吓得直咂口舌。此后,兵营里再也无人敢违犯军规的约法三章了。

 

从以上这两件事,足可窥见这个“黑脸狼”其用兵之术和带兵之道的一斑了。

 

就这样,房元豪在乡村调查摸底了好些天,几多接触畦地乡人后,逐渐摸清了畦地乡的匪情。畦地乡的土匪分为“白匪”和“黑匪”两种。“白匪”属于散匪,两三个人一伙,这种散兵游勇的白匪一般在白天活动。他们在村子周围,古道路口、关隘林间等险恶地段,公开对过往行人进行抢劫、掠夺财物和钱粮,有时当然也杀人。当地人对这种白天作案犯科者称之为“白匪”。意思就是抢你连脸都不要抹黑的土匪。这种“白匪”每个村几乎都有那么几伙。但由于“白匪”属于散兵游勇,并不十分可怕。而另外一种被称为“黑匪”的则不同。“黑匪”昼伏夜出。他们白天照样下地干活与村民没什么两样。但一到天黑,便三人一伙,五人一帮带着家伙,聚集到匪首头目的匪窝。然后由匪首统一指挥,统一行动,朝他们事先选定的目标下手。在烧、杀、抢、掳一番,分得金钱财物后,在夜深人静又回到村里,然后各自散伙回家。“黑匪”有头目、有组织,人员众多,势力强大,可以跨地区到各个乡镇串联活动。乡绅土财,豪门阔佬,最怕的就是这种“黑匪”,他们谈“黑匪”色变。而敢于向乡民派钱派物与政府抗赋抗税的,也就是这种“黑匪”。畦地乡的土匪尤以“黑匪”居多,是“黑匪”的老巢。而作为散匪的“白匪”也有,但并不是很多。

 

房元豪了解掌握到这一特点后,决定剿匪分两步棋走。第一步棋先剿扫“白匪”。第二步棋再对付“黑匪”。具体作战方案他秘而不宣。房元豪命令剿匪部队白天休息,晚上出动,对已经摸清的“白匪”进行一个村一个点设伏,遇到一窝白匪就抓他一窝。仅一个月功夫,畦地乡十六个村保,抓获大小“白匪”二十多个。房元豪下令把这些白匪送回县大牢关押。

 

通过对这些白匪的审讯,房元豪获知畦地乡“黑匪”最大的匪首叫张省本。他们还供出匪首张省本与该乡乡公所的祈乡长是拜把兄弟,关系十分密切,是那种“政匪勾结”的典型。房元豪当即扣押了祈乡长,对祈乡长突击审讯。祈乡长先是万般抵赖,但终究抵挡不住军鞭的抽打,最后还是坦白交代了实情,并且吐露:三十来岁的张省本人高马大,膂力过人,生一脸横肉,为人十分凶悍,骁勇善战,有智有谋。他射得一手好枪法,使双枪,能左右开弓,有百步穿杨的功夫,绰号“双枪虎”,所以在畦地乡方圆百里没有土匪不惧服他的。不过,祈乡长说,要想抓获张省本,只要舍得花时间到畦地乡的下坡古集一个布衣店守候,就能抓获他。

 

“黑脸狼”问:为什么?

 

祈乡长说:该店卖布衣的女店主乔一珊,是张省本的长期姘妇,张省本三天两头就睡到乔一珊那里。

 

“黑脸狼”又问:你何以知道?祈乡长迟疑了一下,耷拉一张苦瓜脸不敢回答。说起这个乔一珊,祈乡长心有苦衷。

 

下坡古集距离畦地乡八里,是畦地乡属下的一个古集。这个古集是真正意义上的古集,是全青佛县最古老的古集。一千多年前,青佛县的开县令就是从这儿去开建青佛县的。由于千年开县令庙宇就建在一座山腰的下坡古道上,因而得名下坡古集。古集虽然古老却不大,一条用石磊铺就横贯东西的古官道从古集穿过。东头通往青佛县,西头通往邻县商货重地华封县。这里是青佛县西北部通往外县唯一的通道,因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商贸也因此比较繁茂。

 

乔一珊原来的丈夫葛九平是地道的下坡古集人,在集上开有一爿布衣店。葛九平还兼做布贩生意,是个布商。葛九平常沿着这条古官道,进华封,跨漳水,过汀州,入江西,沿赣江,淌鄱阳,下长江,往江浙一带贩回各种布匹,再从这条古官道贩往青佛县各乡集。布货因是从原产地江浙贩回,利润自然丰厚,布衣店生意就很好。这个叫乔一珊的女人是苏州人氏,她是葛九平在苏州贩布时娶回来的。乔一珊人长得漂亮,是那种身材娉婷、体态轻盈典型的苏州美女。乔一珊梳着个清末民初的发髻,插着一对凤呈祥的玉簪子,粉脸朱唇,蚕眉凤眼,双鬓长得直插粉腮,发丝飞云腾霞般绕于双耳,很是飘逸;人也长得高个,一双纤细长腿,腰似柔软的垂柳,风情万种。乔一珊还会裁剪,她从纺织之乡的苏州带回一台手摇的、大不列颠产的缝纫机。据说这是全青佛县最早的一台缝纫机。按现在的话说,是古董,是可以进博物馆的。她用这台缝纫机给自己做“洋装献领”的对襟衣服穿在身上,也给下坡古集乡民做这种属于破天荒“洋装献领”的对襟衣,让那些素来穿着自纺的青绿色土粗布弯襟大褂的女人羞煞得无地自容,又充满着好奇和羡慕。这样一个心灵手巧的现代派苏州美女怎么会嫁到下坡古集来?有人说,乔一珊是苏州大布商行的千金,葛九平长期去大布商行贩布,被葛九平看上,最后挂上钩,被布贩带了回来;又有说,她是个沦落于苏州青楼柳巷的妓女,因葛九平长期在外去嫖,嫖出了感情,最终出重金把她从青楼赎了回来。不管何种说法,反正乔一珊是葛九平的妻子,在下坡古集为葛九平开着布衣店,做着她的新款新式的缝纫活儿,让下坡古集那些十八辈都没见过如此美女的山乡男女惊艳无比。许多男人从布衣店经过,都会往店里的乔一珊看一眼,传说许多男人被乔一珊的美貌勾了魂去。祈乡长就是被她勾了魂去的男人之一。祈乡长打从在古集第一眼见到乔一珊起,全身的血液流速就加剧,直感血往头上涌,差点没把他流成“血冲脑”而难于忘怀。此后祈乡长不管有事没事就会叫乡丁抬着轿子,驱轿八里古道,不辞辛劳,到下坡古集乔一珊的布衣店来。名为扯布或做衣,实为去观摩手摇着缝纫机或裁剪或卖布的美女乔一珊。长达两年时间,在祈乡长眼中如仙女下凡的乔一珊究竟有没有让他沾上边,谁也不知道。

 

前年,生意出奇的好的葛九平布衣店突遭一股土匪抢劫,被抢去大洋数百两,土匪为了不留活口,干脆把葛九平拉到山林里一枪崩了。那天,乔一珊刚好生小孩不久在其葛氏老屋婆婆家坐月子,才幸免于难。悲痛欲绝的乔一珊埯埋了丈夫之后原是准备带着幼儿回苏州的,但葛家婆婆死活不让她带小孩走,乔一珊没法,只有留了下来。为了这个小孩,乔一珊只能忍辱负重把布衣店继续开下去。有了丈夫被匪杀的教训,乔一珊开始学乖了,主动去找下坡古集最大的土匪头张省本做靠山寻求保护,挂靠在大土匪首张省本的名下。所谓挂靠,说白了就是献身张省本。张省本家已有妻室儿女,乔一珊只能做张省本的“小二”。乔一珊特意不避人们眼目,打着响锣与张省本公开来往。她的用意就是要让四乡八里的大小土匪都知道,自己是张省本的女人。土匪们知道后自然不敢再来打劫她。祈乡长之所以会通匪,据说也是因为乔一珊。这个已经勾去他魂魄的女人,却让一个土匪头独占花魁,祈乡长心存不甘。但他又清楚自己如果不与张省本互通往来,别说乔一珊的花边没能让他沾上,就连上她的布衣店的门都找不到北。此时,祈乡长当然不会向房县长大人道出自己通匪的苦衷。但他供出张省本与乔一珊是情妇关系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借这个“黑脸狼”剿匪司令的大手,去收拾情敌张省本。张省本实在欺人太甚了,他怎能把一个美貌的女人长期独自享用呢?张省本也太小瞧他这个一乡之长了。

 

房县长看着这个一脸沮丧的祈乡长问道:你说乔一珊是张省本的姘妇,真是实情?

 

祈乡长说,我拿我的脑袋做担保,如我说的有一句是假,你一枪就把我崩了。

 

好吧,口说无凭,你画个押吧!房县长叫士兵拿来纸笔,让祈乡长画完押,然后戴上铐子关了起来。

 

擒贼先擒王!“黑脸狼”当即派兵布阵下坡古集,他要在下坡古集演一场“狡狼扑猛虎”的大戏。

 

 

下坡古集小街只有两百来米长,街面青石铺就,铺面都是木楼。由于那条穿越内青佛南北十多个乡镇,通往外县华封的古道正从古集上穿过,街道虽不长,但旅舍、米行、饭铺、杂货铺、中药铺等店铺却一应俱全,并且生意都很不错。

 

房元豪在乔一珊的布衣店周围暗中设下伏兵,严密布控,守株待兔。但守了半个月,不要说没见到张省本的影子,就连“双枪虎”的虎屁都没闻到一个。这时人们却听说剿匪部队已准备打道回府。原因是畦地乡剿匪已大获全胜,一个张省本成不了什么气候,剿匪司令不想再用武力抓他,只等着张省本去县府自首。

 

接着,人们真的见到剿匪部队的大队人马,分三批陆续从下坡古集撤走。

 

一个风高月黑的深夜,已经熬不住半个多月性欲煎熬的张省本,终于在夜深人静后摸进布衣店,摸上乔一珊二楼的睡房床边,张省本悄声叫道:一珊,是我——省本,我真想你,我找你来了……

 

床上传出乔一珊熟悉的声音:来了!我也正想着你,你快快上床来吧!

 

张省本喜不自禁,在铺前伸开大手即往乔一珊被窝里摸索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铺上那床棉被忽然翻掀而起,朝张省本的头部反盖了下来。张省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以为乔一珊在和他玩床被戏,他还“哎呀”笑出了一声,这时,从床底即钻出四个伏兵,一齐扑向了已被棉被蒙扣住头部的张省本,四个伏兵用棉被紧紧扣住张省本,再使力终于把这条大虫扑倒在地。然后,连人带被将“双枪虎”捆绑在一起,让其成了一只“被内虎”,制服后,撕去其身上的棉被,再缴下其插在腰间的左右双枪。随之,给他上了一圈的五花大绑再加上了铁铐。

 

随即,蜡烛火点起。这时,已从床上立起身子的“黑脸狼”,指着床后被绳索捆成一团的乔一珊,对着“双枪虎”哈哈大笑:张省本,我在你女人的床上已恭候你半个多月了!你做梦没想到吧!

 

张省本望着被塞在床后弯曲得像一条龙虾动弹不得的乔一珊,张省本自知中了房元豪的美人计,懊丧地垂下头来。张省本怎么能想到呢?一个堂堂的剿匪司令,一个县长,会在这布衣小店的女人床上守候他半个多月。只怨自己过于大意,过于贪恋美色,英雄一世,糊涂一时,只有自认倒霉,束手就擒,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张省本和乔一珊双双被五花大绑押回畦地乡。被绑在乡公所大门口示众三天三夜,震慑众匪,以儆效尤。为了彻底捣毁匪巢,不留后患,房元豪又带着剿匪部队进入张省本的村落,把张省本妻儿、父母、兄弟,一家老小十二口,全部杀戮,意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大匪首张省本被擒和老巢被捣,畦地乡的土匪群龙无首,要剿灭其余散匪已经易如反掌。然而,房元豪却不发兵,他发令部队,班师回城。

 

剿匪部队凯旋回城的日子特地选在正逢畦地乡五天一墟的大集。房元豪叫护兵押出乡公所的祈乡长和张省本、乔一珊在墟市上一并示众。房元豪对着人头攒动的乡民说:这个祈乡长,身为乡长,却长期与土匪勾结,通匪作恶,使畦地乡沦为全县匪患重灾区,其罪恶比张省本还大,是属十恶不赦!

 

说罢,拔出从张省本缴来的左轮手枪,对着祈乡长的后脑门“砰”地就是一枪,说,你还想跟本司令玩“借刀杀人”之计,你真自不量力,本司令先让你尝尝什么叫“树上开花”哩!——只见祈乡长头部即刻开了花,脑浆四溅,血流如注,倒地毙命。张省本见状,脸上的横肉抖个不停,铁青着脸流出一头冷汗。乔一珊见到栽倒在地的祈乡长的头颅像杀猪般不住涌出的血,当场就瘫软了过去,好久都没回过魂来。墟市赶集来看热闹的人,见到当场毙命的祈乡长一头血渍,死相难看,惊吓得捂住脸向四处回避。

 

扛着大枪的大兵指着张省本和乔一珊向剿匪司令请示:怎样处置他们?

 

剿匪司令把手枪往腰间一插,说:留下,把他们一并带回县里!我留下他们有用!

接着,戴上他的那顶大斗笠,在众乡民的惊诧声中,房元豪带着他的剿匪部队离开畦地乡。一路上,剿匪部队摇旗呐喊,声威四震,凯旋回城。

 

畦地乡剿匪告捷,轰动全县。尤其是房县长卧底美人床生擒匪首这一细节,在青佛县传得沸沸扬扬,又经县民一番添油加醋描绘得活灵活现。人们开始对这个剿匪司令兼县长的“黑脸狼”刮目相看。青佛城人给他人起绰号个个堪称好手,他们把“黑脸狼”改称为“翻被狼”,意为剿匪司令不费一枪一弹,只翻掀一张女人的被窝就生擒了大匪首“双枪虎”。全县各乡镇土匪闻知“双枪虎”遇上“翻被狼”这一幕后,都惊慌失措,自知不是剿匪司令的对手,于是都不敢再有恃无恐,兴风作乱了。因此,全县的匪患一时平息了。

 

被押解回城的张省本关在了县府后院的牢房。那时的牢房不像现在都另设监狱。一般都与县衙大院设在一起。青佛县虽说建县千年,县城实际上却很小,在民初也只有巴掌那般大,方圆不过二里,城内横竖二条街。从县衙出来就是横竖二条街的交叉中心。五天一集熙熙攘攘赶集的人头,就在县衙大人的眼前晃。县府更是小得可怜,两棵榕树的树荫就覆盖过整个县衙门各个职能部门了。刚成立不久的县府沿用前清旧衙。两棵榕树之间是正县衙,左榕树边是县老爷和公干人员办公和起居之地,右榕树下是县衙捕快差役人员蛰伏之所,榕树后面是高墙,就是关押犯人的县大牢。大匪首张省本和这次抓获的土匪就关在那儿。因为张省本是重犯,脚上加戴了几十斤重的铁镣。

 

乔一珊押回后并没被关进县大牢。房元豪给她另一种待遇。美貌在这个世界实质上乃是一种资本。乔一珊高臀,高胸,柳条束腰,粉脸红腮,高髻玉簪乱晃,双鬓乱云飞渡,两只凤眼顾盼生神,房元豪在布衣店看到她时,就像祈乡长那样先就被乔一珊的美貌乱去了心性。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乔一珊是个梅开二度、三十出头的女人。逮住她后,心里虽有非分之想,但囿于尚在剿匪关键时刻,只能忍着。后来为了生擒张省本,房元豪又和她在床上一起守候张省本半个多月,乔一珊因诱捕需要全身被捆绑着,人被放在床后,房元豪就躺在她身边。每晚和这样一个能动人心性的美女肌肤相触,乔一珊那凹凸不平的身姿,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诱人的女人气味,都使这个长期军旅生涯,长期处于孤独寂寞的房元豪一次次燥热,两眼迷乱。要不是床下还有那四个守候的伏兵,房元豪真会在床上就生吞下她。什么叫垂涎欲滴?房元豪总算在乔一珊身上体会和领教了。那是漫长而难熬的半个多月哟!绷紧的弓箭找不到一个放射的天空,奔狂的野马找不到一个发泄的疆场,一只饿狼找不到狩猎的猎场!现在好了,大匪首已擒获,青佛县的土匪望风四散,土匪势力正在土崩瓦解,眼前的乔一珊就在他的手上和身边。乔一珊就是他要放射的天空,发泄的疆场和狩猎的猎场。但为了掩人耳目,房县长还是放出口风,说乔一珊在抓获张省本时立了头功,可以将功赎罪,免去她的牢狱之灾。又说乔一珊是因丈夫被土匪所杀,作为一个卖布衣的女人,想在下坡古集活下去,当然只有找像张省本这样在本地有势力的做靠山,是属情有可原。她虽是张省本的情妇,但她并没当过一天的土匪婆。根据“首恶者必办,协从者不问”的原则对乔一珊可做从宽处理,免予惩治。口风虽这么放出,可房元豪才不会把乔一珊放回下坡古集,他要把她留在身边。他的大老婆远在浙江老家,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能解渴的惟有乔一珊!一个多月后房元豪决定收乔一珊为二姨太。

 

二人要同床那晚,乔一珊却双眸垂泪。“黑脸狼”不解地问:汝与本司令结婚不高兴?

 

乔一珊低首无语,尖尖十指只顾在粉腮上抹泪。“黑脸狼”又问:汝嫌弃本司令人长得黑瘦,配不上你?

 

乔一珊带着苏州口音轻声答说:不是。

 

哪是什么?让汝如此伤心?“黑脸狼”说,汝是苏州人,我是浙江人,虽相隔一省山水,但吴哝越语,人们习惯用“江浙一带”来同称你我家乡,你我不仅有地缘,还有情缘。能在远隔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与汝相识,这是上苍的安排,注定我们此生要有这番情遇。汝应该高兴,何以落泪涟涟?

 

乔一珊抬起那张美人的泪脸,说,我并非不高兴。实不相瞒,贱妾与亡夫葛九平生有一子,现才三岁,放于葛氏婆婆家看养,与幼子分离这些时日,不知幼子现时情形如何,实放心不下,妾垂泪,实为惦记幼儿咧。

 

原来如此!“黑脸狼”顿悟,似乎起了恻隐之心,说:疼儿之心,人之常情。我即派部下去下坡古集汝之婆家,将幼儿带回县城,让你们母子团聚,省得汝为之挂心。即唤传令兵叫来四个得力亲信,当着乔一珊的面,令他们立即起程前往下坡古集把乔一珊三岁小孩带回青佛城。四个亲信那个领头的,正是此前那个因赌博被“黑脸狼”行于三十军鞭的连长。连长听后向房元豪行个军礼,点头应诺:司令把如此天大的事交代给我们,下官保证完成任务!说毕,四人与房司令作别回军营稍备行装,便连夜起程。

 

见四人走后,房元豪好像又想起什么,又对乔一珊问道:汝婆婆家住下坡集上?还是别处角落?

 

乔一珊答说,不在集上,但仍属下坡,离集上约半里地,在开县令大庙左侧路下,便是。

 

房元豪又问:汝婆婆叫啥名字?

 

乔一珊答说:叫黄起,邻称“黄氏官”。

 

怎么叫黄氏官?房元豪不解地问。乔一珊解释说,这“黄氏官”是下坡人俗称,像我现在人在下坡,人称我“乔氏娘”,以后年纪老了,就改称我“乔氏官”。

 

房元豪“哦”了一声表示明白,然后对乔一珊说,我再去交代他们一下,以免他们到下坡古集一时找不到地方。我一去便回。说罢,出门直奔军营。

 

乔一珊见房县长如此慎重,颇为感动,想母子很快就能相聚,转忧为喜,抹去泪水,笑脸相迎房县长,当晚即与房县长同床共寝。

 

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现代人又说:“美色动人心”。房元豪也是人,概莫能外。尤其是他长期一个人在外,身边有个美人陪在左右总是一件令人惬意和快乐的事。除非他的血肉身躯不是娘养的,是神仙,没有七情六欲。

 

就这样,房元豪把美人揽在怀里,时而放射,时而驰骋,如火如荼,心满意足。

 

四天后,四位部下回来交差。房县长刚巧出去公干,四位部下神情庄重,直立于房县长寝室外面候见。乔一珊闻有动静,探出头来,见是四人归来,惊喜出门,开口急问:你们回来了?我儿在哪?……

 

乔一珊双目四处顾盼——

 

只见领头连长双手捧起一只白色包袱,恭敬地立在乔一珊面前,说:夫人,实在对不起!我们没能完成任务,我们到达上坡古集前二天,一股残匪已将夫人婆家的老屋一把火烧了,夫人婆家只剩下一片灰烬,婆孙俩尽陷火海,我们悲痛万分,只能将夫人的婆婆和小孩的尸体就地埯埋。为了说明实情,我们只能将夫人的孩子头颅带回来交差,给夫人和司令一看。连长说完,打开那只白色包袱,一只被火烧焦的小人头出现在乔一珊的眼前。尽管小人头已烧得焦头烂额,然而,是自己亲生的孩儿,乔一珊一眼就认出那焦头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三岁幼孩,乔一珊当场昏厥过去……

 

少顷,房司令公干回来,把四位部下训斥一番,怪他们不该把小人头带回,惊吓了夫人,即令把头埋到县后山的坟堆去。

 

乔一珊恸哭了半个多月。然而,事已至此,再悲伤也唤不回孩儿,只能作罢。此时,悲伤不已的乔一珊对下坡古集再也没有什么牵挂和念想了。有的,只是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恨之入骨。好在房元豪半个月来对自己百般抚慰,乔一珊忧伤的心才渐渐放宽,自此心甘情愿服侍这个新夫君房县长。

 

 

不久,梅开三度的乔一珊红潮不见,腹中有孕。孕满十月,为房县长生下一个大胖公子。喜得房县长眉开眼笑,双耳乱晃。房县长把大胖公子取名:房佛头。能断得之乎者也的房县长,为什么会给儿子取了这样一个怪名和俗名?实在有些令人费解。但细细一想,又不难费解。其子出生青佛县,取之“佛”字;本人又是一县之头目,取之“头”字,拼名“佛头”,不正说明房县长寄寓着儿子将来也能像他做个人上人的期望吗?众人闻之,又称此名取得妙取得高贵也!

 

婴儿满月那天,青佛县各乡镇原已被登记在册的土匪头目,都收到了房县长的一份请帖,房县长欲邀请他们在其公子满月这天来县府赴满月宴。据说,这些登记在册的土匪头目的名字,都是由牢中的张省本一个个供出来的。

 

接到请帖的十六个乡镇的土匪头目,哪有敢不来的?自从大匪首张省本被生擒事隔一年,他们已不敢再为匪作乱,都认为自己已从善从良了,又都认为当局连张省本这个全青佛最大的大匪首都没把他枪毙,县府真正履行了早先那份“剿匪告示”的承诺:对以前为匪现在从善者给予“既往不咎”了。可不,张省本那漂亮的姘妇不也被剿匪司令教化后收为二姨太还生下了公子了!大家难道还需要什么顾虑?因此,十六个乡镇的匪首都备上一份厚厚的贺礼,前来赴县长公子的满月宴。

 

即晚六时,县府宴会大厅,摆着七八张宴席。

 

房县长和怀抱满月幼婴的乔一珊亲临县府宴会大厅,迎接这些被特邀而来的特殊客人。

 

席至过半,宾客意正酣。这时,只见一群荷枪实弹的剿匪兵士把宴会厅团团围住。这些早已忘记自己原先土匪身份,放松警惕的土匪头子,来赴宴时自然都没带家伙(其实也不敢带家伙),当大家惊异地发觉被这个“黑脸狼”装进笼子上当受骗,面面相觑时,已经一个个束手就擒,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此时大家才明白这个剿匪司令生擒张省本之后为什么不乘胜追击,不发兵,反而班师回府,一年来也不对他们采取任何行动,仿佛并不把他们这些土匪头目放在眼里。爷也!“翻被狼”心毒着呢!他用的是“欲擒故纵”和“以逸待劳”之计,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一网打尽啊!然而,众匪首悟之,已经悔之晚矣!

 

见士兵已把全部匪首捆绑完毕,房县长站立起来,把手中酒杯掷于地下,哈哈大笑,然后,微醉的瘦身条向被捆成的“人堆”走了过来,对“人堆”说:你们大概有的还不知道我的外号吧,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们,我外号叫“黑脸狼”!即是狼,我用兵打仗,自然就诡异莫测,变化多端,专使软刀子割肉,充满狼性。不是如此,我就对不起自己这个“黑脸狼”的光荣称号了!

 

“黑脸狼”对那些惊慌失措的“人堆”又哼哼一笑,吩咐士兵说:按送礼的名单给我逐一点名。

 

兵士遵嘱。逐一点起名来,名单与人对照相符后,再一个个像挂狗牌那样在他们胸口挂上了名字,然后,兵士又像牵狗那样,把他们一个个押到县府后院牢房那间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大空房。

 

清点完毕,正急于等待着夫君为其报杀子之仇的乔一珊,立在宴席一边对房元豪说:总共四十六人,一个不漏。

 

房县长点了点头,黑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而又自得的笑意,进到后院牢房,吩咐士兵把一年前抓来的二十七名白匪的匪犯也押到这间大房,与刚诱捕的四十六名土匪头押在一起。这样,大空房里总共有匪犯七十三人。然后士兵把这些满脸横肉的匪犯一一按跪在地,再一一蒙上双眼。

 

这时,房县长令四名执刑官把关在死牢的张省本押了出来,叫护兵解去张省本的脚镣和手铐,然后指着那些被捆绑和蒙眼的七十三名大小匪犯,对张省本说:今天是你将功赎罪的时候了。

 

张省本不解其意地问:我何以将功赎罪?

 

房县长用手狠狠地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动作,张省本这才明白房县长是要他解决这些人的性命。张省本看着跪在地下黑压压一片土匪,愣在那儿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房县长说,今晚这些匪犯就交由你处置。你处置后我重重有赏。

 

张省本又问:要用什么方法处置?

 

房县长说,给我用你们匪行里惯用的“开天盖”。

 

说到这开天盖,为匪半生杀人如麻的张省本当然清楚——就是结束其性命,必是打在死犯的脑额部位,所以叫开天盖。这可是他们土匪窝里发明的专门术语,这个“黑脸狼”怎么连这也知道?并且是这么内行地拿来对他说!看来这个黑瘦的剿匪司令对他们土匪的情况确实了如指掌,这“黑脸狼”确实太厉害太可怕了,难怪自己及这么多难兄难弟都悉数栽倒在他的手下。张省本望了一眼这个“黑脸狼”,不觉打了个冷战,心神恍惚了一下,问:要用哪种家伙?张省本这话的意思是问要用什么枪号,比如是长枪还是短枪。

 

房县长明白他的意思,说,用枪太费子弹。而且到处都是血,死相也难看。等下士兵要埯埋会吓破胆——房县长没有对张省本说,县府后山荔枝树下万人堆已经挖好了几个大土坑,正准备埯埋这些匪尸哩!

 

此时,张省本又不解地问,不用枪,哪要用什么家伙?

 

我自有主张。房元豪扬了一下手,叫护兵拿来一把事先准备好的铁锤和一把圆而尖的铁锥,对张省本说:就用这家伙,给我像敲牛那样对准他们脑额“开天盖”正门一个个地敲。张省本吓了一跳,才问:正门指哪个部位,是前额还是后脑?

 

就是你们青佛土话说的“信号”部位。“黑脸狼”补充说,最好是干净利落,一锤定音。

 

张省本点点头,说,好!我照你说的做,争取每人一锤就解决他们性命。

 

张省本人高马大,虽被关一年死牢,但昔日孔武有力的体魄依然存在。张省本不敢有任何推托,就在几个护兵押解的枪口下,开始抡起那把足有十多斤重的铁锤,然后按准铁锥,就往那些早已吓成一团如烂泥的土匪的头部敲击了过去。那样子真的像敲牛:锤子和锥子敲击到哪个头颅,只听到“唉哟”惨叫一声,脑壳即破,人便应声倒地,一命呜呼,十命呜呼!……

 

那血腥和残酷的场面惨不忍睹,惊魂慑魄。

 

张省本敲了一个多小时,当铁锥敲击到最后一只脑壳时,整个房间七十三条匪犯的尸首已像一根根倒地的木头,横七竖八,像死猪烂狗杂陈倒了一地。而已经敲红了双眼的张省本眼睛却一眨不眨,什么叫杀人不眨眼?大概也就是这般情景了。张省本只感到手酸臂麻,脸上一点惧色都没有。倒是那四个荷枪实弹监押张省本行刑的护兵中两个胆小的,也许是从没见过如此的血腥场面,恐惊得肚里不时翻江倒海起来,肝胆里的黄汁不断涌到喉头,连吐带呕,监押到一半,早就惊吓得一脸铁青晕菜去好几回,其中两位监守兵终于扼制不住,退到一边。剩下两个胆大的,看到张省本在敲击最后那只脑壳时手已无力敲击下去了,本应敲击在正脑门的“信号”部位,第一锥下去却敲在那人的后脑勺上,也由于用力太轻,那人没一锥即死,倒在地上双脚乱蹬了一阵,像一只没割死的鸡在地上拼命地扑腾,弹跳了几下后,那不死的身子坐立了起来,但终因眼睛被蒙,看不清他面部的痛苦表情,但样子十分吓人。张省本慌忙挨上前去,对准他脑门信号部位又补敲了一锥,那人咧了好几下口,黑红的血花才从他口里溢出,样子无比凶煞,两个护兵见状,惊吓得哇哇大叫,下意识闭起双眼,脸别向一边,好久都不敢回过头来。

 

张省本见两个护兵惊吓了,他即刻回过神来,把铁锤朝那两个吓倒的护兵头部一人一下狠狠敲击了下去,一只前脑瓜即破,一只后脑袋迸裂,两人没做任何挣扎,就命归黄泉了。

 

在大牢门外督战的房元豪见状,口里叫声“不好!”,立即扣动手上早已上膛原是准备用来结束张省本性命的手枪扳机,也许是自己早也被刚才张省本这敲牛般凶险恐怖的一幕惊煞了,也许是被门里这突发的变故一时惊慌失措了,射出去的子弹打偏了,从张省本的耳旁飞了过去。听到枪响,张省本立刻恢复了“双枪虎”原本的虎威。“双枪虎”急跳过尸堆,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冲出牢门,冲到“黑脸狼”面前,一脚踢落他手中的手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拾起那把手枪。手到枪响,一枪射在“黑脸狼”的胸窝,“黑脸狼”应声栽倒在地。“双枪虎”急步冲到前堂宴厅,看见怀抱婴儿的乔一珊正在与一群女眷说话,他上去一把卡住乔一珊的脖颈,那群女眷纷纷散去。他说:房元豪已在后院大牢被我打死,你不要反抗,赶紧跟我逃走!一手握着手枪,一手护住乔一珊母子,人走退步,朝厅堂大门退去。正面几个士兵冲上前来,张省本先射倒一个,再大声喝道:你们谁敢前来,我就崩死谁!

 

几个士兵惊煞逃开,张省本挟持乔一珊母子,从大厅侧门逃出县衙。尽管身后枪声大作,但张省本带着乔一珊母子迅速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此“狼剿虎”的事件发生于民国十四年,即公元1925年。青佛县志有略许文字记载。所载文字在此不再赘述。

 

 

死里逃生的张省本又回到了下坡古集土匪老巢当起他的土匪头。此时的张省本经历了如此生死变故,他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了。过去他只是“黑匪”一个头目独霸下坡古集和畦地乡,及周边几个乡镇的地盘。现在他要“白匪”和“黑匪”集于一身,并且发誓要成为青佛县最大的土匪匪首。

 

常言说,打蛇不死蛇毒三分。张省本变本加厉,变得比以前更加的残忍和凶暴。他四处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土匪队伍,日夜不停四处疯狂地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以泄他的牢狱不死之仇恨。曾有一个匪寨因不服他的管辖而负隅顽抗,久攻不克,后被他攻破,他放火把那匪寨烧了三天三夜。一寨大小二百余口全部葬身火海。张省本望着那冲天大火、哭狼嚎的寨子痛骂:青佛县的县老爷都成了我的枪下鬼,你这个小小山寨还想跟我玩八戒戏猴王的把戏!

 

青佛县的土匪闻讯惊惶失措,为求自保,都拜倒在他的门下,没人敢不再服他的。青佛县因此再次匪患成灾。而青佛县府自从剿匪司令死于张省本之手,上面再也不敢派剿匪军官去清剿了,剿匪部队自然作鸟兽散。新委派下来的县长更是谈匪色变,谈张省本色变,只好任由张省本匪患在全县各地横行肆虐。

 

再说乔一珊回到下坡古集后,才获知前夫婆家是剿匪部队一把火焚烧的,也就是说婆婆和亲儿是“黑脸狼”派来的那四个官兵放火所杀——“黑脸狼”为了彻底斩断她对亡夫葛九平的所有念想,终于显露出狼性本质——获得母狼,必须把前公狼所生的狼崽赶尽杀绝。乔一珊更觉那只“黑脸狼”的狡黠诡诈,阴险毒辣,而自己差点就和这样一只狡狼度过后半生,想来不寒而栗。然而,手断太过残忍的“黑脸狼”万万也没想到,在这场惊心动魄的狼虎斗中,自己反而在狼窝被“双枪虎”的张省本所枪杀,为她报了杀子之仇。乔一珊再也不想在下坡古集开她的布衣店了。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乔一珊开始白天练习枪法,晚间侍候张省本,她死心塌地跟着张省本,正儿八经做“双枪虎”的土匪婆。乔一珊甚至要把她和那只狡狼生的房佛头交由“双枪虎”杀死。然而,这次轮到张省本模仿“黑脸狼”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了:留下,我留下有用!

 

张省本把剿匪司令的儿子改名张后福。显然那是取其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意思。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匪魔为什么要把房元豪的血种留下,并把房姓改为已姓?这实在令人费解。但张省本就是张省本,他自有他的一番不宣于人的道理。

 

至此,张省本夫妇称霸一方,为匪到底,为匪一生。

 

二十年后,张省本夫妇的土匪队伍因在邻县华封县城与同是大土匪的吕方珍的土匪队伍发生了一次火拼,终因异地作战,张省本的土匪队伍粮尽弹绝,带出去的土匪队伍全部在华封县城拼死,最后夫妇双双也被对方土匪乱枪打死。

 

时年二十一岁的儿子张后福承继了他们的匪业,当上了新的土匪头目。

 

青佛县人把张后福改称“张后虎”。因为他比张省本和他那个惨死的剿匪司令的亲爹,更加杀人如麻,更加杀人不眨眼。此时的张后虎在下坡古集的匪巢筑起了一条两米多高的土墙,并筑上了工事碉堡,作为能攻能守的长期匪巢,匪势显赫时有匪兵千人。

 

青佛县府不仅无奈他何,而且时刻提心吊胆那日益猖獗的匪势张后虎会攻入县城。不得已,青佛县府只好多次派员去跟张后虎议和,以那条古官道为界,南边归县府管辖,北边划归张后虎所管,与张后虎分而治之。以此来缓和他们政匪之间的利害关系和矛盾冲突。

 

这样,张后虎就名正言顺在他所管辖的百里官道的北面地盘设关立卡,建立他的土匪炮楼据点。对管辖内的乡镇收粮纳税,派钱派物,横征暴敛,作威作福。张后虎自称为青佛县土匪司令,并且挂上飘飘匪旗,招摇四乡八里!张后虎亲爹的房元豪九泉之下如果知道他一个剿匪司令的亲儿,却在青佛县成了土匪司令,一定会感到十分滑稽和莫大讽刺吧!

 

此后,张后虎这个土匪司令在青佛县又横行霸道了许多年。

 

一直到1949年,叶飞将军率领的第三野战军解放了青佛县。人民解放军的剿匪部队开进了青佛县的深山老林,彻底将青佛县这帮横行数十年的土匪剿灭干净,青佛县人民从此才真正过上了安宁太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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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狼剿虎发布于2021-06-01 18:3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