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专权

【原文】

[13]郎中令赵高恃恩专恣（zì），以私怨诛杀人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说二世曰：“天子之（▲）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也。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kuí）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常居禁中。赵高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

【校注】

天子之所以贵者：据章校，十二行本、乙十一行本“天子”下均无“之”字。

【注释】

郎中令：九卿之一，掌管宫殿门户及百官出入。郎：古“廊”，“郎中”即“廊门之中”，指距君王所在之处甚近之地。

禁中：指帝王所居宫内，外臣不得擅入。

【译文】

[13]郎中令赵高仗着二世皇帝的恩宠独断专行，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以个人恩怨杀害了很多人，因此担心大臣们上朝奏事时揭发他的恶行，所以他就劝秦二世说：“天子之所以尊贵，正是因为群臣只能听得到他的声音，而看不到他的真面目。况且陛下正青春年少，不见得样样事情都熟悉，现在每天坐在朝堂之上听取群臣奏报，如果有赏罚不当的地方，就等于把自己的缺点暴露给大臣们，这样的话到时便不能再向天下人显示圣明了。所以陛下不如拱手深居禁中，不用理会朝政，而只要允许为臣和熟习法令规章的侍中们负责接受大臣们的奏报，等大臣们有事上奏我们也可以帮您参谋参谋。这样，大臣们就不敢奏报那些是非难辨的事情，天下人便都称颂您是圣明的君王了。”秦二世采纳了赵高的这一办法，从此不再每天上朝接见大臣，而常常住在深宫大院之中，赵高侍奉左右，独断专权，一切事情都由他来决定。

【原文】

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yáo），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宫。吾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闲（jiàn，同“间”）。”赵高曰：“君诚能谏，请为君侯上闲，语 （yù）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通“宴”）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闲，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赵高因曰：“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páng）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先使人按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校注】

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据章校，有的版本“待”作“侍”。但《史记·李斯列传》作“待”，当改作“待”。

【译文】

赵高听说丞相李斯对此颇有不满，想见秦二世进言，便去拜见李斯说：“函谷关以东地区的盗贼蜂拥而起聚众闹事，而今皇上却越发加征民夫去修建阿房宫，并搜集狗马之类无用的玩物。我本想进行规劝，但由于地位低下不敢去说。这正是君侯您的分内之事，您为什么也不去劝劝皇上呢？”李斯道：“是啊，我早就忍不住想说了。可是如今皇上整天呆在深宫之中，不上朝接见大臣，我想要说的话，根本无法传达进去，想要入宫觐见，又苦于没有机会。”赵高说：“倘若您真的要规劝皇上，我来给您打听，等皇上得空的时候马上派人来通知您。”于是赵高等到二世正在饮酒作乐、美女当前、玩兴正浓时，派人去通知李斯：“皇上现在有空，丞相可以进宫上奏了！”李斯立即赶到宫门求见，扫了二世的兴致。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三次。秦二世终于忍无可忍，很生气地说：“朕平时那么多空闲的日子，丞相不来奏事。每次一轮到朕欢宴休息，丞相就来请示汇报！丞相这是认为朕年轻看不起朕呢，还是要故意出朕的丑呢？”赵高便趁机落井下石说道：“沙丘之谋，丞相也参与了。现在陛下已立为皇帝，而丞相的地位却没有得到丝毫提高，看来他的意思也是想要割地称王了。陛下如果不问我，我还不敢说，现在丞相的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楚地叛贼陈胜等全都是丞相邻县的人，这些叛贼，仗着跟丞相的关系，才敢公然犯上作乱，为非作歹。更有甚者，听说每次叛贼经过三川郡的时候，李由只是坚守城池，从来都不攻打他们。我还听说他们之间互有文书往来，只是不知传言真假，所以一直没敢奏报陛下。况且丞相在外面，权势比陛下还大。”二世认为赵高说得在理，便想查办丞相，但又担心事情况不实，于是就先派人去查证三川郡守与盗贼相互勾结的具体情况。

【原文】

李斯闻之，因上书言赵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昔田常相齐简公，窃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群臣，卒弑齐简公而取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yì）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矣，而又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其欲无穷，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玘（qǐ）为韩安相也。陛下不图，臣恐其必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

【注释】

韩玘：韩国末代君韩王韩安的相国，当时大权在握，控制了韩安，此事可能为李斯所经历，为胡亥所闻，引证以为殷鉴，警告二世。但史传无记载。

【译文】

李斯听说了这件事，马上上奏揭发赵高说：“赵高独断专行，把持赏罚大权，他的权力已经跟陛下没有什么区别了。以前田常当齐简公的相国，窃取了齐简公的赏罚大权，下得百姓拥戴，上获群臣支持，最后杀掉了简公，夺取了齐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啊。而今赵高不但有邪恶放纵的心思，而且还有阴险反叛的行为，他私家的财富，就像当年田氏在齐国一样，而且他更加贪得无厌，不停地聚敛财富，追逐利益，地位和权势已经与陛下不相上下，但仍然没有丝毫的满足，又窃取陛下的威信控制群臣，他的野心就犹如当年韩玘担任韩国末代国君韩安的相国时那样了。陛下如果不引起警惕、设法对付，为臣担心他定会犯上作乱啊。”秦二世说：“看你说的什么话！赵高，只是个宦官出身，他从不因处境安逸就为所欲为，也不因处境危险而改变忠心，他品行廉洁，一心向善，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得到今天的地位。他因为对朕忠诚才得到重用，因为坚守信义才保住职位，朕确实认为他是贤能之人。但您却怀疑他，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而且朕如果不依靠赵高，又该任用哪一个呢！再说赵高的为人，精明廉洁、勤奋强干，对下能体察人情民心，对上能顺从朕的心意，您不要再猜疑他了！”

【原文】

二世雅爱信（▲）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

【校注】

二世雅爱信高：有的版本“信”作“赵”。

【译文】

秦二世非常喜爱赵高，担心李斯把他杀掉，便背地里将李斯的话告诉了赵高。赵高说：“丞相所害怕的，就只我赵高一人而已，如果我死了，丞相就可以干田常所干的那些事了（意思是说李斯将要杀胡亥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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