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太宗明皇帝下泰始七年(公元471年)

  三月,辛酉,魏假员外散骑常侍邢祐来聘。

  魏主使殿中尚书胡莫寒简西部敕勒为殿中武士。莫寒大纳货赂,众怒,杀莫寒及高平假镇将奚陵。夏,四月,诸部敕勒皆叛。魏主使汝阴王天赐将兵讨之,以给事中罗云为前锋;敕勒诈降,袭云,杀之,天赐仅以身免。

  晋平刺王既死,建安王休仁益不自安。上与嬖臣杨运长等为身后之计,运长等虑上晏驾后,休仁秉政,己辈不得专权,弥赞成之。上疾尝暴甚,内外莫不属意于休仁,主书以下皆往东府访休仁所亲信,豫自结纳;其或在直不得出者,皆恐惧。上闻,愈恶之。五月,戊午,召休仁入见,既而谓曰:“今夕停尚书下省宿,明可早来。”其夜,遣人赍药赐死。休仁骂曰:“上得天下,谁之力邪!孝武以诛鉏(chú,古同“锄”)兄弟,子孙灭绝。今复为尔,宋祚其得久乎!”上虑有变,力疾乘舆出端门,休仁死,乃入。下诏称:“休仁规结禁兵,谋为乱逆,朕未忍明法,申诏诘厉。休仁惭恩惧罪,遽自引决。可宥其二子,降为始安县王,听其子伯融袭封。”

  上虑人情不悦,乃与诸大臣及方镇诏,称:“休仁与休祐深相亲结,语休祐云:‘汝但作佞,此法自足安身;我从来颇得此力。’休祐之陨,本欲为民除患,而休仁从此日生娆惧。吾每呼令入省,便入辞杨太妃。吾春中多与之射雉,或阴雨不出,休仁辄语左右云:‘我已复得今一日。’休仁既经南讨,与宿卫将帅经习狎共事。吾前者积日失适,休仁出入殿省,无不和颜,厚相抚劳。如其意趣,人莫能测。事不获已,反覆思惟,不得不有近日处分。恐当不必即解,故相报知。”

上与休仁素厚,虽杀之,每谓人曰:“我与建安年时相邻,少便款狎。景和、泰始之间,勋诚实重;事计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巳。”因流涕不自胜。

柏杨白话版:471年(南宋?泰始七年、北魏?皇兴五年、延兴  元年)

  三月三日,北魏帝国(首都平城【山西省大同市】)代理编制外散骑侍从官(假员外散骑常侍)邢祐前往南宋帝国报聘。

  北魏帝(六任献文帝)拓跋弘(本年十八岁)派宫廷保安部长(殿中尚书)胡莫寒,遴选西部敕勒部落中战士,担任宫廷警卫(被俘虏或主动投降北魏帝国的柔然人、高车人、敕勒人,迁入北魏帝国国境,沿边塞定居,位于武周塞【山西省左云县南】之东,称“东部”;之西,称西部;在瀚海沙漠南方的,称北部)。胡莫寒大肆收受贿赂,激起民变,变民诛杀胡莫寒以及高平镇(宁夏固原县)代理防守司令(假镇将)奚陵。

  夏季,四月,所有敕勒部落都起兵叛变。拓跋弘派汝阴王拓跋天赐率军攻击,由御前监督官(给事中)罗云当前锋。敕勒部落假装投降,袭击前锋部队,斩罗云;拓跋天赐仅逃出一命。

  南宋帝国晋平王刘休祐既被谋杀,建安王刘休仁越发恐惧不安。南宋帝刘彧担心死后的局势,常跟亲信杨运长等不断商讨因应方法;而杨运长等也担心刘彧死了之后,刘休仁当权,他们这个摇尾系统,就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于是赞成刘彧的计划。刘彧的病一度非常危险,无论政府或民间,一致认为刘休仁会主持政府,连图书管理员(主书)以下低级官员,都往东府(建康城南·宰相府)拜访刘休仁的亲信部属,预先建立交情。有些人正巧值班,不能出来参加这项铺路行动,既心急而又恐惧。刘彧接到报告,更为愤恨。

  五月一日,刘彧命刘休仁进宫,不久又通知他:“今晚你可在国务院宫外厅(尚书下省)安歇,明天一大早再来。”而就在当夜,刘彧派人送去毒药,强迫吞服。刘休仁诟骂说:“你能坐上宝座,是谁的力量!孝武皇帝(五任帝刘骏)因为诛杀兄弟之故,子孙灭绝,今天你又要诛杀兄弟,帝国命运,岂能长久!”刘彧担心发生变化,强提精,坐轿到皇城端门戒备,直到刘休仁气绝(年29岁),才回后宫,下诏宣布刘休仁罪状,说:“刘休仁暗中结交宫城禁卫官兵,阴谋叛乱,我不忍心把他交付法庭审判,而只下诏严厉斥责,刘休仁对他的忘恩负义,羞愧不能自容,服毒自杀。特别原谅他的两个儿子,贬刘休仁当始安县王,由他的儿子刘伯融继承爵位。”(胡三省原注:“刘休仁之祸,是自己制造。他引导刘彧杀尽哥哥的儿子,刘彧杀得手滑之后,对弟弟们又有什么舍不得!”)

  刘彧恐怕引起公愤,乃颁发诏书给中央高级官员及地方军政主管,诏书上说:“刘休仁跟刘休祐相交很深,休仁告诉休祐:‘你只管拼命拍马屁,这妙法足可保命,我一向很得马屁之力。’刘休祐之死,本来只是为民除害,可是刘休仁却从此越发恐惧,我每次唤他进宫,他都进去向娘亲杨太妃告别。春天,我常常跟他一块去射猎野鸡,偶尔因天阴落雨,不能外出,刘休仁就告诉左右:‘今天又多活了一天。’刘休仁曾经因为西征之故(攻击寻阳政府【江西省九江市】),跟皇家禁卫军将领在一起共事,情投意合。我前些日病势忽然转重,刘休仁出入宫廷,见到他们,没有一个不和颜悦色,安抚慰劳。以他的表现,无法预测他下一步行动是什么,万不得已,反复思考,不得不作这个处分,恐怕你不一定全盘了解,所以特别向你简报。”。

  刘彧跟刘休仁素来亲厚,虽然害死刘休仁,但天良往往再现,常对人说:“我跟休仁,年纪差不多,孩童时候,就在一起玩耍,六〇年代中期稍后,他一片忠心,建立勋业,政府之转危为安,安全靠他。可是,事情到利害关头,不得不先行下手,哀痛想念,不能排遣。”流泪哭泣,十分悲哀。

读书笔记: 刘彧跟刘休仁、刘休当初一起被刘子业囚禁,刘休仁多次救了他的命,刘子业被杀后,主动拥戴刘彧当皇帝,又在平定刘子勋叛变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从常理看,应该受到回馈和尊重。可是他功高震主,才高胜主,名望又大,刘彧的太子又小,想到将来自己死后的事,自然不会放心,这也就成了刘休仁必须死的原因。既要杀死他,就必须有充分的理由,诬以谋反,自然是最好的理由。

柏杨先生特意把刘彧的《解释杀弟诏书》翻译并且收录在此,大家可以看看刘彧是如何歪曲事实,栽赃陷害的

  休仁突然逝世,内情如何,你还不能明白。其中去脉,我现在详细相告。先说休,他的贪赃索贿,败坏政府的行为,国家法律,绝不容许。从前,西汉王朝的刘武(梁【孝】王)、刘长(淮南【厉】王),并没有叛逆行为,只不过因生活方式违反中央政府规定的规范。何况休狼吞虎咽,聚敛财富,成了西部几个州的蝗虫,无论夺取或给予,都下流凶暴,亳无人性。我不断得到王景文、褚渊、沈攸之等报告,控告他种种罪行,认为不应该再对他姑息。可是,我一向重视手足兄弟间的骨肉之情,不打算把他交给法庭审判。而且,我内心深恨前任帝(五任刘骏)对兄弟的残忍。虽然亲眼看到休为非作歹,只因大家刚刚脱离苦海,不忍心加以追究,所以改派他主持徐州(南徐州·州政府京口),希望他警觉到中央政府近在咫尺,因而改过自新。可是,等到明令发表,他还没有到任,就大肆搜括勒索,越发暴虐堕落,竟然如此为害人民,我才决定不再保护。

  休仁做人做事,有相当见解,身居宰相高官,和我之间的兄弟感情十分亲密,比起其他的兄弟,自有不同,所以,我常跟休仁谈论休的罪行。休认为,休仁受我的宠爱,一定知我的心意。又认为休仁跟我讨论国事时,有左右我的力量,遂送给休仁很多金银财宝,用心结交,他们二人,睡觉时一定睡在一起,行路时一定坐一辆车。休仁心肠太软,对人常有感谢之情,因之,休仁和休感情坚固,牢不可破。我告诉休仁的高度机密,就像颠倒过来的水桶一样,全部泄露。我跟休仁从小玩在一起,跟别的孩子们不一样,我一直诚心诚意,对他深信,一点也不怀疑,虽然如此,仍担心他心情轻松时,无意中会说出什么。我最近曾对休推心置腹,严厉的教训勉励,休已完全接受。可是,休死后,我调查他内外左右的亲近侍从,询问他们有关情况,才发现高度机密泄露,也发现泄露的渠道何在。一整天懊悔自责,踩脚惋惜,心身委顿。休仁又教导休说:“你只管拼命拍马屁,这妙法足可保命。我这一生遇到很多灾难,就靠马屁工夫渡过,你不妨一试,看它管不管用!”刘休果然听话,开始大量向中央进贡,言语虚浮,很多跟事实不符,累积罪恶,不能再对他宽恕

  休死后,休仁的表现,人所共知。他本人既没有犯罪,又跟我同根生长,我一番真情,对过去种种,毫不介意。休的贪污愚蠢,受到全国人民的痛恨,所以死亡,只是为民除害。我的兄弟,已没有几人,更应该互相关怀,倍加亲密。休一生,凶恶无赖,我恐怕休仁前去哭吊,或许邪恶的魂出来作祟,制造灾祸。而且,我那一天,本来也要扶着拐杖,前往哭祭的,一直等到晚上,才临时决定不能前去。为了方便,我命休仁先到国务院。想不到休仁听到我的命令,大为惊骇疑惧,甚至到后堂向娘亲杨太妃告别,面色和一举一动,跟平常大不一样。后来抵达国务院,杨太妃立刻派宦官尾随察看,就从那天开始,他每天不安,惊惶害怕。但我忠厚待人,以心比心,还不知道已被怀疑,所以休死后,我再去休仁家,整天饮欢乐,一直推开内院大门,登上卧室,说明我对他并没有丝毫猜忌防备。可是,休仁坐在那里,反而疑心生暗鬼。春季,我常出去射猎野鸡,休仁清闲时,也常到射猎野鸡的围场,有时候我也教他陪伴。不是射猎的日子,就不能常见。可是,每天到了晚上,休仁就告诉左右说:“我又活了一天。”等回到卧房,看到他的小老婆或舞女歌女,常说:“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个早晨?或最后一个晚上?如一旦死掉,变成了鬼,也不找你们,找你们只增加麻烦。”休死的时候,己经黄昏,我正在围射野鸡,刚从射猎场出来,休仁和他的卫士,还散布在右面荒草之中,我派人叫他,他说:“肚子痛,不能骑马。”当时各亲王的车辆,都停在朱雀门里,天色已黑,没有办法叫车。我的衣帽图书专车,正巧停在围场旁门之内,急命前来救护,取下皇帝专用的装饰,为的是运载休仁。我素来知道休仁身体,患有寒症,既是肚痛,一定因受凉之故,就教皇家御医(太医)到国务院宫内厅(尚书下省),送给休仁专门供给皇上服用的“高粱姜汤”,休仁刚要张口,忽然大为惊恐,对左右说:“今天完了!”左右回答说:“这汤是御厨房厨师亲手加封送来。”但休仁仍命左右先饮一口下肚,虽然平安无事,休仁仍不相信,勉强吃下十分之一。故意制造紧张气氛,每件事都是如此。

  过去的惯例,十天或五天,休仁晋见一次他的娘亲杨太妃。自从休死后,我每次召他入宫,他就一定先到娘亲杨太妃那里辞行,好像永不复还。宰相府和亲王府的重要文件,休仁一向都亲自批阅,本年二月中旬,史承祖(刘休仁的部属)把公文呈送给他过目,刘休仁忽然说:“我有我的事,你拿这些来,难道不嫌烦!”我对他跟过去一样,可是已得不到他的信任。他既然心怀不安,自认为受到迫害,陷于恐慌。依照情理推测,他的善良已经泯灭。他曾经统率过大军西征(攻击寻阳政府,参考466年),跟皇家禁卫军将领们在一起共过事,情投意合,而泛泛之交的人,更满布政府与民间。从前日子里,休仁走出走进,在外厢或走廊经过,跟各个有交情的将领从不说一句话。可是我前些时病情偶尔转重,休仁出入国务院及宫廷,禁卫军各队带兵官,即令仅仅见过一面的,休仁对他们都和颜悦色,安抚慰劳。那一段时间,我心中烦闷,不想见人,外面遂凭空传出谣言,说我已不可救。休仁为了察看虚实,透过昙度道人和劳彦远,不断要求晋见,目的只在对我的健康作一调查。所以他所当面奏报的事,全都不是急事,但我仍然推心置腹,对他毫不怀疑。我跟休仁之间,感情的亲密,实在少见,从儿时起,就一直玩在一块,形影不离,兴趣志向,往往相同,患难之际(指六任帝刘子业对他们囚禁),共同负荷艰苦。后来大军西征,休仁担任统帅,建立伟大勋业,我永记在心,此情无极重,在我心目中,休仁占极重要地位。

  然而,品质低劣的人,没有知识,也往往挟持过去的功劳,行为乖张。心里既生出猜忌不满,就不肯自己反省。大祸的来临,往往由于在节骨眼上不能醒悟。如果察看他的表现,实在难以推测下一步是什么?万不得己,经过反复思考,不得不有近日这种处分。在兄弟之情看来,不能说没有厚薄,休之死,我虽然哀悼思念,仍可以被理性说服。而休仁之死,我悲恸至深,千念万念,无法使内心平静,说到这里,五衷如裂,事件琐碎,既无法一一写到诏书之上,但又恐怕大家未必一时就了解真相。而且,我又为了保全休仁的儿子,所以并不交付军法审判,深入追究。上次所发布的诏书,不得不指控他的阴谋叛乱,那并不是事实。所以,向你作一简报,让你得知。

柏杨:事实上是:刘彧对刘休仁忘恩负义,可是,他却痛斥刘休仁忘恩负义。拜读这份诏书,当时是不是有人兴起吐他一脸口水的念头,我们无法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至少,刘彧自己认为,经过他这么一努力宣传,就可一手遮住天下人的耳目。聪明得冒烟的人,往往认为别人都愚不可及,无论自己说什么,别人都会相信。

  《刘彧诏书》跟《统万碑文》,是大分裂时代两大最无耻的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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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读《资治通鉴》1907——患难之交难抵权力诱惑发布于2021-07-07 22:27: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