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1879——杀死恶棍皇帝

原文：

太宗明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公元465年）

先是民间讹言湘中出天子，帝将南巡荆、湘二州以厌之。明旦，欲先诛湘东王彧，然后发。

初，帝既杀诸公，恐群下谋己，以直阁将军宗越、谭金、童太一、沈攸之等有勇力，引为爪牙，赏赐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越等久在殿省，众所畏服，皆为帝尽力；帝恃之，益无所顾惮，恣为不道，中外骚然。左右宿卫之士皆有异志，而畏越等，不敢发。时三王久幽，不知所为，湘东王彧主衣会稽阮佃夫、内监吴兴王道隆、学官令临淮李道儿与直阁将军柳光世，及帝左右琅邪淳于文祖等阴谋弑帝。帝以立后故，假诸王阉人。彧左右钱蓝生亦在中，彧密使候帝动止。

先是，帝游华林园竹林堂，使宫人倮相逐，一人不从命，斩之。夜，梦在竹林堂，有女子骂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帝于宫中求得一人似所梦者斩之。又梦所杀者骂曰：“我已诉上帝矣！”于是巫觋言竹林堂有鬼。是日晡（bū，申时，即下午三点钟到五点钟的时间）时，帝出华林园。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会稽公主并从，湘东王彧独在秘书省，不被召，益忧惧

帝素恶主衣吴兴寿寂之，见辄切齿，阮佃夫以其谋告寂之及外监典事东阳硃幼、细铠主南彭城姜产之、细铠将晋陵王敬则、中书舍人戴明宝。寂之等闻之，皆响应。幼豫约勒内外，使钱蓝生密报休仁、休祐。时帝欲南巡，腹心宗越等并听出外装束，唯队主樊僧整防华林阁。柳光世与僧整，乡人，因密邀之；僧整即受命。凡同谋十馀人。阮佃夫虑力少不济，更欲招合，寿寂之曰：“谋广或泄，不烦多人。”其夕，帝悉屏侍卫，与群巫及彩女数百人射鬼于竹林堂。事毕，将奏乐，寿寂之抽刀前入，姜产之次之，淳于文祖等皆随其后。休仁闻行声甚疾，谓休祐曰：“事作矣！”相随奔景阳山。帝见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彩女皆迸走。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寂之追而弑之；宣令宿卫曰：“湘东王受太皇太后令，除征主，今已平定。”殿省惶惑，未知所为。

柏杨白话版：   465年（南宋·永光元年 景和元年  泰始元年）

　　之前，民间有谣言说：湘中出天子，刘子业打算向西巡视荆州、湘州，作为镇压。决定第二天（十一月三十日）一早，先杀湘东王刘彧，然后出发。

　　最初，刘子业既诛杀大批高阶层官员，唯恐臣僚谋害自己，因直阁将军宗越、谭金、童太一、沈攸之等，都是勇猛战将，遂引到身旁，作为自己的爪牙，赏赐给他们的美女和金银，塞满家宅。宗越等长久以来，都在宫廷担任警卫工作，大家对他们畏惧服从，都愿对刘子业效忠。刘子业仗恃他们的保镖，无法无天，没有任何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宫内宫外，人心骚动。侍卫左右的禁卫军将领，都有背叛的心意，但畏惧宗越等，不敢发动。当时，三位亲王受到长期囚禁，不知道如何是好。湘东王府衣帽管理员（主衣）会稽郡人阮佃夫、内务总监（内监）始兴郡（广东省韶关市）人王道隆、教师管理官（学官令）临淮郡（江苏省盱眙县）人李道兒跟直阁将军柳光世，以及刘子业左右侍卫、琅邪郡（侨郡·江苏省南京市北）人淳于文祖等，密谋诛杀刘子业。刘子业因册立皇后，宫廷人手不够，征调各亲王王府宦官，入宫协助；刘彧左右亲近钱蓝生也在里面，刘彧暗中请钱蓝生注意刘子业的动静行止。

　　之前，刘子业游逛华林园，在竹林堂中，命所有宫女脱光，裸体互相追逐游戏。一个宫女不肯，刘子业把她斩首。夜晚，刘子业做了一梦，梦见仍在竹林堂，那个被杀的宫女诟骂他说：“你凶暴淫乱，活不到明年小麦成熟那天！”刘子业大怒，醒来后，找出一个跟梦中宫女面貌相似的宫女，斩首。夜晚，又梦见死者向他诟骂：“我已向上天控诉！”于是巫师巫婆都说竹林堂闹鬼。当天（十一月二十九日）中午过后，刘子业出华林园；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祐、会稽公主刘楚玉，都随从左右；只湘东王刘彧被留在皇家图书馆（秘书省），没有教他前往，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刘彧更忧愁恐惧。

　　刘子业一向讨厌御衣管理员吴兴郡人寿寂之（寿，姓），一看到寿寂之就咬牙切齿。阮佃夫把密谋告诉寿寂之和外宫主管（外监典事）东阳郡人朱幼，以及铠甲管理员（细铠主）南彭城郡（江苏省镇江市）人姜产之、铠甲管理官（细铠将）晋陵郡（江苏省常州市）人王敬则、立法院立法官（中书舍人）戴明宝。寿寂之等听到后，全都响应。朱幼在宫廷内外，先作安排；命钱蓝生秘密报告刘休仁、刘休祐。当时，刘子业正要率军西上讨伐晋安王刘子勋，心腹将领宗越等都回家准备行装，只有禁卫队长（队主）樊僧整守卫华林阁。直阁将军柳光世跟樊僧整，原是同乡，因而秘密游说樊僧整，樊僧整一口答应，参加密谋的已有十余人。阮佃夫认为力量仍然薄弱，打算扩大吸收更多人参加。寿寂之说：“参加的人越多，密谋越容易泄露，用不了那么多人。”当天（十一月二十九日）夜晚，刘子业摒除所有侍从，只留下一些男巫女巫和宫女数百人，在竹林堂射鬼。射鬼已毕，将要演奏音乐，寿寂之抽出佩刀，在前领路，直闯而入，姜产之紧跟在后，淳于文祖更在后追随。刘休仁听到脚步声音紧急，对刘休祐说：“事情已经发动！”两人一前一后逃奔景阳山（华林园中）。刘子业突然看到寿寂之来势凶恶，拿起弓箭射击，没有射中，而宫女霎时间四散逃走，刘子业也拔腿飞奔，连喊“寂寂”三四次，寿寂之已经追及，当场砍死（年十七岁）。然后向禁卫军宣布：“湘东王（刘彧）奉太皇太后（路惠男）命令，铲除暴君，现在已完成任务。”宫廷及政府所有人员，大为惶恐，不知道如何是好。

读书笔记：杀死一个皇帝，也不过如此简单而已。不过这是因为他的所做所为令人发指，除了少数几个心腹，连身边的侍卫，也全都有背叛之心。所以十几个人造反，眨眼之间便已成功。

    沈约曰：刘子业所作所为，记录在史册之上，当初姬发（周王朝一任王武王）列举子受辛（商王朝三十一任纣帝）的罪恶，不过是刘子业的万分之一。霍光揭发刘贺（西汉王朝九任帝）的过失，也不过是刘子业的毫厘之末。纵然是中等才能的君王，只要做出一件刘子业所做的事，就足以使政府倾覆，使祖庙皇宫，化成污水池塘，何况一个人竟做出这么多恶事，刘子业仅只自己灭亡，应是大幸。

    柏杨：刘子业死在刀下时，连喊“寂寂”，没有人知道什么意思，我们猜想，可能是呼唤：“寂之、寂之！”希望用昵称向寿寂之求饶，只因恐惧过度，吐字不能完整。

　　本年，刘子业才十七岁，高级中学二年级学生的年龄。无限权力之害人害己，这个少年用他血肉一团的尸体，作为见证。而野心家却一直追求害人害己的无限权力，说明权力的诱惑，是如何的难以抵挡，以及如何的需要另一种阻却力量，才能救人救己。如果是一个民主社会，刘子业现在正是一个见了妞儿就吹口哨，欢天喜地的准大学生。既害不了那么多人，也害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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