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文皇帝中之中元嘉22年(公元445年)

初,鲁国孔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有纵横才志;为员外散骑侍郎,不为时所知,愤愤不得志。父默之为广州刺史,以赃获罪,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为救解,得免。及义康迁豫章,熙先密怀报效。且以为天文、图谶,帝必以非晏驾,由骨肉相残,江州应出天子。以范晔志意不满,欲引与同谋,而熙先素不为晔所重。太子中舍人谢综,晔之甥也,熙先倾身事之。综引熙先与晔相识。

熙先家饶于财,数与晔博,故为拙行,以物输之。晔既利其财,又爱其文艺,由是情好款洽。熙先乃从容说晔曰:“大将军英断聪敏,人攸属,失职南垂,天下愤怨。小人受先君遗命,以死报大将军之德。顷人情骚动,天文舛错,此所谓时运之至,不可推移者也。若顺天人之心,结英豪之士,表里相应,发于肘腋,然后诛除异我,崇奉明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请以七尺之躯,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归诸君子,大人以为何如?”晔甚愕然。熙先曰:“昔毛玠竭节于魏武,张温毕议于孙权,彼二人者,皆国之俊乂,岂言行玷缺,然后至于祸辱哉!皆以廉直劲正,不得久容。丈人之于本朝,不深于二主,人间雅誉,过于两臣,谗夫侧目,为日久矣,比肩竞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铁一言而刘班碎首,彼岂父兄之仇,百世之怨乎?所争不过荣名势利先后之间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发之不早;戮及百口,犹曰未厌。是可为寒心悼惧,岂书籍远事也哉!今建大勋,奉贤哲,图难于,以安易危,享厚利,收鸿名,一旦包举而有之,岂可弃置而不取哉!”晔犹疑未决。熙先曰:“又有过于此者,愚则未敢道耳。”晔曰:“何谓也?”熙先曰:“丈人弈叶清通,而不得连姻帝室,人以犬豕及相遇,而丈人曾不耻之,欲为之死,不亦惑乎!”晔门无内行,故熙先以此激之。晔默然不应,反意乃决。

晔与沈演之并为帝所知,晔先至,必待演之俱入,演之先至,尝独被引,晔以此为怨。晔累经义康府佐,中间获罪于义康。谢综及父述,皆为义康所厚,综弟约娶义康女。综为义康记室参军,自豫章还,申义康意于晔,求解晚隙,复敦往好。大将军府史仲承祖,有宠于义康,闻熙先有谋,密相结纳。丹阳尹徐湛之,素为义康所爱,承祖因此结事湛之,告以密计。道人法略、尼法静,皆感义康旧恩,并与熙先往来。法静妹夫许曜,领队在台,许为内应。法静之豫章,熙先付以笺书,陈说图谶。于是密相署置,及素所不善者,并入死目。熙先又使弟休先作檄文,称:“贼臣赵伯符肆兵犯跸,祸流储宰。湛之、晔等投命奋戈,即日斩伯符首及其党与。今遣护军将军臧质奉玺绶迎彭城王正位辰极。”熙先以为举大事宜须以义康之旨谕众,晔又诈作义康与湛之书,令诛君侧之恶,宣示同党。

帝之燕武帐冈也,晔等谋以其日作乱。许曜侍帝,扣刀目晔,晔不敢仰视。俄而座散,徐湛之恐事不济,密以其谋白帝。帝使湛之具探取本末,得其檄书,选署姓名,上之。帝乃命有司收掩穷治。其夜,呼晔置客省,先于外收综及熙先兄弟,皆款服。帝遣使诘问晔,晔犹隐拒;熙先闻之,笑曰:“凡处分、符檄、书疏,皆范所造,云何于今方作如此抵蹋邪?”帝以晔墨迹示之,乃具陈本末。

明日,仗士送付廷尉。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桡。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将三十作散骑郎,那不作贼!”熙先于狱中上书谢恩,且陈图谶,深戒上以骨肉之祸,曰:“愿且勿遗弃,存之中书。若囚死之后,或可追录,庶九泉之下,少塞衅责。”

晔在狱,为诗曰:“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晔本意谓入狱即死,而上穷治其狱,遂经二旬,晔更有生望。狱吏戏之曰:“外传詹事或当长系。”晔闻之,惊喜。综、熙先笑之曰:“詹事畴昔攘袂瞋目,跃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今扰攘纷纭,畏死乃尔!设令赐以性命,人臣图主,何颜可以生存!”

十二月,乙未,晔、综、熙先及其子弟、党与皆伏诛。晔母至市,涕泣责晔,以手击晔颈,晔色不怍;妹及妓妾来别,晔悲涕流涟。综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晔收泪而止。

谢约不预逆谋,见兄综与熙先游,常谏之曰:“此人轻事好奇,不近于道,果锐无检,未可与狎。”综不从而败。综母以子弟自蹈逆乱,独不出视。晔语综曰:“姊今不来,胜人多矣。”

收籍晔家,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不胜珠翠。母居止单陋,唯有一厨盛樵薪;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籍。

裴子野论曰:夫有逸群之才,必思冲天之据;盖俗之量,则愤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将之以礼,殆为鲜乎!刘弘仁、范蔚宗皆忸志而贪权,矜才以徇逆,累叶风素,一朝而陨。向之所谓智能,翻为亡身之具矣。

徐湛之所陈多不尽,为晔等辞所连引,上赦不问。臧质,熹之子也,先为徐、衮二州刺史,与晔厚善;晔败,以为义兴太守。

有司奏削彭城王义康爵,收付廷尉治罪。丁酉,诏免义康及其男女皆为庶人,绝属籍,徙付安成郡;以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相,领兵防守。邵,璞之兄也。义康在安成,读书,见淮南厉王长事,废书叹曰:“自古有此,我乃不知,得罪为宜也。”

柏杨白话版:445南宋·元嘉二十二年)

  南宋帝国政府又发生流血大整肃(这已是第三次)

  最初,鲁国(山东省曲阜市)人孔熙先文学、历史知识十分渊博,同时也精通阴阳巫术,野心勃勃;担任编制外散骑顾问官(员外散骑侍郎),受不到当世人的欣赏,很不得意,心中愤愤不平。老爹孔默之当广州(州政府设番禺【广东省广州市】)州长,因被控贪赃枉法,判刑。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彭城王刘义康加以营救,才免予执行(到底是什么刑?没说清楚)。等刘义康贬到豫章(江西省南昌市。参考四四〇年十月),孔熙先心存感激,暗中盼望报恩。而且,他上观天文,下看神秘预言书,肯定皇帝刘义隆最后定死于非命;更显示这种凶杀,由骨肉动手:并进步显示下一任的皇帝,将在江州(州政府设豫章)兴起。孔熙先发现范晔对现状并不满意,打算结成一党。可是,孔熙先在范晔眼中,没有分量。太子宫贴身侍从官(太子中舍人)谢综是范晔的外甥。孔熙先不顾身份,百般奉承,谢综遂引见孔熙先跟范晔相识。

  孔熙先家庭富有(全是老爹孔默之贪污来的钱),常常跟范晔一起赌博。孔熙先假装自己技术低劣,故意输钱给范晔(这种模式,在官场中,称“政治牌”。不但必输,而且还要输得天衣无缝,使对方以及旁观者【假如有旁观者的话】都确信对方技高一着,赢得高明。输家往往还会赞叹:“输了钱,输得心服口服,因为学了一手。”或者故作憨状,缠战不休,输钱不止。在“政治牌”中,输家是事实上的赢家,赢家是事实上的输家),范晔既贪图孔熙先的钱财,又喜爱他的才华,两人感情遂越来越亲密。于是,在一个气氛融洽的场合,孔熙先对范晔说:“最高统帅(刘义康)英明决断,地上人民及天上神灵全都敬佩,自从失去职位,被贬到南方边疆,天下人心愤怒。我接受老爹临终时的遗命,用一死去报答最高统帅的大恩。最近,人心骚动,天上星辰混乱,说明时机已经成熟,无法推开,也无法后延。如果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广结英雄豪杰,里应外合,在皇宫之内发动政变,然后诛杀反对我们的人士,拥护圣明的天子,号令全国,谁敢不从?我愿意以七尺高的身躯,三寸长的舌头,建立大功,成就大事,而把成果献给各位长官,前辈认为如何?”范晔因吃惊过度,霎时间呆在那里,孔熙先说:“从前,毛玠忠心侍奉曹操,张温竭力附和孙权,这两位都是国家的人才,岂仅仅是言行不当,才招来大祸(毛玠同情崔琰冤狱,曹操逮捕毛玠下狱;参考二一六年五月。张温引荐暨艳不当,被孙权免职;参考二二四年八月)?都是因为太廉洁、太正直,受到排斥。前辈所受皇上(刘义隆)的宠爱,不比曹操、孙权对毛玠、张温的宠爱更深。而前辈所受的赞美,却超过毛玠、张温。鲨鱼群斜眼看着你为时已久,而你想跟他们以平等的地位,并肩竞争,怎么能够!最近,殷铁(殷景仁乳名)一句话,刘班(刘湛乳名)头颅粉碎(参考四四〇年十月),他们岂是真的有杀父杀兄之仇,或百世不解之怨?事实上所争的,不过名望和权力,谁先谁后而已。等斗到最后,陷害对方,唯恐陷得不深,动手不早。诛杀一百口人,还认为不能出气消恨;真是令人寒心,怎么能仅靠坐在那里读书,就可以远离麻烦?现在,建立伟大勋业,拥护圣明,在危险中寻求安全,用安全代替危险,享受厚利,博取美名。这些益处全都呈现时,怎么可以放弃,而不争取?”范晔犹豫不敢决定。孔熙先说:“有比这更严重的原因,我不敢出口。”范晔说:“只管告诉我。”孔熙先说:“前辈世代清白烜赫(范晔曾祖父范注、祖父范宁、老爹范泰,都有名声),可是,却不能跟皇家通婚,以致世人把你们当做猪狗看待,前辈却不认为是一种耻辱,还打算为皇家效死,岂不是有点糊涂。”范晔家庭有伤风败俗的丑闻,所以孔熙先用它激起范晔的羞愤。范晔不再做声,但决定参与发动政变计划。

  范晔跟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沈演之同时受南宋帝刘义隆的宠信,入宫的时候,范晔如果先到,一定在宫门口等候沈演之,一同入宫。可是沈演之先到,却往往单独被刘义隆召见,范晔遂心生怨恨。

  范晔担任过刘义康总部的助理官,曾触怒刘义康。但外甥谢综及谢综的老爹谢述(范晔的姐夫),都受刘义康厚待。谢综的老弟谢约又娶刘义康的女儿。谢综现在当刘义康的记录军事参议官(记室参军),自豫章返首都建康,传达刘义康对范晔的歉意,要求化解过去的恩怨,于是二人感情恢复昔日亲密。

  全国最高统帅府秘书长(大将军府史)仲承祖受刘义康的宠信,听到孔熙先的阴谋,二人遂秘密结合。首都建康市长(丹阳尹)徐湛之(会稽公主刘兴弟的儿子,受舅父刘义康宠爱,仲承祖因此更结交徐湛之,把阴谋告诉徐湛之。道士法略、尼姑法静,也都感激刘义康往日的恩德,同吋都跟孔熙先来往。法静的妹夫许曜,在宫廷担任禁卫军军官,承诺作为内应。法静前往豫章,孔熙先托她带一封信给刘义康,对神秘预言书加以说明。于是,一个宫廷政变计划秘密实施。并着手调查平常他们所不喜欢的人,列入黑名单,等待政权到手后,一一诛杀。孔熙先命老弟孔休先撰写文告,宣称:“叛徒赵伯符,罪大恶极,率军冒犯皇上,大祸延及储君(赵伯符当时是中央禁军总监【领军将军】;孔熙先等要无辜的赵伯符当替死,连同太子刘劭,一起铲除)。徐湛之、范晔不顾性命危险,挥刀奋战,斩赵伯符和他的叛乱党羽。现在,派中央军事总监(护军将军)臧质,携带皇帝印信,前往迎接彭城王,正式登基。”孔熙先认为,发动这样的大事,应有刘义康的命令,才可以团结人心。范晔又模仿刘义康的笔迹,写给徐湛之一信,命他肃清皇上左右的恶官。大家就把这封伪造的信,让同党们过目。

  刘义隆在武帐冈给刘义季饯行时(参考本年九月十七日),范晔等本来准备当天发动。许曜站在刘义隆身旁担任侍卫,把佩刀微微拔出刀鞘,向范晔使出眼色,范晔临时恐惧,不敢抬头。而一会工夫,宴席结束。徐湛之恐怕事情不能成功,遂把全盘阴谋向刘义隆告密。刘义隆命徐湛之搜集证据,于是搜集到政变文告以及参与政变者的名单,呈报皇帝。刘义隆遂命有关单位逮捕,彻底追查。当夜,传唤范晔进宫,被软禁在国务院外交司(客省)。在软禁范晔之前,先行逮捕谢综跟孔熙先兄弟,他们全都承认参与政变。刘义隆派人审问范晔,范晔仍隐瞒抗拒。孔熙先听到消息,笑说:“所有行动计划、印信、文告、信件,都是范晔手笔,为什么现在却去撒赖!”刘义隆把范晔亲自写的笔迹拿给他看,范晔才低头承认,全部招供。

  第二天,武装士卒把范晔送到最高法院监狱(廷尉)。孔熙先一经询问,全部说出,侃侃而谈,十分坦荡。刘义隆对他的才华,大为惊奇,派人慰勉他说:“以你的才能,在顾问署(集书省)埋没那么久,应该有这种非常举动,这是我亏待你。”又责备前任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何尚之说:“教孔熙先年将三十岁,而仍当编制外散骑顾问官,怎么不变成叛徒!”孔熙先在狱中上书刘义隆,表示感谢;但同时根据神秘预言书,警告刘义隆小心骨肉之间的灾祸,孔熙先说:“希望不要把这份奏章抛弃,而要保存在立法院(中书)。如果我死之后,能有人追查防范,也好使我在九泉之下,稍稍减轻闯下大祸的责任。”

  范晔在狱中作诗说:“虽没有嵇康的琴,伹媲美夏侯玄的从容不迫。”(“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嵇康被司马昭诛杀时,临斩,低头观察日影,命拿琴来,弹完一曲《广陵散》;参考二六二年·夏侯玄被司马师所害,押解东市刑场时,面色不变;参考二五四年二月。)范晔预料,入狱当天,就会处死。但刘义隆要彻底调查这桩失败政变的内幕,所以二十天没有行动,范晔遂燃起一线希望。看守员戏弄他说:“外边谣传:总管(太子宫总管【太子詹事】范晔)可能判无期徒刑。”范晔乍听之下,惊喜交集。谢综、孔熙先失笑说:“范晔想当初是什么模样,卷袖擂胸,眼喷怒火;跨马奔驰,左顾右盼,豪气万丈,自认为是一代英雄。现在却心乱如麻,怕成这个样子!即令赦免不死,而做人臣属,反而图害人主,还有什么面目活着?”

  十二月十一日,范晔、谢综、孔熙先,跟他们的老弟和儿子以及同党,全部诛杀。范晔的娘亲赶到刑场,哭泣流泪,斥责范晔,用手击打范晔脖颈,范晔脸上没有惭愧颜色,妹妹和小老婆们前来辞别,范晔悲不自胜,眼泪如雨。谢综在旁提醒说:“阿舅,你的脸色可跟夏侯玄的不一样。”范晔才停止哭泣(范晔死年四十八岁)

  谢约没有参加政变阴谋,看见老哥谢综跟孔熙先经常聚会,常规劝他:“孔熙先这个人把天下事看得太简单,喜爱出奇制胜,不走正当途径,进取心太强,做出的事太绝,从不检讨自己的行为,不可以跟他过度亲密。”谢综不接受,结果失败。谢综的娘亲,因儿子和老弟全陷叛逆,不肯前去法场见最后一面。范晔对谢综说:“我姐姐(谢综的娘亲)不来,见识高过别人!”

  没收范晔的家产,乐器、衣服、玩物全都非常珍贵华丽,小老婆们戴不完的珍珠翡翠,可是,娘亲所住的地方却孤单简陋,只有一个厨房,满堆烧火用的木材,侄儿冬天没有棉被,叔父冬天只有单布衣。

    裴子野曰:

  有超越人群的才能,一定想一飞冲天。有超越世俗的抱负,一定不愿久居低位。要这样的人,严守普通规则和正道,行为受礼教约束,恐怕绝无仅有。刘湛、范晔都心志骄傲,贪权力,自负才能,不惜叛逆,多少代累积下来的名门世家,霎时之间,崩溃瓦解,平常日子所谓的智慧能力,反而成了自杀的工具。

  首都建康市长(丹阳尹)徐湛之向南宋帝刘义隆所做的告密,并不详尽,仍有隐瞒;而在很多地方,范晔在供词中又咬定他是同谋。刘义隆下令赦免徐湛之,不再追问。臧质是臧熹的儿子(臧熹是臧焘的老弟,参考四〇四年三月);之前,当徐、兖二州(州政府设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州长,跟范晔最是亲厚。范晔被处死,调任臧质当义兴郡(江苏省宜兴市)郡长。

  有关单位奏请削除彭城王刘义康爵位,逮捕交付最高法院(廷尉)定罪。

  十二月十三日,刘义隆下诏:剥夺刘义康和他的儿子、女儿所有封爵,全家贬为平民,注销皇家户籍,押解安成郡(江西省安福县),软禁看管。任命宁朔将军沈卲当安成郡郡长(相),率军防守。沈邵是沈璞的老哥(沈璞,参考四四〇年十二月)。刘义康在安成郡闲时读书,读到西汉王朝淮南王(厉王)刘长事(参考前一七四年),不禁放下书本,叹息说:“原来古时候就有这种事,我竟然不知道。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应该。”

读书笔记:范晔身居高位,深受皇帝寄信,而又与刘义康有过节,;刘义康已经失势,孔熙先的谋反,在内孤立,在外更无援手,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孔熙先的说辞,明眼人一看就站不住脚,以范晔的聪明,不会看不出。孔熙先谋反行为很幼稚,范晔的谋反很蹊跷。

范晔身居官场,树敌过多,太多人欲除之而后快。

    *王鸣盛曰:

  范晔的曾祖父范汪、祖父范宁、老爹范泰,三世都是儒家学派学者。范晔更精通儒家经书历代史籍,擅长写作,在南宋帝国当官,地位崇高,享有大名,却忽然被指控谋反,连同四个儿子、一个弟弟,一齐绑赴刑场,斩示众。研究案情,范晔性情轻率急躁,行为不知道检点,跟妄人孔熙先来往,他的罪恶不过如此,绝不可能做出谋反之事。只因范晔生于三九八年,南宋帝国夺取政权时,他二十二岁。当刘裕最初建立宋国封国政府时(参考四一九年七月),便拥护刘家,已没有丝毫故国(晋帝国)之思,而新兴王朝(南宋帝国)的恩宠又十分优厚。孔熙先因刘义康被逐往豫章,打算谋杀现任皇帝刘义隆,迎立刘义康登基,一片胡思乱想,事情之必然不能成功,连白痴都会知道,范晔怎么可能跟他同谋?而且,刘义康当权时,范晔曾因饮食上的小小过失,被罢黜驱逐(刘义康娘亲安葬的前一天晚上,范晔在宰相府酗,打开北窗,听唱挽歌,大为快乐),对刘义康一定怨恨。孔熙先勾引范晔的外甥谢综,谢综曾经从中调解,即令怨恨可以消除,怎么能变得甚至反过来还要杀身以报?范晔跟刘义隆之间的关系,分属君臣,在游乐场合,奉命弹琵琶陪歌,因不肯尽情演奏,受到弹劾(范晔喜弹琵琶,能弹出新调,刘义隆很想一听,屡次暗示,范晔都假装听不懂。有一天,刘义隆摆下御宴,饮酒嬉笑,气氛至为欢乐,对范晔说:“我打算唱一首歌,请你伴奏。”范晔遵命。可是刘义隆歌声刚刚住口,范晔也立刻停止拨弦)。刘义隆爱他的才华,并不加罪,反而任命他当首都东区卫戍司令(左卫将军),掌握保卫皇家的禁卫军,参与政府高阶层决策,深受信任,应是一种奇遇。却忽然之间,翻脸倒戈,除非他已丧心病狂,怎么竟会如此!孔熙先游说范晔,最大的煽动是:皇家不肯跟范家结亲。当时,南宋帝国门第高于范晔的非常之多,难道都跟皇家结亲?范晔竟因此一点之怨,图谋弑君,不合情理。

  范晔最初意志坚定,最后闭口不答,他之拒绝,至为明显,竟然说他谋反的意志因此而定,难道不是诬陷?范晔曾对刘义隆说:“刘义康奸谋已露,恐怕有变。”(范晔说:“我考察两汉王朝故事,亲王犯了诅大罪,就应依照大逆条款处罚,何况刘义康邪心恶行,已经显露,却到今天都平安无事,我深感困惑。大的树干一直放在那里,一定会把人绊倒,兄弟骨肉之间,外人难以发言,我因受恩深重,冒险陈述。”刘义隆不理。)这种尖锐的警告,反而变成他不过在那里试探皇帝态度的罪状。这些指控,乃是收集范晔叛变证据,无法收到,只好对这些话加以曲解。甚至又指控:衡阳王刘义季等出京(首都建康)前赴任所,刘义隆在武帐冈饯行,范晔等竟预定在那天发动政变。一个渺小的文化人,打算使出寿寂之(参考四六五年十一月)手段,这是什么逻辑?何况,孔熙先明明是主谋,弄到后来,范晔反而成了主谋;徐湛之告密,也称:“贼臣范晔。”真是不能理解。

  范晔刚被捕时,拒不承认,答辩说:“而今,皇家稳固得如同磐石,藩篱四方竖立,假设仅在中央政府发动,追求侥幸,各地军区司令,起兵讨伐,能维持几天不被消灭?而且,我的官位已经够高,再往上擢升一级两级(位至宰相),自然会有那一天,为什么用灭族的行动,去交换一定可以得到的东西!”又说:“我早就想报告皇上,只因孔熙先叛逆的行迹还没有显明,而又盼望把此事消灭于无形,所以,延误到今。”然则,范晔不过知情不报而已,而竟然认定他是叛乱的领导人!为什么?范晔善弹琵琶,刘义隆想听一次,他都始终不肯,耿介倔强,大都类此。他所撰写的《方序》,对政府权贵,一一讽刺(《香方序》中,讽刺庾炳之嫉妒,何尚之虚伪,沈演之谄媚,羊玄保昏聩,徐湛之庸俗,慧琳道人滑头),可以推想范晔平日自恃才华,待人骄傲:痛恨他和厌恶他的一定很多,最后终于联手陷害。《宋书》所有记载,全是当时苦心编织出来的文章,但仍录出他答辩的话,而《南史》连这些话全都删掉,范晔遂永蒙难以昭雪的奇冤。

  范晔跟沈演之同时受皇帝的知遇,沈演之每次都先行入宮晋见,不肯等待范晔,史书说范晔因此对沈演之怨恨,才有叛变之意。我认为范晔未必为这件事怨恨,但可以肯定,沈演之正是嫉妒范晔的才华,嫉妒范晔的宠爱,所以加以陷害;可参考《宋书·沈演之传》。范晔又告诉何尚之说:“谋逆这件事,孔熙先曾经说过,因为看不起他这个小娃,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而今忽然受到责备,才发觉自己有罪。你用正道辅佐政府,使天下没有冤苦,我就是在身死之后,仍望你看顾此心。”而何尚之,却正是陷害范晔的鲨鱼群之一,也见《宋书·何尚之传》。范晔竟然向他诉冤,不过是情势已急,不能选择。范晔又告诉自己:外人传言庾部长(尚书)憎恨他,而他想不出被憎恨的理由。庾部长者,指庾炳之。范晔虽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庾炳之的地方,但《宋书·徐湛之传》说:“刘湛伏诛,太祖(三任帝刘义隆)委任沈演之、庾炳之、范蔚宗等。”争权妒宠,庾炳之陷害范晔,在情理上必是事实。范晔在狱中给外甥、侄儿写信,论及他所撰写的《后汉书》,说:“《赞》是我的文思精华,没有一个字没有用处,这部书流行之后,理应有知音人士。自古以来,内容这么庞大,思考这么精密,还从来没有过。”他是这样的自负,危难之中,牢房之内,仍津津乐道,使人深感悲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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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读《资治通鉴》1813——一次蹊跷的谋反发布于2021-07-07 22:4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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