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1662——不具备领袖的素质却坐上领袖的位置

义熙五年（公元409年）

　　己巳，刘裕发建康，帅舟师自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舰、辎重，步进至琅邪。所过皆筑城，留兵守之。或谓裕曰：“燕人若塞大岘之险，或坚壁清野，大军深入，不唯无功，将不能自归，奈何？”裕曰：“吾虑之熟矣。鲜卑贪婪，不知远计，进利虏获，退惜禾苗，谓我孤军远入，不能持久，不过进据临朐（ qú，1.屈曲的干肉。2.远。3.古书上说的一种植物。4.古地名。5.姓。），退守广固，必不能守险清野，敢为诸君保之。”

　　南燕主超闻有晋师，引群臣会议。征虏将军公孙五楼曰：“吴兵轻果，利在速战，不可争锋。宜据大岘，使不得入，旷日延时，沮其锐气，然后徐简精骑二千，循海而南，绝其粮道，别敕段晖帅兖州之众，缘山东下，腹背击之，此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险自固，校其资储之外，馀悉焚荡，芟除禾苗，使敌无所资，彼侨军无食，求战不得，旬月之间，可以坐制，此中策也。纵贼入岘，出城逆战，此下策也。”超曰：“今岁星居齐，以天道推之，不战自克。客主势殊，以人事言之，彼远来疲弊，势不能久。吾据五州之地，拥富庶之民，铁骑万群，麦禾布野，奈何芟苗徙民，先自蹙弱乎！不如纵使入岘，以精骑蹂之，何忧不克！”辅国将军广宁王贺赖卢苦谏不从，退谓五楼曰：“必若此，亡无日矣！”太尉桂林王镇曰：“陛下必以骑兵利平地者，宜出岘逆战，战而不胜，犹可退守，不宜纵敌入岘，自弃险固也。”超不从。镇出，谓韩〈言卓〉曰：“主上既不能逆战却敌，又不肯徙民清野，延敌入腹，坐待攻围，酷似刘璋矣。今年国灭，吾必死之。卿中华之士，复为文身矣。”超闻之，大怒，收镇下狱。乃摄莒、梁父戌，修城隍，简士马，以待之。

刘裕过大岘，燕兵不出。裕举手指天，喜形于色。左右曰：“公未见敌而先喜，何也？”裕曰：“兵已过险，士有必死之志；馀粮栖亩，人无匮乏之忧。虏已入吾掌中矣。”六月，己巳，裕至东莞。超先遣公孙五楼、贺赖卢及左将军段晖等，将步骑五万屯临朐，闻晋兵入岘，自将步骑四万往就之，使   五楼帅骑进据巨蔑水。前锋孟龙符与战，破之，五楼退走。裕以车四千乘为左右翼，方轨徐进，与燕兵战于临朐南，日向昃，胜负犹未决。参军胡藩言于裕曰：“燕悉兵出战，临朐城中留守必寡，愿以奇兵从间道取其城，此韩信所以破赵也。”裕遣藩及谘议参军檀韶、建威将军河内向弥潜师出燕兵之后，攻临朐，声言轻兵自海道至矣，向弥擐甲先登，遂克之。超大惊，单骑就段晖于城南。裕因纵兵奋击，燕众大败，斩段晖等大将十馀人，超遁还广固，获其玉玺、辇及豹尾。裕乘胜逐北至广固，丙子，克其大城，超收众入保小城。裕筑长围守之，围高三丈，穿堑三重；抚纳降附，采拔贤俊，华、夷大悦。于是因齐地粮储，悉停江、淮漕运。

柏杨白话版：409年（晋·义熙五年）

四月十一日，晋帝国中军将军刘裕亲率北伐兵团出发，离开首都建康，带领舰队，从淮河进入泗水。五月，北伐兵团舰队抵达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将士下舰登陆，留下辎重，徒步行军，直指琅邪（山东省临沂市），所经过的地方，都兴筑城堡，留军守卫。有人对刘裕说：“敌人如果堵住大岘山险要（大岘山，山东省临朐县南沂山。岘，音xiàn【县】）或者坚壁清野，我们大军深入敌人国土，不但不能收功，恐怕连家都回不去，怎么善后？”刘裕说：“我已考虑周详，鲜卑人贪图近利，没有远大眼光。前进时盼望多多掳掠抢夺，后退时又爱惜田中庄稼，认为我们孤军深入，势不能持久。他们（南燕帝国）最多在临朐（山东省临朐县）布防，或者退守他们的首都广固，一定不会控制险要，撤退原野居民，我敢向各位立下保证切结。”

南燕帝慕容超听到晋帝国北伐兵团出发消息，举行御前会议。征虏将军公孙五楼说：“晋军轻快果断，利在速战速决，不可以在疆场上跟他们争锋。我们应该据守大岘险要，扼住咽喉，使晋军不能进入我们心脏。拖延时间，打击他们的旺盛士气，然后挑选精锐骑兵二千人，沿着海岸南下，切断他们的粮道。另行命令段晖（兖州【州政府设梁父·山东省泰安市东南】州长）率兖州部队，沿梁父山东下；对晋军发动腹背夹击，这是上等策略。如果教各郡长各县长依靠险要，严守城池，除了自己所需的粮食外，多余的全部焚毁；再把田里的庄稼割光，使敌人抢不到手，他们是外国部队，求吃饱没有粮食，求作战没有人应战：十天半月之间，可以坐在这里把他们克制，这是中等策略。至于放任盗贼（晋军）进入大岘，我们再出城迎击，可是下等策略。”慕容超说：“本年的福星正笼罩三齐（山东省），以上天运转的轨迹推断，用不着战斗，就会胜利。客人和主人的情势，恰恰相反，以人世间的道理推断，他们远道跋涉，士卒疲惫，势不能久停。我们据守五个州的疆土（南燕帝国不过原青州一州之地，但在建国后分为五州：青州州政府设东莱【山东省莱州市】，幽州州政府设开阳【山东省临沂市】，徐州州政府设莒县【山东省莒县】，兖州州政府设梁父，并州州政府设阴平【江苏省沭阳县】），人民富庶，铁甲骑兵有数万人，一望无际的田野，全是青葱禾苗，为什么要强迫人民迁往险处，割光庄稼烧掉，先行削弱自己！不如放他们进入大岘，我们纵出精锐骑兵，冲锋陷阵，践踏蹂躏，何必担心不胜！”辅闽将军、广宁王慕容贺赖卢苦苦劝阻，慕容超不肯接受。慕容贺赖卢退出后，对公孙五楼说：“一定要那样，国亡家破，就在今天。”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桂林王慕容镇说：“陛下一定认为平地是骑兵最好的战场，也应该从大岘出击，到山南迎战，万一不能胜利，还可以退守大岘，不可以让敌人大摇大摆走到大岘山（沂山）北，自己放弃险要防卫。”慕容超不理。慕容镇出来，对韩说：“主上既不能迎头痛击，打败强敌；又不肯迁移居民，清除田野；却引导敌人进入我们心脏地带，坐在城里等候围攻，不过刘璋第二（刘璋事，参考二一三年五月）。今年，帝国必亡，我只有一死，你本是中国（中原）人士，以后却不得不断发文身！”（中国自有历史记载之日起，把长江以南，看作蛮荒，蛮族特征是：头发截断【不像汉人“束发”】，身上刺青，晋帝国虽然以中国“正统”自居，但在当时中国【中原】人看来，不过断发文身之地，所以慕容镇有此感叹。）慕容超听到这话，大怒若狂，逮捕慕容镇下狱。下令撤退莒城、梁父二地驻军，加强首都广固防御工程，遴选将士兵马，严阵以待。

刘裕率晋帝国北伐兵团，沿途一直没有遇到南燕帝国的阻截。等到越过大岘山（沂山），刘裕举手上指，感谢苍天，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左右人士说：“你还没有看到敌人，就先乐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刘裕说：“大军已通过险地，士卒没有退路，心怀死战豪情。粮食大量储存田亩，大军粮秣不愁缺乏（慕容超拒绝坚壁清野，庄稼仍在）。盗匪（指南燕帝国）完全在我们掌握之中。”

六月十二日，刘裕北伐兵团挺进到东莞县（山东省沂水县东北）。慕容超先派公孙五楼、慕容贺赖卢及左将军段晖等，率步骑兵五万人，驻防临朐（山东省临朐县）。听到晋军已过大岘山，慕容超遂亲自率步骑兵四万人，前往临朐增援，命公孙五楼率骑兵进驻巨蔑水（流经临朐县南）。晋帝国北伐兵团前锋司令官孟龙符发动攻击，大破南燕军，公孙五楼撤退。刘裕出动战车四千辆，两车相并，在左右两翼展开，掩护步骑兵，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就在临朐之南，跟南燕军接触，立即大战，直到日过中午，仍难决定胜负。晋帝国军事参议官（参军）胡藩向刘裕建议：“燕国（南燕帝国）把所有兵力都投入战场，临朐城防卫力景，一定薄弱，我愿率骑兵从小路向城垣发动突袭，这是韩信击破赵王国的计谋（参考前二〇四年十月）。”刘裕派胡藩跟首席军事参议官（咨议参军）檀韶，建威将军、河内郡（河南省沁阳市）人向弥，秘密出动，绕到南燕军背后，进攻临朐，声称他们是海上增援而来的晋帝国远征部队。向弥身披铠甲，首先攀城而上，遂夺取临朐。在城中静候捷报的慕容超大为惊骇，单人匹马出城，逃奔正在城南战场酣战的兖州州长段晖。刘裕下令全军猛攻，南燕军大败，晋军斩段晖等高级将领十余人。慕容超逃回广固。晋军夺得慕容超的皇帝玉玺、御用辇车（“法驾”三十六辆）以及在辇车后面高悬、象征威严的豹尾。刘裕乘胜追击，直到广固。

六月十九日，攻克广固外城。慕容超集结残余部众，退保内城。刘裕兴筑长墙，密密包围，墙高三丈，挖掘深沟三道，招纳安抚归降的人，选拔贤能才俊，无论夷族或汉人，都十分欢乐。于是征收当地粮食草料，停止长江、淮河的后勤补给。

读书笔记：领袖如果能智识超人自然好，没有超人的智识也没关系，因为这不是领袖最重要的品质。领袖最重要的品质是能引领大家朝向正确的方向，确立正确的目标，能集中大家的智慧，发挥大家的作用，因为再英明的领袖，也不可能什么都懂，什么都会。问题在于，历史上太多人不具有领袖的品质却坐上了领袖的位置，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便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无所不能了，不知道去尊重人，不懂得应该把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慕容超，不懂战争却要亲自指挥，结果决策错误，一战失败后即困守孤城，一筹莫展。

柏杨曰：南燕帝国的局势，不仅当时的人有一种无力感，就是一千五百年后的读者，无力感仍然存在。不过最痛苦的还是当时明智的爱国志士，他们清楚的看到危机，却无法阻止这个伶牙俐齿的半吊子头目向死谷英勇迈进。

无力感虽然不一定会覆亡一个国家，但一个国家在覆亡之前，人民一定会有强烈的无力感，眼睁睁地看着大厦瓦解，只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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